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朝朝虽然不明白沈暮深为何会评价她身上的味道,但闻言还是下意识惊了一下,她正要开口说什么,沈暮深已经淡漠开口“我要找的人,与你有同样的味道。”
“……矿州城盛产檀木香料,满大街都是卖这些的,味道一样也不足为奇。”顾朝朝尬笑。
知府认同地点了点头:“确实,卑职今日还用了些香料熏衣裳呢,顾大郎的檀香记,当真是矿州城最好的香料铺子,我家夫人可是喜欢得紧。”
顾朝朝听了几次,还是不能适应大郎这个名字,每次听别人叫,都有种自己要上街卖炊饼的错觉。不过这个时候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听了知府的话立刻应声:“大人谬赞,小的也是运势好,得了几个制香老师傅相帮,既然夫人喜欢,那等过些日子小的再送些来。”
“这怎么好意思呢。”知府笑呵呵。
两人你来我往虚伪个不停,一旁的沈暮深突然开口:“檀香记的香料价值几何?”
“十银一两。”顾朝朝谨慎回答。
“十银一两。”沈暮深重复一遍,眼神愈发阴沉。
香料可不便宜,知府怕沈暮深多想,连忙替自己解释:“的确是贵了些,普通人家是用不起的,若非卑职与顾大郎私交甚笃,怕也是用不上这样好的香料……大将军若是喜欢,卑职便叫人送去将军府,卑职虽然清贫,可家中还有些夫人的嫁妆,买些香料尚是可以的。”
“哪能叫知府大人破费,合该小的孝敬才対。”顾朝朝附和两句,收到知府夸赞识趣的眼神后,才扭头看向沈暮深,却直接对上了他淡漠的双眼。
顾朝朝心里咯噔一下,突然生出一点不好的预感。可惜没等她再问,沈暮深便已经离开。
目送他的背影消失,顾朝朝叹了声气,扭头看向知府:“大人,小的怎么觉得,这位大将军不太好相与啊。”
“何止是不好相与,简直是蛮不讲理!”知府冷笑一声,“若非担心他重拾圣宠后报复,本官早就不伺候了!”
顾朝朝扯了一下唇角,安慰两句后便离开了。
她从出门到回家,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婵娟刚教训完下人,看到她回来后一脸新奇:“少爷,您怎么一个人回来的?”
“不然呢?”顾朝朝一脸懵。
婵娟头疼:“没请沈将军来府中坐坐?”
……躲他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请他过来。当然,这种话是不敢说的,否则能被她念叨好几天,顾朝朝清了清嗓子,随口找了个借口:“沈将军身有残疾,又赶了几天的路,早已疲累不堪,所以早早回去歇息了。”
“倒也是,那便让他歇着吧,横竖咱们两家只有一墙之隔,随时都能登门拜访,”婵娟叹了声气,“等他歇息够了,再请他来做客吧,算起来您还是他的长辈,相信他即便派头再大,也不会下了您的面子。”
顾朝朝扯了一下唇角,觉得还是不要太乐观。不过她对请沈暮深做客完全没兴趣,闻言只是笑着敷衍几句,便直接回屋了——
裹胸勒得她快喘不过气了,她得释放一下自己。
跟沈暮深在衙门见过一次后,顾朝朝决定暂时不去招惹他,等他把自己被睡的事忘得差不多了,再去跟他攀关系。
顾朝朝打算好了,便整天待在屋里,如非必要绝不出门。不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变宅了,实在是……每次出去都要裹胸,实在勒得喘不过气。
她在家休息的这几日也不算闲着,虽然嘴上说着息事宁人,但私下里也给设计她的那父女俩使了不少绊子,原先稳如泰山的父女俩,很快便坐不住匆匆上门求饶来了。
顾朝朝听说他们来了,又休息片刻才叫来婵娟给自己梳洗更衣,晾了他们一个时辰才出现。
她一进厅堂,便先看桌子,见没有茶水后啧了一声:“我这府中的奴才,当真是越来越不懂事了,竟也不知道给大伯上杯热茶。”
顾清风等得脸都快绿了,听到她阴阳怪气也不敢反驳,只是挤出一点笑意:“大郎,你今日很忙么,怎么这会儿才出来?”
“见过少爷。”顾茵儿窘迫地福了福身。
顾朝朝冷淡地看二人一眼,去主位坐下后才慢条斯理地开口:“倒不是忙,只是前些日子吃错了东西,身子有些不适罢了。”
顾茵儿闻言,脸顿时红透了。
顾清风是个老油条,闻言也不觉尴尬,只是叹了声气道:“大郎,先前有些事是大伯做得不对,你就看在咱们是同宗同族的份上,给大伯一点脸面吧。”
“矿州城最喜欢讲个姻亲关系,往上十辈有亲的,都敢说自己是同宗同族,我若都给脸面,岂不是叫人踩在脚下?”顾朝朝笑了一声,“您说是吧,大伯。”
“你!”顾清风仗着自己辈份大,从未这般被人顶撞过,闻言顿时一股火起,但想到自己今日有求于人,只能忍下了,“咱们到底与旁支不同。”
“大伯慎言,您若真觉得咱们与旁支不同,又怎会动那般龌龊的心思?”顾朝朝冷笑一声。
“少爷!”顾茵儿停不下起来,当即羞恼开,“您又何必咄咄逼人!”
顾朝朝无语:“你和你爹不顾廉耻算计于我,如今倒觉得我咄咄逼人了?”
“你……”
“茵儿不可无礼,”顾清风说完,无奈地看向顾朝朝,“大郎,我如今年迈,怕我有个三长两短,将来无人给我这宝贝女儿筹谋,这才鬼迷心窍做了错事,还望你看在我跟着你父亲做事多年的份上,饶过我这一次。”
顾朝朝笑了:“大伯这话说得,好像我再计较便是不通人情了?”
顾清风没想到她如今这般难缠,一时间皱起了眉头:“你究竟要如何才能放过我们?”
“我也并非那咄咄逼人之辈,”顾朝朝说完,刻意多看了顾茵儿一眼,看到她憋屈得脸都红了,这才满意转开视线,“听说朗州人杰地灵,不如大伯带着茵儿妹妹去那儿定居如何?一来是去做生意,二来是为茵儿妹妹找一份好姻缘,岂不是两全……”
“顾朝!你、你要将我赶出矿州城?”顾清风不可置信地打断,“你还有没有人性,逼我一家老小颠沛流离举家搬迁!”
顾朝朝静了片刻,轻笑:“卧榻之侧,岂容他人憨睡,大伯,你到底犯了我的忌讳。”
顾清风一愣,再对上她的视线时,蓦地觉得后背发凉。
顾茵儿见顾清风不说话了,连忙对着顾朝朝跪下:“少爷,茵儿知错了,求少爷给我一家老小一条活路,茵儿愿意以死谢罪……”
“茵儿!你不得胡说,我们何错之有,”顾清风被自己女儿一打断,顿时清醒不少,“对,我们什么错事都没做过,何必怕他,他若真敢赶咱们走,咱们就去祠堂,请各位族老明断!”
说罢,直接将顾茵儿拉起来,转身离开了。
顾朝朝目送他们离开,轻轻啧了一声:“还真是不死心呐。”
话音刚落,婵娟便从外头进来了,看到她后面色凝重地福了福身:“少爷,方才矿上传来消息,咱们送去的那三人,不堪忍受繁重劳役,自裁了。”
顾朝朝眯了眯眼睛:“那还真是巧。”
“怕是顾清风来之前,已经提前解决了几人,”婵娟眉头紧皱,“这下人证物证全都没了,该如何是好?”
“就像教训那几个奴才一样,有没有证据都无所谓,全凭我心意就行,”顾朝朝伸个懒腰,只觉得胸口更闷了,“我也是好性子惯了,才会叫他们觉得,召集几个老不死的,便能做我的主。”
“您要一意孤行?”婵娟更担心了,“那岂不是要得罪人?”
“现在没得罪人,他们少来算计我了吗?今日下药,明日就是下毒了,总要叫他们知道怕了才好。”顾朝朝冷笑。
她之前本来是打算吃下这个闷亏的,但这几天闲在家里,逐渐想明白了。有些时候越是退让,就越叫人心生歹念,不如一次打服他们,省得日后再应付他们那些小九九。
更何况,顾清风父女俩,也是将来欺辱沈暮深的两大主力,她必须将他们远远打发出去才行。
顾朝朝轻呼一口气,心中已经做了决定。
婵娟见她面露笃定,便不再多问了。
果然,一日之后,几位族老便派人请她去祠堂了。
婵娟正服侍顾朝朝洗漱,听到外面下人来报,顿时蹙起眉头。
顾朝朝扬了扬唇,抬高声音道:“我今日身子不适,若是没什么大事,便不去了。”
来人没想到她会拒绝,顿时傻眼了:“可、可是各位族老已经在祠堂等候多时了。”
“那便请各位族老回去歇息吧,祠堂阴凉,几位又年纪大了,还是少去为好。”顾朝朝随手拿了块糕点递给婵娟,等她接过才自己又拿一块。
来人见她态度坚决,只得回去复命。
正如顾朝朝所说,祠堂阴凉,又恰逢天寒,几个老头都冻得不行了,结果咬牙等了半天,却连她的人影都没见到。
“各位族老也看到了吧,这顾朝实在欺人太甚,才当家做主几日,这就将各位长辈不放在眼里了,若再这样下去,将来岂不是要骑在我们头上?!”顾清风一脸悲愤。
其余几个老头也被气得够呛,纷纷大骂顾朝朝不懂礼数,顾清风趁机道:“他不来,那我们就去,定要向他讨个说法才行。”
刚才骂顾朝朝最凶的几人一听要去找她,顿时面露犹豫。
顾清风心里暗骂几人没出息,面上却依然悲愤:“各位可想清楚了,今日不保住我,下一个遭难的,就不定是谁了,咱们偌大的顾家,难道就这么任他分割了?”
这句话倒是说到众人痛处了,虽然还是心中打鼓,但到底同意跟他一起前去。顾清风见状松了口气,计划只要顾朝朝敢提下药的事,他便反诬她血口喷人,定要叫她不敢轻易再动自己才行。
顾清风盘算得极好,然而真到了顾朝朝跟前,却一切计划都被打乱了。
因为顾朝朝从头到尾都没有提下药的事,还一脸病容,连坐着都需要那个叫婵娟的丫鬟搀扶。
众人显然没想到顾朝朝是真病了,还未开口气势就弱了三分。
“诸位今日来此,不会是来兴师问罪的吧?”顾朝朝淡淡开口。
最年长的老头讪讪:“侄儿这话从何说起。”
“既然不是,为何来势如此汹汹?”顾朝朝抬眸。
老头不知该怎么接话,倒是顾清风等不及了:“我请几位族老前来,便是想问问你,为何要将我赶出矿州城!”
“赶出?这话是从何说起,”顾朝朝笑了一声,“大伯又没开罪我,我为何要将你赶走?我请你去朗州,不过是为顾家宗族将来的发展考虑,让你去打个头阵,你怎能怀疑我的用心。”
她一脸失望,惹得顾清风愈发恼怒:“若只是为了让我打头阵,何需对我名下产业下手!你分明就是要我在矿州城无立足之地!”
“我身子不适,大伯若是为了诬陷我而来,恕我招待不周了。”顾朝朝说着,便要起身回房。
顾清风直接拦住她,咬牙切齿地问:“你敢发誓没对我的产业下手?”
“我若对大伯产业下手,那就断子绝孙如何?”顾朝朝面无表情。
对于一个不孕不育的快穿任务者而言,这点誓言还是敢发的,而对于这些土生土长的角色来说,这个毒誓就有点重了。
顾清风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时间乱了阵脚,其他几人面色也有些尴尬,无不劝告顾朝朝不要乱说话。
顾朝朝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底闪过一丝锐利:“够了。”
众人顿时闭嘴。
“自家父去后,我便承担起顾家的担子,如今已有三年,”顾朝朝冷淡的视线从众人脸上一一划过,“我顾朝自认对顾家还算尽心,每年也会抽出一层利润帮衬家祠,如今却连派个人做事的权力都没有,实在叫人心寒,既然如此……”
她停顿片刻,“那这顾家,我日后不管也罢,反正在座各位都比我资历深,不如就此选出一个话事人吧。”
“你说得轻巧,你肯交出手中产业?!”顾清风脱口而出,说完便后悔了。
果然,顾朝朝轻笑一声:“我手中产业,可有一分是顾家宗祠分下来的?”
顾清风抿紧了唇,其他人也心里咯噔一下。
如今的顾家,只有顾朝朝这一脉有出息,生意做得极大,其他几家都是寥寥,全靠顾朝朝每年给出一层利润,才能滋润地活到现在,若是顾朝朝脱离顾家,那他们便只能自力更生了。
这一刻,他们才意识到,从来不是顾朝朝稀罕顾家当家人的身份,而是顾家离不开顾朝朝的照拂,一时间为自己冲动前来懊悔不已。
“诸位放心,我爹辛苦拼下的家业,我自会用心管理,待我百年之后,也会交给我的儿孙,”顾朝朝强调,“若是我顾朝福薄,是个短命的,又或者没有子嗣傍身,那我名下产业,便尽数捐赠给矿州城的百姓,就当是为我下辈子积德了。”
众人听她已经做了决定,顿时彻底慌了:“侄儿不可冲动,你还年轻,怎会没有子嗣傍身,切莫做出叫自己后悔的决定。”
“你当家这几年,爷爷都看在眼里,除了你,无人能做顾家当家人。”
“是啊是啊,千万别冲动……”
顾清风的表情越来越难看,攥紧了拳头僵站在原地。顾朝朝扫了他一眼,冷淡地坐回原位,其余人都是人精,看出她的意思后,立刻调转方向劝说顾清风。
顾朝朝慢条斯理地喝茶,甚至懒得去看顾清风的反应,因为她心里清楚,顾清风一定会妥协。
果然,顾清风很快就败下阵来,颓丧地站到顾朝朝面前:“大郎,你说得对,顾家不能故步自封,我愿意替顾家去朗州探路。”
“那便多谢大伯了。”顾朝朝笑了一声,便没有再多说什么。
顾清风脸色灰暗地离开,其余人也不敢多留,纷纷提出告辞,热闹的大厅顷刻间变得清净。
“有了今日这事儿,他们怕是巴不得您长命百岁,再不敢动歪心思了吧。”婵娟心情极好。
顾朝朝笑笑:“是啊,至少能长个两年的教训。”
“太好了,少爷日后也要如此强势,看他们还敢不敢倚老卖老。”婵娟说着,对着门口的方向啐了一声,显然对这些族老厌恶至极。
顾朝朝随时擦掉嘴上脂粉,露出原有的唇色,这才慢吞吞道:“你派几个人盯着顾清风,省得他再闹什么幺蛾子。”
“是,”婵娟连忙答应,“您还有别的吩咐吗?”
顾朝朝想了想:“沈暮深已经搬去隔壁三日有余了吧,他可有按照名册调查城中未嫁女?”
“回少爷的话,他没有调查。”婵娟时刻注意隔壁,这点事还是知道的。
顾朝朝挑眉:“哦?”难道是已经放下了那天的事,懒得□□了?
美好的想法刚出现三秒,婵娟便再次开口了:“但他派人在城中所有香料铺子都买了檀香。”
顾朝朝:“……他买这些东西做什么?”
“奴婢不知,大约是想对比一下哪家的好?”婵娟迟疑,“毕竟大将军嘛,什么都要最好的也不奇怪。”
顾朝朝:“……”
她僵坐许久,突然猜到沈暮深要做什么了:“婵娟。”
“奴婢在。”
“同一种香料,味道会有所不同吗?”她紧张问道。
婵娟笑了一声:“自然是不同的,就比如檀香,在矿州城都烂大街了,隔几步便有一家铺子在售,可味道最纯最雅致的,就只有咱们檀香记一家,那可是独家配方,旁人是模仿不得的。”
顾朝朝无言许久,正思考该怎么办时,门房突然跑了过来:“少爷,沈将军的人来了,说是想请您过府一叙。”
她:“……”真是怕什么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