顾朝朝回到家后,整个人时常恍惚发呆,连带着跟沈暮深视频时都有些心不在焉。本以为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会逐渐忘了那天的事,可现在只要闭上眼睛,脑海都会自动浮现潮湿的吻、青涩的反应,以及沈暮深那句“又做梦了”。
……她真的快要被这个‘又’字逼疯了,为了避免自己影响到沈暮深,在连续失眠一周后,她在第八天的清晨,与沈暮深视频时突然说:“我这几天有点事要忙。”
沈暮深顿了顿,安静地看向她。
顾朝朝被他看得心虚,但还是坚强地继续道:“所以可能没时间跟你视频,你乖乖的,等过完这几天我们再见面好不好?”
沈暮深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顾朝朝却没打算征求他的意见,留下一句‘那就这样决定了’匆匆下线。
沈暮深定定看着结束的聊天页面,直到手机黑屏都没有移开视线。
吴畅吃过晚饭,顺便来给他送个水果,一进门就看到他孤零零地坐在床边。
“怎么了?”他笑着问。
沈暮深茫然抬头,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姐姐讨厌我了。”
吴畅:“?”
顾朝朝挂断电话之后,立刻放下公司事务,去见了全市最好的心理医生。
她把两人的名字省略、认识的过程与目前的关系省略,只挑最紧要的部分说了,然后指望眼前这位德高望重的老者能给她指点迷津。
医生沉思许久,问:“您的诉求是什么呢?”
“我的诉求是……您帮忙分析一下,这对姐弟以后该如何相处。”顾朝朝直接了当。
医生点了点头:“首先我们确定一点,他们没有血缘关系。”
“没有。”顾朝朝立刻回答。
“也都是成年人了。”
“……对,”听到他说这一句,顾朝朝已经猜到他的结论是什么了,不由得补充,“虽然男方也是成年人,但他的心智太过单纯,社会阅历也不足。”
医生笑笑:“所以你担心男方只是一时糊涂,等将来再成熟点,或许会为今日的行为感到羞耻或后悔。”
“没错。”顾朝朝确定他听懂了,终于松了口气。
医生看向她,似乎要透过她的眼睛看穿她内心:“那女方是怎么想的呢?”
顾朝朝一愣。
“没有血缘关系,又足够重视对方,不管是法律还是社会道德都没有违背,这种情况下女方的想法是什么?”
“……女方的想法不重要,重要的是男方。”顾朝朝蹙眉,不太满意他的发散性思维。
医生闻言陷入了沉默,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
顾朝朝心浮气躁地等待,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滑着手机。
就在她快要不耐烦时,医生突然开口:“您之所以这么纠结,主要是因为不确定男方心意是一时糊涂,还是经过成熟的情感考虑,”
他说完见顾朝朝想反驳,于是补充一句,“我知道您更倾向于他是一时糊涂,可心智成不成熟,是否有做判断的能力,不是您可以用惯性思维揣测出来的,还是要经过专业的判断才行。相信只要经过专业判断,您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说得太有道理,顾朝朝立刻闭嘴。
医生沉思片刻,给出建议:“如果方便的话,我想见见男方。”
“不方便。”顾朝朝拒绝了。
开玩笑,不带沈暮深来还能装什么都不知道,一旦带他来了,就明摆着告诉他自己已经发现他的小秘密了。到时候看完心理医生,确定他有自主判断能力还好,一旦没有,她接下来该怎么装傻?
顾朝朝静坐许久,皱着眉头离开了医院,出门时心情比来时更沉重了。
因为请了一上午的假,而现在也才早上十点,她干脆找了个早餐店吃东西,吃完又在附近的公园逛了逛,等到中午直接去了公司,把几个紧要的文件处理完就回家继续咸鱼了。
她一到家就关了手机,吃一颗褪黑素强迫自己入睡。
这一招对她还挺有用,虽然还是会想七想八,但在药物的作用下还是睡着了。她这段时间睡眠不好,整个人都已经疲惫到了极致,这会儿终于陷入沉睡,一时间睡得不知今夕何夕,等再次醒来时,外面已经黑了。
她睁开眼睛一片黑暗,愣了许久的神后才坐起来,用遥控器打开了窗帘。
落地窗外花圃里有一盏小夜灯,照亮了一小块区域,灯下隐约有雨滴下坠,院子里的花草被上挂着雾气腾腾的水珠,看起来晶莹剔透,犹如洗过一般。
如今已是秋天,即便隔着窗户,也能感觉到外面的凉意。
顾朝朝坐在床上发了许久的呆,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太过安静——
啊,手机关机了。
她晃了晃神,顺手开灯后把手机也打开了。
开机铃声响了三秒,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接着是无数个电话和信息涌了进来,她在这些内容里,一眼就看到了吴畅的名字,顿时心下一紧,消息顾不上看就打了过去。
铃声响了一声就被接通了,对面传来吴畅暴跳如雷的声音:“为什么现在才接电话!”
“发生什么事了?”顾朝朝沉声问。
“还能是什么事,暮深不见了!”吴畅咬牙。
顾朝朝猛地站起来:“怎么回事?”
“我还想问你怎么回事!昨天晚上我去找他,他就说了一句姐姐讨厌他了,别的什么都没说,结果今天早上我等他来上课,等了很久都没见他从屋里出来,刚才去找就发现人没了!”吴畅又着急又担心,搞得一肚子火,“你到底干嘛了,人好好的为什么突然失踪?!”
“我现在没空跟你解释这些,报警了吗?”顾朝朝冷着脸起身,衣服都顾不上换就往外走。
吴畅继续发火:“还用你提醒?!”
“航班信息呢?查过没有?”顾朝朝又问。
吴畅一愣。
顾朝朝顿时火大:“失踪这么久了,你不知道查航班信息?!”
吴畅瞬间成了理亏的那个,旁边的周仓火速找出航班信息,看到沈暮深定了昨晚回国的机票后顿时松了口气,赶紧示意吴畅看过来。
“……他回国了,飞机没有晚点,如果顺利坐上飞机,三个小时前就该到了。”吴畅看到信息,心里没那么着急了,逐渐也意识到自己对顾朝朝的态度太差,“他会打车,手机里也有钱,应该能找到你。”
顾朝朝冷着脸往外走,管家看到她风风火火的样子愣了愣,连忙追过去问发生什么事了,顾朝朝一言不发,只管往外冲。
“顾总等一下,外面还在下雨!”管家说着,急忙拿了把雨伞。
然而已经晚了,顾朝朝穿着睡衣拖鞋,已经冲出了家门。
秋天的细雨下得不大,冷飕飕的感觉却能渗入骨子里,顾朝朝却出了一身汗,满心只想着尽快把人找到。
管家唉声叹气地追在后面,快追到院门口时顾朝朝猛然停下,他脚下一滑差点撞上她,赶紧退后一步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注意……沈少爷?!”
看到院子外浑身淋得湿透的沈暮深,他惊讶得声音都有些破了。
沈暮深站在清冷路灯下,身上薄薄的毛衣和牛仔裤已经淋透了,脸色苍白嘴唇也没有血色,整个人都在轻轻发颤,就像一只被冻坏的狗狗。
顾朝朝呼吸还未平复,微张着嘴冷冷地看着他。
“姐姐。”他哀哀地叫一声。
顾朝朝面无表情,心里甚至有一股火在燃烧。
沈暮深身形一动,又突然停了下来。
他站了太久,身体都冻僵了,手麻脚麻连移动都困难。管家看出他的窘状,顿时心疼地上前搀扶:“哎哟我的沈少爷,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不早说,我也好去接你啊!”
“姐姐。”他眼里只有顾朝朝,见她不理自己,又叫了一声。
顾朝朝给出的回答是扭头就走。
沈暮深身形一颤,险些摔在地上。
管家不知道这俩人闹什么别扭,只好又哄又劝先把沈暮深带回家里,让他先洗澡换衣服。
“有什么事之后再说,你先把自己整理好。”管家说着,把他推进浴室。
将近一年没回来,浴室里的一切还维持他走时的样子,却一点灰尘都没有,显然是精心收拾过的。沈暮深眼眸微热,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开始脱衣服洗澡。
二十分钟后,他换好了衣服来到顾朝朝门前,敲了敲门口乖乖开口:“姐姐。”
屋里无人应答。
他静了一分钟,再次敲门叫人,没人答应就再安静一分钟,如此循环往复,仿佛有无尽的耐心。
房间里的顾朝朝无视门口的骚扰,跟吴畅简单说明情况后就要挂断电话,吴畅赶紧阻止:“你先等一下。”
“还有事吗?”顾朝朝蹙眉问。
吴畅咳了一声,一点气势都没了:“你……不打算把他放进屋吗?”敲门敲半天了,他都听到了。
“他这么有能耐,还用我放?”顾朝朝面无表情。
吴畅讪讪:“可……还是个小孩啊,也没什么坏心眼,就是想回去找你而已。”
“没什么坏心眼,为什么不提前告诉你或者告诉我?他到底有没有良心,知不知道多少人担心他?”顾朝朝想起这件事就生气,“这么大的人了,做事却不考虑家人的感受,不给他一点教训,难道等他下次再犯?”
她说得太有道理,吴畅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了,再想想沈暮深消失时自己有多担惊受怕,不知不觉就跟顾朝朝站在了同一战线。
“一定要让他长点教训。”他坚定道。
顾朝朝轻嗤一声挂了电话,无视外面的敲门声去洗脸护肤了。
沈暮深继续站在门口,任由谁来劝都不肯走,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敲门。
顾朝朝虽然气得不轻,可见他这么坚持,一时半会儿也狠不下心了,再想想吴畅那句‘他说你不要他了’……她深吸一口气,到底还是去开了门。
房门打开,沈暮深睁大了眼睛:“姐姐……”
“知道错了吗?”顾朝朝板着脸问。
沈暮深闻言眼圈一红,瞬间闭嘴。
顾朝朝本想让他道个歉,这件事就过去了,结果看到他突然沉默对抗,顿时又生出一股火气:“你到现在都不知道错?”
“……我没错。”沈暮深低头不肯看她。
顾朝朝不可思议:“你怎么好意思说出这种话?”
“就是没错。”沈暮深声音都快哽咽了。
……这就是小孩的叛逆期?顾朝朝被他两句话直接气疯了:“好,你没错是吧,那还站在这里好像要认错一样干嘛,回你的房间去吧。”
说完,她转身就走,沈暮深立刻抓住了她的手腕。
顾朝朝不悦:“还有事?”
“我给你的画,你认真看过吗?”沈暮深眼巴巴地看着她。
顾朝朝蹙眉:“怎么,想要回去?”
“我不是……”
“就在书房,你想拿就拿走吧。”顾朝朝想也不想地说了句。
沈暮深彻底懵了,怔怔看着她仿佛受到了多大的伤害。
顾朝朝被他看得莫名心虚,却还是坚定地要拂开他的手:“干嘛这么看着我,你不是想要走吗?我答应你还不行……”
然而没有被抓的手刚放在他手腕上,一滴小雨点就掉在了她的虎口。
顾朝朝愣了愣,抬起头时,就看到他在无声地掉眼泪。
“……哭什么?”顾朝朝嗓子发干。
沈暮深不说话,只是看着她哭。
“……你一声不吭地跑回来,害你师父担心这么久,我说你两句,你还委屈了?”顾朝朝看着他的眼泪,说话的底气都没那么足了。
“我没错。”沈暮深执拗地重复这三个字。
顾朝朝听到他到现在还认定自己没错,眼底顿时闪过一丝失望,正要说些什么时,他突然开口:“我就是……喜欢姐姐。”
顾朝朝愣住。
“我没错……”他还在重复。
顾朝朝愣了许久,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一直说自己没错……指的是这件事?”
沈暮深眼底噙着泪,无声地与她对视。
顾朝朝抿了抿唇,尽可能心平气和地开口:“我说的不是这件事,是你不声不响跑回来的事,你觉得瞒着我跟吴畅是对的吗?”
“不是,对不起,”沈暮深这次倒是很快认错了,“我以后不会了。”
他低头太快,顾朝朝一堆教育的话噎在嗓子眼,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只能无言地看着他。
两人安静地对视,连空气都变得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沈暮深哽咽开口:“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为什么这么说?”顾朝朝打起精神。
“你不跟我视频,不要我的画,”沈暮深越说眼圈越红,“我知道那天不是梦,你已经发现了,所以不要我了。”
这大约是他说过最长的一段话。
他的话又将顾朝朝拉入两难的处境,她纠结许久,到底叹了声气:“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沈暮深抓着她的手顿时一紧。
“你在我眼里,还是个孩子,孩子做出的判断都是不准确的,”顾朝朝说完静了静,“我怕你后悔,知道吗?”
“我不后悔。”沈暮深眼巴巴道。
顾朝朝只是笑了一声,没有回应他这句话。
“姐姐,别不要我。”沈暮深低声恳求。
顾朝朝一阵心酸:“没不要你,你永远都是我的家人。”
“只是家人吗?”沈暮深又问。
顾朝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这个问题,纠结许久后只是含糊道:“别的事等你长大一点再说吧。”
“要多大?”沈暮深追问。
顾朝朝犹豫:“嗯……至少20岁,生活能独立了。”思来想去,她还是放弃了带他去看心理医生。
他现在好好的,已经从当初封闭的状态走了出来,她不忍心再一次提醒他的过往。
沈暮深猛然睁大眼睛:“我现在已经十九岁了。”
“嗯。”顾朝朝笑笑。
“还有三个月就二十岁了。”沈暮深又提醒。
“……少来,按你的生日去算,至少还有十个月左右。”顾朝朝抱臂。
沈暮深倏然笑了,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十个月也很快,我这次出国就已经十个月了。”
只要再熬过相同的日子,就可以了。
他笑得坦率单纯,顾朝朝有种自己拐骗小孩子的罪恶感,思索许久后补充一句:“在这十个月里,你要多交朋友,多认识一些人,扩大社交圈……当然,选择你喜欢的社交圈就好,不用太勉强。”
“好。”沈暮深点头。
“不要每天都跟我视频了,”顾朝朝说完,看到他愣了愣,只好补充一句,“不然我怎么判断你有没有独立?”
“那隔天行吗?”沈暮深纠结。
顾朝朝笑了一声:“一周一次吧。”唯有真正远离,他才能减少依赖,更加认清自己的内心。
沈暮深不太情愿,但看到她坚持,也只好答应了。
“盖章。”他俯身在她脸颊亲了一下,接着像是怕她生气,扭头就跑了。
顾朝朝愣了一下,回过神时他已经快跑到房间了,她顿时没好气地提醒一句:“别忘了跟你师父道歉!”
“好!”少年兴致冲冲,全然没了之前的可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