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王都,临淄。
青雀低头跪在上首少年面前,姿态十分恭敬。
“你是说,你已经杀了大公子?”少年温声开口,唇边勾着一抹浅笑。
“是……”青雀的声音中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婢子将涂了青丝愁的匕首刺入他要害,他不可能还有命活下来。”
少年点了点头:“你跟在他身边也有十年了吧,听说他待你很是亲近。”
他扯了扯嘴角:“公子宣应当怎么也不会想到,你竟会对他出手。”
青雀的头垂得更低了,这一刻,她脆弱得好像一尊琉璃像,只需轻轻一推,便会化为粉碎。
她颤声开口,如风中凋零的一片秋叶:“我已经完成了公子的吩咐,公子可以将妹妹还给我了吗?”
为了妹妹,让她做什么都可以,就算是背弃大公子,也在所不惜。阿娘临终前,她亲口答应了要照顾好妹妹,可是彼时年幼,阿娘死后,她和妹妹便被父亲卖了。
最后,青雀阴差阳错进入王宫之中,侍奉在过世的先王后身边,而她的妹妹却不知所踪。
青雀没有想到,当她再次得知妹妹的消息时,她必须在自己陪伴长大的大公子和自幼失散的亲妹妹之间,做出最艰难的选择。
眼前少年告诉她,这两个人,只能活一个。
“好。”少年笑道,“我便让你见见她。”
他微一扬手,立刻便有侍奉在厅内的婢女俯身一礼,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青雀听他这样说,转过头,期待地看向门外。
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渐渐靠近,一身黑衣的少女穿过回廊,出现在青雀眼前。
虽然已经阔别十年有余,青雀还是认出了自己的妹妹,她看着少女向自己走来,眸中现出欢喜,开口唤道:“阿……”
心口忽然传来一阵剧痛,打断了她的话,青雀低下头,少女纤长的手指握着匕首,稳稳地刺进她的心口。
为什么?
青雀抬头看向少女,眸中满是不可置信,为什么……
可是她已经没有力气问出口了,匕首上淬的剧毒,便是元婴修士也无法抵抗,一刻之内便会毒发身亡。
少女松开手,走到少年,恭敬地俯身施礼:“公子。”
青雀的身体在她背后倒了下来,她伸出手,似乎想抓住少女的裙角,却抓了个空。
阿元,妹妹……
青雀的神情凝固在这一瞬,她的手无力垂下,重重地落在地上,而玄衣少女却不曾回头。
“阿元,做得不错。”少年缓缓笑道。
“多谢公子赞赏。”玄衣少女半跪在他身亲,神情恭顺。
“将她带下去吧。”少年又吩咐道。
玄衣少女应声道是,拎起青雀的尸体走出门外。
在她离开之后,少年嗤笑一声:“姜宣身边养的废物,果真也同他一样蠢。”
一直站在他身后闭目假寐的老内侍睁开了眼:“公子宣,还没有死。”
“我知道。”少年的神情阴沉下来,“若是他死了,如今齐王宫中该钟鸣三声,满城缟素了。”
身为王族,如何会缺保命的手段。
“既然已经动了手,便该斩草除根。”老内侍的声音低沉嘶哑,难听得如同一只渡鸦。
“师父说得是。”少年沉着脸道,“那青雀虽未能杀了姜宣,却也叫他重伤。青丝愁的毒轻易解不得,我已派遣了杀手,定要在姜宣回到临淄之前,将他诛杀!”
若是姜宣活着回到了临淄,入了王宫,往后便再难得有这样好机会动手杀他。
“可惜了青雀这枚棋子……”少年轻叹道,要得公子宣信任实在不易,若非青雀是侍奉过他母亲的旧人,他也不会一直将她留在身边。
“不过她临死前,总算叫我看了一场好戏。”少年唇边勾起些许笑意,“见面不识,姐妹相杀,这可当真是一场精彩的大戏。”
老内侍再次阖上眼,没有再说什么。
*
济水之上,楼船之中,王姑姑说通了内侍,揉着笑僵的脸往回走去。
虽知道他是狐假虎威,但毕竟是自王宫来的人,自己一个乐坊主事还开罪不起。
“你叫阿离是吧?”王姑姑领着离央向船舱走去,“这船不到一日便能到临淄,你就待在房中,轻易不要出门。”
离央看她一眼,也没有多问什么,只点了点头。
王姑姑见她不曾反驳自己说的话,心下满意,便多解释了一句:“你这容貌生得太过出色,王上素爱美人,若是叫那等不安好心的人瞧见了你,只怕会生了将你献入王宫的下流心思。”
她原是一片好心。
玲珑坊是明州最有名的乐坊,王姑姑少年时是临淄最有名的舞姬,曾亲在齐王殿前献舞,对这位王上的性情也有几分了解。
船舱前,王姑姑停下脚步,吩咐自己带来的歌女为离央让出了一间房,与同伴挤一挤。她是乐坊主事,这些歌女舞姬都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自不敢违背她的吩咐。
不过对于突然冒出来的离央,她们不知她只是借船东行,又见她生得出众,看着她的目光便隐隐透出几分敌意。
这次能入王宫为公主献舞,无一不是玲珑坊中技艺最佳的姑娘,如今却平白多出来个离央,便以为她是给了王姑姑好处,这才上了船来,心中不免有些不服气。
不过王姑姑在坊中积威甚重,谁也不敢当着她的面说什么。
离央也不曾在意这些女子暗含嫉妒的目光,她打开窗,看向江边仍旧亮着的点点灯火,有些出神。
“舍不得?”
“只是觉得,凡人虽然只能活区区数十载,但有时候做人,比仙妖神魔更快活。”离央轻声道,花神观虽好,终究不会是她的归处。
话音落下,她意识到什么,看向姬扶夜,挑了挑眉:“你能说话了?”
姬扶夜也才反应过来:“好像是……”
看来他的灵力快要恢复了。
不过灵力恢复,就不能同阿离这般亲近了,姬扶夜心中不由生出几分遗憾。
小狐狸甩了甩尾巴,跳进离央怀中,把头凑在她手下。
他自己送上门,离央自是不客气地将他从头撸到尾。
“那我今晚还能同你一起睡吗?”姬扶夜吐着舌头傻笑道。
离央轻啧一声,不知想到什么,似笑非笑道:“你若是想睡地上,也不错。”
“我不想睡地上!”小狐狸仰起头,“我想同你一起睡——”
“你若再多废话,今晚就去甲板上睡吧。”离央冷酷无情道。
姬扶夜立刻合上嘴,夹紧了尾巴,他可不想大晚上去甲板上吹冷风。
楼船推开江水,江边万家灯火都被落在船后,夜空只见寥寥星子,隐隐映照出远山轮廓。
夜色渐深,离央拥着身形变大了些的小狐狸沉沉入眠,梦中有漫山桃花,落英缤纷。
第二日,离央是被砰砰砰的敲门声惊醒的。
她睁开眼,耳边敲门声越来越急,她皱起眉,起身披衣,打开房门。
少女挑剔地上下打量离央一番,除了生得好看,好像也不见什么特别。她重重地将粥碗放在桌案上,冷哼一声道:“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贵女,等着人来伺候呢!”
说完,扬着下巴走了出去。
离央倒是没有太生气,她的气量还不至于小到要同一个不过十余岁的凡人少女计较。
不过……
“我何时得罪过她?”
雪白的狐狸从被窝中探出头,毛茸茸的大尾巴也露了一半微微摇晃着:“她是以为,你是要同她争抢去王宫献舞的机会,这才对你没有好脸色。”
“你倒是什么都知道。”离央挑了挑眉。
“这么简单的事,我动动爪子都能想到……”姬扶夜摇晃着尾巴,得意道。
离央将他拎了起来:“你再说一次?”
姬扶夜用四只爪子抱紧了自己的大尾巴,瑟瑟发抖:“我什么也没说……”
离央哼笑一声,将他扔下。
“把床收拾了。”她冷酷道。
“……可我现在只是只弱小又可怜的狐狸……”姬扶夜弱弱地提出抗议。
“嗯?”
姬扶夜不敢再说什么,咬住被角,艰难地收拾起床铺来。
房门外,女子倚着窗,慵懒地瞧了少女一眼:“那是姑姑领回来的人,若是叫姑姑知道了你方才作为,可有你好看。”
少女不善地看向她:“你难道想去告状不成?”
女子勾起唇角笑了笑:“我可没这个功夫。”
少女冷哼一声,别开头,看着滔滔江水,:“我就是不服,大家都是苦练了许久才得了这个机会,凭什么她就能直接上船来?就凭她生得好吗?”
“可她的确生得好。”女子缓缓道。
少女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转身便走。
楼船行得很快,顺水而下,不过半日便到了临淄城外。
“这些水和干粮你拿上。”王姑姑递给离央一个包袱,“你这容貌实在太打眼,若跟着乐坊一起走,我只怕护不住你。”
比如公子昱派来的这内侍,便最是贪花好色。
“多谢。”离央没有拒绝,谢过了她的好意。
见她知礼,王姑姑的脸色也柔和下来,她难得温和地笑了笑:“沿着这条路往前便是临淄城,你自去吧。”
离央便抱着姬扶夜,与她就此别过。
看着她的背影,早上为离央送粥的少女愕然地睁大眼,她不同他们一起走么?
如此,她岂不是误会她了……
“姑姑,她怎么走……”
王姑姑板起脸,回头瞪了凑上前的少女一眼:“就你最多事,问那么多作甚,还不去收拾东西准备下船!”
少女鼓了鼓嘴,悻悻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