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见凤王应下,扶玉眼中偏执之色消退,似乎终于放下心来。她松开手,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在凤王纤细的手腕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红痕。

凤王见她如此,眼中不由闪过一抹愁色。

“玉儿,鸠果之事,初七其实也甚为无辜……”凤王叹了一声,口中劝道。

初七自幼在族中长大,这么多年来,从未做过逾矩之事。凤王觉得,以她性情,应当不会生出取代丹琼这样的妄念。

扶玉听了她的话,却激动道:“她有什么无辜的!正是因为有她在我腹中生长,才会分走了本属于我女儿的灵源,让她晚了数百年才降生!”

不仅如此,若非大祭司曾随司命仙君修行过命格之术,便连他也不能分辨出谁才是她真正的女儿。

一想到自己女儿的身份险些被初七混淆,扶玉心底甚至抑制不住地产生了一股杀意,她决不允许身边存在任何伤害丹琼的可能!

看着扶玉眼中对初七不加丝毫掩饰的厌弃,凤王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在夫婿战死后,他们的孩子,就成了扶玉心中唯一的寄托。

她将丹琼看得实在太重了,保护丹琼甚至成了她的执念。

凤王的目光中带着深藏的忧虑,在她看来,扶玉对丹琼的维护几乎有些过度了,这或许并非一件好事。

她还想说些什么,却见殿外匆匆忙忙飞入一只青鸟,口中道:“王上,逝水宫传讯,那位离尊大人要来参加我凤族祭天大典!”

凤王眸中闪过讶色,也顾不上再与扶玉说什么。

伸出指尖接住青鸟,她急急问道:“当真?”

自凌霄殿之事后,六界皆知逝水宫离尊之名,但这位尊上深居简出,无论谁递出的拜帖都没有接过。

她如何会答应来凤族的祭天大典?

青鸟连忙点了点头:“自逝水宫来了回帖,言道离尊将亲来祭天大典。”

凤王此番虽然依礼向逝水宫发去拜帖,却从未想过离央会接下帖子前来。

扶玉闻言,脸色却有些不自然:“那位离尊与我凤族素无交情,怎么会想来参加我族的祭天大典?”

当年离央被星落污蔑勾结魔族,流言汹涌,夫君战死的扶玉不止一次地唾弃离央。但前日凌霄殿前,一切真相大白,原是天下人都冤枉了离央。

如今听说离央要前来凤族,思及自己曾经对离央的非议,扶玉不由面色讪讪。

凤王与从前尚在玉朝宫中的离央并无什么交情,她一时也想不出离央为何会接下帖子亲自前来。

“既然离尊将要驾临,传本君令,族中须得好好准备,绝不可怠慢。”凤王郑重吩咐道,清丽的眉眼透露出几分威严。

凤族虽与九重天交好,但寻常也是请不来上神之尊的。而作为离尊入逝水宫后首处正式到访之地,说出去,凤族也是极有面子的。

青鸟化为人形,俯身行礼道:“是!”

与此同时,凤族之中,初七等在丹琼所居的梧桐树下,她咬着唇,紧张之色溢于言表。

姐姐她……会见自己的吧?

初七从没有觉得时间这样漫长,她想见丹琼一面,告诉她,自己不是故意穿了她的舞衣,更没有想取代她去跳祭天舞的想法。

那树屋中只有一件舞衣,她以为,那是为她准备的……

这几日,她收到了无数嘲讽鄙夷,他们都说她贪心不足。

初七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她是不是又做错了事?

丹琼姐姐,是不是也误会了?

初七想向丹琼道歉。

旁人误会也就罢了,她不希望丹琼也误会她。

生了红羽的青鸟从梧桐树上飞出,她没有落地,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初七,语气中带着浓浓不屑:“殿下不想见你!”

“能……能不能再帮我通传一声,我只是想亲口对她说一声对不起……”初七低头看着足尖,轻声道,双目微微泛红。

青鸟冷笑一声:“对不起?你以为说一声对不起,殿下就能原谅你?她待你那样好,你却存了不该有的心思!”

“可惜啊,乌鸦永远变不成凤凰,就算你穿上了殿下的舞衣,你也不可能是凤族的公主!”

初七一张脸涨得通红,她想解释自己从没有这样的想法,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她真的没有这样想过……

但没有人会相信她,甚至没有人愿意听她说。

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初七强忍住着不让自己的眼泪坠下,她的手紧紧攥住自己的袖子,低声道:“……我知道了。”

她低着头,转身离去。

青鸟看着她的背影,轻嗤一声,化作原形,飞回了梧桐树上。

初七低落地向前走去,神情惶然。

“你当真是傻子么?”一道声音从树上传来。

初七含泪向上望去。

原本只是随便找棵树打盹的凤溪化为人形,从树上俯视着初七,懒洋洋地挑着眉。

“凤溪殿下……”初七怔愣一瞬,俯身行礼。

凤溪见她如此,没好气地说道:“你难道还看不出,这一切原就是丹琼的算计,否则,你怎么会恰好穿上她的舞衣,又偏偏被姨母撞了个正着。你以为,为什么不过几日功夫,族中人人都知道了这件事?还不都是她干的好事。”

被害的明明是初七,她竟然还跑来向丹琼道歉!

想到丹琼,凤溪忍不住冷笑一声。对自己这个表妹的性情,她可是深有体会。

凤溪是凤王的女儿,同丹琼一起长大,也是对丹琼性情领教最深的人。

因她自幼失了父亲,凤溪不得不处处让着她,偏偏丹琼又是最会在外人面前装乖做巧,做什么事都要压凤溪一头,就为显出自己。

“不会的……”初七踉跄着后退一步,她脸色惨白,丹琼姐姐……丹琼姐姐不会这么做的……

凤溪撇了撇嘴:“你不信便算了。”

不过凤溪还有一点想不明白,丹琼为什么会突然对付初七?

见初七呆呆地站在原地,凤溪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她竟然真的将丹琼当做姐姐。

凤溪摇了摇头,站起身,化作一只彩羽的凤凰飞离。

树屋之中,丹琼正对着铜镜缓缓解开自己的发辫。

青鸟落在铜镜前,亲昵地蹭了蹭丹琼的手。

“她走了么?”丹琼轻声问道,眼眸垂下,让人看不清其中神色。

“殿下放心,我已经将她打发了。”青鸟脆声回道,神情温顺依赖,与在初七面前的姿态全然两般,“这个初七真是不识好歹,您待她那样好,她却还不知足。做出了那等事,她怎么还敢来见您。”

丹琼的手温柔地抚了抚青鸟额上翎羽,眼中似乎带了几分悲悯之色:“她也实在可怜。”

见丹琼话里话外都没有责怪初七的意思,青鸟抖了抖羽毛,心中想到,殿下就是太善良了。

初七抢了殿下的灵源,才害得她在扶玉殿下腹中多待了数百年才降生,她本就欠了殿下,如今竟然还生出不该有的念头,实在不值得可怜!

青鸟没有看见,丹琼垂下的眼眸中,有深沉墨色翻涌。

真是可怜啊,她到了现在,竟然都没有怀疑过自己。

丹琼唇边噙着浅淡笑意,她心中没有生出任何愧疚之情,反而只觉得好笑。

初七啊,果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她不过是只鸠,而自己是生而高贵的凤凰,一只鸠,无论哪一处,都不该胜过自己才是。

丹琼看向铜镜中的自己,嘴角勾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好在,如今,她再也不能叫自己不痛快了。

*

“真是奇怪,王上为何如此重视此次祭天大典?”

“你还不知道么?此番祭天大典,那位逝水宫离尊将要亲来凤族,这还是她入主逝水宫后首次接下外族所邀,尊上自然对此万分重视。”

“正是听说这位离尊将要前来,这一次来我凤族参与祭天大典的人也多了不少。”

“毕竟这位大人深居简出,逝水宫也不容外人进入,如今离尊终于愿意离开逝水宫,自然有许多人想一睹她的风采。”

“据说她可能是这天地间第五位上神,前日凌霄殿上,连天帝陛下都不是她的对手,真是太厉害了!若能得她青眼,指点一二,必定是前途无量。”

几只凤凰化为原形落在梧桐树上,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她们都是要参加祭天大典的凤凰。

“对了,还有一桩事,你们听说了吗,扶玉殿下请示了凤王,要将初七……赶出族中……”

“只是偷穿了丹琼姐姐的舞衣,也没有到要将她赶出去这么严重的地步吧。初七虽不是凤凰,但自幼长在凤族,也没有别的亲人,若是将她赶出去,她能去哪里?”一只凤凰犹豫着开口。

“王上都下了令,便是大祭司也不能违抗,我听说,初七已经离开族中了。”

“怪不得我这几日都没有见过她……平日总是能见她去醴泉旁摘野果。”

栖息在最高处树枝的凤凰见她们言语中对初七都有些许怜悯,不由轻嗤一声:“她本就不是凤凰,当初能容她留在族中已是扶玉殿下宽仁。谁让她竟然生了不该有的心思,赶出去也是应该!”

她这样说话,其余凤凰对视一眼,不再说什么。

十数日之后,凤族祭天大典如期而至。

天光泄落,不过黎明时分,整个凤族便忙乱起来。不用多久,参与祭天大典的来客陆续前来。

离央来得比凤族中人以为的都要早,六界之中识得她的人本就不多,将修为掩去后,看在旁人眼中,她便如最寻常的仙官没有差别。

姬扶夜并肩与她走在梧桐林中,今日是凤族祭天大典,族地之中大部分地方都解开了禁制,任人来去。

此刻在梧桐林中有不少仙妖来往,离央与姬扶夜混在其中,并不显眼。

“说来,尊上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曾出过逝水宫。”脚下踏过满地梧桐叶,发出一阵沙沙声响,姬扶夜含笑道。

离央神情懒懒:“出来作甚。”

没有事要办,自是不必离开逝水宫。

今日若非姬扶夜求她早些出门,离央也不会这样早便来了凤族。

“出来看看也是好的。”姬扶夜温声笑道,除却修炼之外,这世上还有许多事可以做。

离央不太懂他这样的心情,不过这毕竟是她养的小狐狸,偶尔提些无伤大雅的要求,离央也不会拒绝。

两人信步向前,周围的人渐渐少了起来,前方就是梧桐林深处。赤色的光幕挡在人前,这是不曾解开的禁制,前方或许是凤族禁地。

离央停下脚步,望着更深处,微微皱起了眉。

“尊上?”姬扶夜有些奇怪。

“里面有只鸟儿,快要死了。”离央淡淡道。

姬扶夜看向禁制后黝黑的深林,有些迟疑道:“尊上的意思,是这禁制中有谁受了重伤垂死?”

以他现在的神识,还不足以穿过禁制。

此处设下的禁制,寻常仙君的神识也不足以探知其中情形,若非离央来此,大约不会有人发现异常。

难道这凤族之中,还隐藏着什么不可说的秘密?姬扶夜忍不住皱起眉。

“进去看看便知。”正在他思索之际,离央抬步向前,走入光幕之中。

赤红的光幕如水波一样漾开,完全不能阻挡她的脚步。

姬扶夜摸了摸鼻尖,跟上了离央的脚步。他怎么忘了,跟在尊上身边,许多时候并不需要动脑子。

树林深处,高大的梧桐树枝叶遮天蔽日,完全隔绝了阳光,落叶堆积在地面,树根虬结,周遭藤蔓蜿蜒。

脚下踩过树枝,发出一声脆响,姬扶夜鼻尖嗅到了一股血腥味,妖族的五识本就敏锐,他无意识地动了动鼻尖。

一道灵光亮起,照亮了黝黑的深林,离央停住了脚步,前方以鲜血绘下了阵法,一只生了彩羽的凤鸟躺在阵中,鼻息微弱。

姬扶夜在看清阵法的刹那,瞳孔不由为之一缩。

“怎么了?”离央看向他。

“尊上,这个阵法,与我当日在鲛绡宫所见很是相似。”姬扶夜沉声开口,神情有些凝重。

当日在鲛绡宫中,胥沉雪便是以秘术法阵为媒介献祭凡人,与容珏交换命格,借以延续他的性命。

“从阵纹看,若我没有猜错,这应当是剥离血脉的秘术。”

离央的眼神有些冷,胥沉雪所用的秘术,是从司命手中换得,那么眼前的阵法,是否又与她有关?

就算她被明霄关入了诛邪塔中,这世上好像还是有许多事与她都有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