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离央与大祭司的这一战,简直就是单方面的吊打。姬扶夜欣赏着大祭司的惨状,丝毫不觉意外,这世上,大约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离央的强大。

羽翼上的烈焰散去,露出凤凰青色的翎羽,大祭司的尾翎拖曳在冰冷又潮湿的地面上,他口中喃喃道:“怎么可能……我已经拥有了最精纯的元凤血脉,力量应当可以比肩上神,为什么会轻易输给你?!”

“这不可能!”

他不肯相信自己竟会这样轻易地败在离央手中。

离央飞落在狼狈的青羽凤凰面前,素白裙袂缈如云烟,她将右手负在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奋力挣扎着想起身的大祭司,平静道:“空有所谓血脉,却不曾锤炼自身,你的实力,便如水月镜花。”

“不,不是这样的!”大祭司勃然变色,他抬起头,嘶哑着声音道,“这天地之间,本就是以血脉为尊!”

“如我这样血脉驳杂的凤凰,永远都不可能拥有真正强大的力量!唯有最精纯的血脉,才能带来最强的力量,便如生而强大的元凤!”

“凭什么我便生来血脉驳杂?凭什么我不能拥有这样的力量,天不与我,我便自己来取!”大祭司癫狂道,额上鸦青色的纹路随着他的神情扭曲,妖邪诡异。

初七不知何时来到了深林之中,她怔怔地看向形容疯狂的大祭司,沉默无言。她眼中的大祭司从来都是温和淡泊的,何曾见过他这样偏执疯狂的一面。

捏紧衣角,初七感受到自己舌根下传来的阵阵苦意。只是为了所谓力量,就可以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么?可是如他这般,就算拥有了再强大的力量又如何?

凤溪上前一步,眼眶微红,她盯着大祭司,哑声问道:“我父亲,可是死于你手?”

“是。”大祭司对上她的目光,面上笑意不改,“不仅是他——”

他看向初七:“你的父亲,同样也是死在我手中。”

“说来,你阿娘,本该是我最后一个祭品,可惜凤王为了救这个妹妹,不惜自身,叫我的谋划落了空。”

凤王身上的伤,正是为了救扶玉所致,直到今日也未能痊愈。此后,凤王似乎也察觉族人之死并非只是战事之故,暗中调查。

为防事情败露,大祭司沉寂千年,以鸠果徐徐图谋,直至如今。但离央的出现,却让他的谋划尽数落空。

凤溪再也忍不住了,她蹲身抓住大祭司的衣襟,怒声道:“阿娘说过,你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你怎么能这样对他们?!”

他怎么下得了手!

面对她的怒气,大祭司只是笑道:“既是挚友,他们为何不能将血脉借我?”

啪——

凤溪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翻涌的情绪,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你真是个疯子!”

“疯子又如何?只要能得到无上的力量,几条性命又算得了什么?”

这一刻,在姬扶夜眼中,大祭司的脸与司命重合在一处。

他明白司命为什么会选中大祭司了。

“你错了。”

姬扶夜缓缓开口,大祭司不由看向他,而姬扶夜的目光落在初七身上:“她已经被你剥除了血脉,甚至比你口中天赋驳杂的凤凰也不如,那你可知,她为何还能成功涅槃?”

“只要是元凤的血脉,便都有机会在涅槃火下重生,而并非如你所言,只以血脉论。个人的实力,从来不只在于血脉。”

生为凤族,天资已经胜过天下无数生灵,却犹自不觉满足,执迷于血脉优劣,实在可笑可悲。

大祭司看着自己养大的少女,神情忽而一片空茫,他错了么?

他这数千年来所信仰的,原来都是错的吗?

大祭司看向自己的双手,为了洗炼自身血脉,数千年来,这双手沾染了不知多少鲜血……

可现在,他明明已经拥有了最精纯的元凤血脉,还是轻易地败在离央手下,而被他剥除血脉的初七却能涅槃重生,得到强大的力量。

所以,他这么多年来所做的一切,原来都是徒劳吗?!

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大祭司再次笑了起来,笑声悲凉,有两行泪从脸颊缓缓滑落。

“司命当日,为何会将剥除血脉的秘术告知于你?”在他情绪激荡,心防崩塌之时,姬扶夜及时开口。

大祭司喃喃道:“她说见我可怜,故而相助……”

这话姬扶夜却是不信的,司命那样的人,也会可怜别人?她之所为,必是有所图谋。

“神魔之战中,她做了什么?”姬扶夜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她助我……”这句话还未说完,大祭司的身体忽然开始崩碎,整个人便如泥沙一样缓缓散开。

他愕然低头,看向自己消散的躯壳。

这是……

生命的最后一刻,大祭司抬头,向初七伸出手,似乎想抚一抚她的脸。初七没有躲开,在指尖触及初七脸庞时,大祭司嘴边勾起一抹浅淡笑意。也就在这一瞬间,他的身体化为无数光点,彻底消散在昏暗的梧桐林中。

初七垂下眸,神情黯然。

姬扶夜叹了口气:“看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司命就已经在他体内种下了禁制,一旦提及有关之事,便会形神俱灭。”

对于这样的结果,姬扶夜也不觉得太意外,毕竟,若是轻易让他们知晓其中内情,就不会是能将魔尊与帝君都算计在内的司命了。

不过这凤族大祭司为一己之私,于神魔之战中害死无数同族,如今形神俱灭,也是应有的下场。姬扶夜倒不觉得惋惜,但他一死,当年之事的内情或许便再无人知。

“尊上。”姬扶夜看向离央,眉头紧锁。

司命到底想做什么?她如今已被关入诛邪塔中,但六界之事,却好像仍在她算计之中。她当真是姬扶夜平生所见,最值得忌惮之人。

可惜司命仙格在身,天道之下,便是上神也不能取她性命,否则当日诛邪塔中,离央那一剑已经足以让仙君陨落。

姬扶夜第一次对一个人生出这样强的杀意,不为其他,只因他直觉司命所谋,定与离央相关。

离央知他心中所想,只道:“无妨。”

不论司命想谋算什么,她都等着她。

见大祭司陨灭,凤溪心情复杂难言,她收敛情绪,屈身向离央一礼:“今日种种,多亏离尊出手,凤族感激不尽。”

离央没有答话,她拂袖,与姬扶夜一起消失在阴暗的梧桐林中。

*

凤族王宫中,凤王坐在主位,看着下方初七,轻叹一声:“你当真决定了要离开凤族前去游历?”

“是。”初七俯身向凤王行礼,答得毫不犹豫。

凤王见她态度坚定,知道不必再劝,口中只道:“若你有余暇,便也记得回凤族看一看才是。”

“王上放心。”初七答道,无论如何,这里都是生养她的地方。

“不!你不能离开!”扶玉不知何时闯了进来,她直直地看着初七,“丹琼,外面那样危险,你得待在我身边,阿娘会保护你的,你不能离开阿娘……”

她死死握住初七的手腕,像是着魔一般。

初七对上扶玉双眼,缓慢而坚决地挣脱开她的手:“我是初七。”

“你还在怪阿娘吗?是阿娘不好,让一只鸠占了你的身份,往后阿娘一定会补偿你的,你不要离开阿娘好不好?”扶玉语无伦次道。

“我没有怪你。”初七平静道,“但在是你的女儿之前,我首先是我自己。”

所以她不会是丹琼,她是初七。

扶玉却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只道:“对,你是我女儿,你该留在我身边!”

她已经没了夫君,不能再没有女儿了,那是他们的孩子,她要好好护着她,不叫任何人伤她。

初七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向外走去。

扶玉要追,却被凤王出手拦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初七的背影走远。

“丹琼!”

初七没有回头,她缓步走下坐落在梧桐树上的宫殿,树下,一群年纪与她相当的少年少女挤在一处,见初七前来,交头接耳的声音一顿,四下顿时寂然无声。

眼见初七要离开,一群少年少女终于推了一人出来。少女鼓起勇气走到初七面前,躬身向她一礼:“对不起!”

随着她的动作,身后人也齐齐躬身:“对不起!”

初七惊得睁大眼,站在原处,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

“当初,我们都以为你是鸠,所以才会……祭天舞衣之事,是我们误会了你,理应向你道歉!”为首的少女面上带着些薄红。

她身后的少年少女们脸上也流露出羞惭之意。

原是如此,初七笑了笑:“没关系。”

历经生死之后,这些小事对她而言,已不算什么。

“初七,那你真的要离开凤族吗?”有少年探出头问。

初七点了点头:“我想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当日垂死之际,她最遗憾的事情,便是自己不曾看过凤族之外的景色。

“外面的世界……”少年少女眼中也不由流露出些许向往。

为了保护他们这些小辈,想离开凤族历练便要先通过凤王设下的试炼,而他们之中大多数人,都还做不到这一点。

“等再过些年月,我一定也能通过王上的试炼,外出游历!”为首的少女信誓旦旦道。

初七笑了笑:“会的。”

朝阳已经升了起来,凤鸟展开羽翼,沐浴霞光之下,每一片翎羽好像都带着五彩光华。

“初七,再见!”凤族之中,少年少女们站在梧桐树上,挥着手道。

凤凰飞越天际,发出一声清亮鸣叫,似在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