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朝朝还在为梦境羞耻,结果一抬头就看到梦中人出现在眼前,还问自己梦见了什么,这刺激着实不小,以至于她都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只是呆愣愣地看着眼前人。
她刚刚醒来,眉间还带着一分迷茫,眼神柔软却不自知。
没有了老气的衣裳和首饰做武装,此刻只穿一件里衣的她,看起来像块刚出锅的小糕点,透着热腾腾的新鲜感。而小糕点本人没有一点自觉,还敢用这样无辜的眼神看人。
又或者,她是故意为之。
沈暮深垂眸,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脑海浮现上一世李茵茵死前的嘶吼——
“你以为她是真心待你?你以为这世上会有人无缘无故对你好、会有毫无目的的接近?”
“沈暮深,你也配?!”
咔嚓——
手中的茶杯突然碎了,一片碎瓷片扎在掌心,顿时殷红一片。
顾朝朝猛地回神,手忙脚乱地拿了锦帕要下床,然而一只脚还没落在地上,就听到他沉声呵止:“别动!”
顾朝朝吓了一跳,顿时不敢再动了。
“你没事吧?”她赶紧问。
沈暮深垂着眼眸,掩去了眼底晦色。
“……二少爷?”顾朝朝试探地开口。
沈暮深顿了顿,平静看向她:“没事。”
说着话,他从怀中掏出帕子将手随意包扎,又将所有碎瓷片捡了,确定地上没什么东西后,才抬头看向她:“好了。”
顾朝朝看了眼他手上已经被血水浸透的帕子,无言半晌后干巴巴开口:“怎么会突然碎了。”
“茶水太热。”沈暮深随口道。
顾朝朝顿了顿,寻思这茶都在桌子上放大半天了,怎么可能会太热?
“你不问我来做什么?”沈暮深打断她的沉思。
顾朝朝回神,一抬头对上他的视线,才意识到自己还在床上坐着,且身上的衣裳显然不符合待客标准。
她沉默半晌,默默把被子拉了上来,绷起小脸严肃道:“男女有别,不管做什么,你都不该闯进我的寝房。”
沈暮深眼神意味不明:“嗯。”
顾朝朝:“……”然后呢,继续坐着?
她等了三秒,没看到他有要出去的意思,只能无奈开口,“所以,你来找我做什么?”
“你没有给我送午膳。”
“嗯?”顾朝朝迷茫抬头。
沈暮深平静看向她,依旧是清冷矜贵的模样,只是说出的话却不怎么有格调:“我来蹭口吃的。”
顾朝朝:“……你没饭吃?”
“没有。”沈暮深回答得坦然。
……连杏桃春都能随便浪费的人,哪来的脸说自己没饭吃?顾朝朝无语。
沈暮深端坐着耐心等待。
片刻之后,顾朝朝一脸无奈:“行吧,你先回去,我待会儿去给你送。”
沈暮深闻言多看她一眼,见她精神尚可,就转身离开了。
顾朝朝盯着他消失的方向,满脑子只有四个字:莫名其妙。
她又静坐片刻,确定他走远了,才将衣架上的外衣扯过来。
她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正要叫今天刚来的丫鬟做饭时,门外就传来了敲门声:“夫人,您醒了吗?”
顾朝朝顿了一下:“醒了。”
“奴婢做了些吃食,要现在送进去吗?”红婵问。
还真是刚瞌睡就有递枕头的,顾朝朝清了清嗓子:“进来吧。”
“是。”
说着话,红婵就端着东西进来了:“夫人睡了将近两个时辰,现下饿坏了吧?”
顾朝朝一愣:“我睡多久?”
“两个时辰。”红婵回答。
竟然睡了这么久,顾朝朝怔愣一瞬,这才看到外面天色都暗了,再想想突然到访的沈暮深……他不会是听说自己睡太久,担心她出事才特意跑来的吧?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顾朝朝就忍不住暗笑自己犯神经,她自己关起门来睡觉,沈暮深怎么可能知道她睡了多久。估计确实是饿了,才跑来找她的。
她轻呼一口气,也后知后觉地感到饿了,但想了想还是开口:“突然想吃后厨的玫瑰糕了,你去看看还有没有。”
红婵应了一声,低着头出门去了。
目送她离开后,顾朝朝赶紧拨了几样饭菜,本来想趁她离开这会儿给沈暮深送去,结果刚一出门,就险些迎面遇上几个家仆,无奈又赶紧躲回院子里。
她等了片刻,只见往日清净的门前,时不时就有人经过,且每个人都面色严肃,仿佛有什么事发生一样。顾朝朝看得心痒,很想拦个人问问,但转念一想还是算了。
外面人太多,她拿个食盒出去有些打眼,还是等晚些时候再给他送吧。
顾朝朝叹了声气,拿着食盒又折回了房中,准备等会儿故技重施,假装这些饭菜被作践过,再让红婵去给沈暮深送。
计划好了,她就开始等红婵回来,谁知等了好半天,也没见这个丫鬟的身影。顾朝朝一边等一边吃,直到晚饭快吃完了,红婵才回来,还是两手空空回来的。
“我的玫瑰糕呢?”顾朝朝扬眉。
红婵愣了一下,这才惊呼:“奴婢该死,奴婢将糕点忘在池塘边了,夫人您稍等片刻,奴婢这就回去取……”
“等一下,”顾朝朝叫住她,“你没事去池塘做什么了?”
永昌侯府唯一的池塘在园子里,从这里到后厨并不经过园子,红婵突然跑去池塘,还丝毫不隐瞒她,应该是和刚才府中的人来人往有关。
红婵福了福身,略带尴尬地开口:“回夫人的话,奴婢是听说李小姐落水了,所以特意去瞧瞧。”
“落水?”顾朝朝惊讶。
红婵点头:“对,世子爷今日回来后,似乎因为红音的事说了李小姐几句,李小姐心情不好,便去池塘边散步,谁知就不小心落水了,她身边伺候的丫鬟也掉进了池塘,等捞出来时就没气了。”
她说完,意识到这句话有歧义,又赶紧解释,“李小姐只是受惊,是丫鬟淹死了。”
顾朝朝眨了眨眼睛,想到这人是李茵茵派来的,赶紧一脸担心地点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这就去看看她。”
“夫人,”红婵见她起身要往外走,赶紧拦住她,“方才李府来人,已经将李小姐接回去休养了。”
“世子呢?”小情儿发生这么大的事,他不可能不露面吧?
果然,红婵回答:“李小姐在侯府发生这样大的事,世子自然要亲自去李家赔罪的。”
李茵茵走了,沈留也走了,不出意外的话,这俩人今天都不会再回来了,这是什么人间快乐事?顾朝朝心情非常好,但当着红婵的面没敢表现出来,只是轻咳一声道:“那边有个食盒,你去给二少爷送去。”
红婵不解:“给二少爷送?”
“嗯,是我吃剩的饭菜,”顾朝朝勾起唇角,“二少爷可怜得很,不如赏给他好了。”
红婵懂了,拿起食盒便往沈暮深的院子去了。
沈暮深已经等候多时,看到进来的不是顾朝朝后,周身气压低了下去。
“奴婢奉夫人之命,来给二少爷送吃食。”红婵说着,将食盒放下了。
“知道了,”沈暮深神色冷淡,“下去吧。”
“是。”
红婵低着头离开,沈暮深独坐片刻,打开了食盒。
只见食盒内整整齐齐摆放三个盘子,其中一个盘子里,盛的是一块完整的鱼肚,和两块圆圆的鱼脸肉。沈暮深盯着看了片刻,唇角不受控地上扬。
夜幕渐渐降临,热闹了一整日的侯府总算安静下来。
戌时一到,顾朝朝就去了永昌侯那儿。
还是老人味和中药味掺杂的寝房,顾朝朝一天来两次,已经快习惯了,不知道是不是烛光太近的缘故,永昌侯的气色比起之前要好一些,但还是形销骨立昏迷不醒。
算算日子,距离他咽气还剩十几日了,顾朝朝虽然有点可怜他,但一想到他是为了讨个吉利,就能毁了人家小姑娘一辈子的老混球,这点同情也就很快消失不见了。
“夫人,该给侯爷擦身了。”小厮端着热水进来。
顾朝朝应了一声,却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小厮也不敢劳烦她,放下热水就开始去解永昌侯的衣裳,顾朝朝别开视线,一脸淡定地走神,等到时间差不多了,就找个借口从屋里离开了。
难得的晴天,月光将整个侯府笼罩,微风一吹,只觉得四肢百骸都是舒服的。
顾朝朝白天睡太多,现在相当精神,看月色不错,烦人精男女配又都不在府内,索性回头对跟在身后的红婵道:“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走走。”
红婵顿了一下:“天色已晚,还是让奴婢陪着您吧。”
陪着我还是监视我?顾朝朝扯了一下唇角:“无妨,我走走就回去了。”
红婵见她坚持,只好答应了。
顾朝朝轻呼一口气,心情不错地往前走去。
红婵目送她离开,看到她走的路是通往园子那条,顿时想起了什么,可惜还没等开口提醒,顾朝朝就已经消失在夜幕中了。
红婵犹豫一下,转身离开了。
顾朝朝只是随意走动,也没注意自己往哪走了,溜溜达达逛了半天,等看到波光粼粼的池塘时,才意识到自己到了哪。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边好像刚死了人?
顾朝朝顿时后背发毛,正要离开时,余光突然扫到池塘边的石头平地上,有一个黑乎乎的凸起,像是放了什么东西。
她这个人一向又胆小又作死,看到后迟疑一秒,还是屏住呼吸走了过去,就着月光小心翼翼地打量。
半晌,才认出最上面那一层是草席,至于下面盖着什么,却有些看不清。
她又怕又好奇,纠结半天后还是伸出了颤巍巍的小手。
然而不等碰到草席,水中突然传出一声轻微响动,她吓得一哆嗦,顺着声音看过去,却什么都没看到。
……池塘旁边铺的都是碎石子,那声音应该是石子掉水里了吧。
顾朝朝心里有些打退堂鼓,可盯着草席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再次伸出了手。
近了近了,越来越近了……当指尖离草席还有一拳距离时,她的后背处突然传来一阵温热,下一秒纤腰被一只有力的胳膊梏住,不由分说地往后拖去。处在高度紧张状态的顾朝朝一个激灵,还没来得及尖叫,就被捂住了嘴。
“是我。”耳边传来清冷的声音。
顾朝朝眨了眨眼睛,认出是谁的声音后双腿一软。
沈暮深清楚地感觉到怀里的小身板要往下坠,搂着她腰的胳膊愈发用力。
“你还知道怕?”他一向淡漠的声音里,难得带着一分调侃。
顾朝朝口干舌燥,还没来得及说话,沈暮深突然将她拉到了旁边的石头后。
“嘘。”他低声提醒。
顾朝朝顿了顿,接着就听到有人声由远及近——
“早就叫你赶紧来,你非要出去喝酒,现在好了,大半夜还得来抬尸体,要是叫世子爷知道了,少不得要捱一顿骂。”
“不会的,今儿这边死了人,傻子才会往这里来,只要你我不说,谁会知道我们是入夜才抬的。”
傻子顾朝朝:“……”
两个人说着话,就走到了草席首尾处,合力抬起来就往外走。
又一阵凉风,草席被吹得滑落一截,顾朝朝猝不及防地看到了尸体的脸。有点眼熟,好像是……上午害她手背撞青那个?
不等她看清,眼睛就被蒙上了。
他的手心又热又潮,应该是捂着她的口鼻时,她呼吸太过急促留下的湿气。
顾朝朝眼前一片漆黑,突然觉得呼吸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