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唾骂声中,星落跪在凌霄殿内,她的双手缓缓握成拳,低垂的眉眼看不清神色如何。
到了这个地步,证据确凿,她再如何巧言善辩也不可能将事实颠倒。
真相揭晓,星落做过的一切大白于天下,有亲友在归墟之战死去的仙君当即红了眼,就要对她动手,却被周围朋友拦下。
此是凌霄殿前,天帝在此,就算恨不得立时将星落扒皮拆骨,也不能放肆,要等陛下发落才是。
“陛下一定会给我等一个公道。”有人低声道,好歹将人劝下。
当初听信星落传出谣言,误会离央之人心中也满是被愚弄的愤怒与羞惭,望向她的目光自然也是一片怒气与鄙弃。
而从前与星落相交,甚至关系不错的三重天仙君此刻久久不能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她怎么会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
“星落,竟是我错看你了……”女子语气中满是失望。
衡英宫仙官身后,慕容音的神色只余一片空茫。
她的师尊,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之前凌霄殿来使浩浩荡荡,衡英宫一众仙官心中不安,便也跟了来,慕容音和宿南山便也默默跟在他们身后。
没想到会在这凌霄殿中见到姬扶夜,更没想到今日正是他,让自己的师尊一夕沦为被世人唾弃的罪人。
慕容音心下一片复杂,待在星落身边数月,她心中仰慕之情已然消退许多。看见星落如此,除伤心外,更多却是对未来的茫然。
若是星落被定罪,自己和南山又当何去何从?
宿南山此时已无暇顾及安慰她,死死盯着姬扶夜的背影,他几乎要咬破了牙。
他竟然已经恢复了修为!
他怎么可能恢复修为?!
他眼中被姬家放弃的废人,如今站在凌霄殿前,轻易就让他看做倚仗的仙君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此刻,想起四方城外没能成功的那场截杀,宿南山如何能不感到慌乱。
他可不信姬扶夜是什么能以德报怨的圣人。
无数愤怒、鄙弃、轻蔑、嘲讽甚至失望等各色眼神终于让星落爆发,她抬起头看向一众仙君,冷笑着道:“没错,都是我做的,那又如何?!”
“我不过传出些流言,你们便都信了,一个个争着前去玉朝宫要求重惩天尧离央!你们啊,不过些被本君玩弄在掌心的蠢货罢了!”
“就算知道真相又如何,一千七百多年的神族叛徒,唾骂天尧离央的,不也是你们吗!”
到了这一刻,星落也丝毫不为自己所做的事羞愧,她只后悔自己没有做得更周密,才会在如今被人揭穿。
她的话出口,在场许多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将离央冤作神族叛徒,正有他们出的一份力。
而今一切真相大白,他们如何能不为自己曾经的言行感到羞惭心虚。
星落见此,疯狂地大笑起来,就算她做的事都败露又如何?!
事到如今,那些已经造成的伤害,绝不可能再挽回!
姬扶夜冷眼看着她,收回目光看向沉渊:“敢问天帝,如今可是足够定罪了。”
随着他的话落下,凌霄殿内一众仙君也回过神来,俯身向沉渊道:“请陛下示下——”
“请陛下示下!”今日朝会的所有仙君,都齐齐俯身拜了下去。
冕旒垂下,在沉渊面上投下一片阴影,他缓缓开口:“今察有衡英宫星落于神魔之战中勾结魔族,故意泄露军情,致使归墟一战神族死伤无数。又构陷污蔑玉朝宫……离央仙君,其罪,当诛——”
一阵尖锐的刺痛自心上传来,沉渊想,他终究是误会了她。
他从不知道,跟在离央身边数百年的星落,对她会有着这样深的怨憎,甚至不惜以这样阴毒狠绝的手段构陷于她。
直到亲往簌离宫之前,星落从来都是离央身边最亲近的人,离央待她如亲妹,她待离央也是尽心尽力,从来一心维护于她。
所以星落告知他离央曾约见天尧枢时,或许正是借此泄露了神族军情时,他信了。他以为,是因为离央所为,连星落也看不过眼。
沉渊从不知道,星落的温顺,不过是一张虚伪的假面。
而他却信了她。
星落停住了笑声,幽深双眸看向沉渊,一言不发。
“你辜负了本君的信任。”四目相对,沉渊缓缓开口。
星落看着他,面上仍旧勾着一抹笑意,眼中却蓄了几滴泪。
殿内沉寂,便在这时,风玄殷徐徐走上前:“今日既然是要定她的罪,便正好将一切一道清算了。”
他破开虚空,将奄奄一息的苍雷鹰扔在星落面前:“说说吧。”
失了内丹的苍雷鹰萎靡不振,他这些时日已经领教了风玄殷的手段,此时瑟缩一下,急急道:“是衡英宫仙娥告知我仙君被困在朔风原上,只要能食仙君血肉,我便能由一介小妖晋升仙君!还请仙君饶我一命吧!”
“星落,叫一小妖来啄食本君血肉,你倒是好心思。”风玄殷似笑非笑地看向沉渊,“以她所为,在取她性命前,本君也该叫她尝尝这滋味才是应当。”
“不错,只是死了,未免太便宜她了!”有仙君恨声道。
星落所为,万死难赎其罪!
“风玄殷,你从前也不喜欢天尧离央,为何还要在天问殿前为她拔刀向帝君?”星落突然开口道,“被关在朔风原这一千多年,还不够让你清醒么?”
“她分明就是个只会给身边人带来不幸的灾星!”
风玄殷看向她的眼神很冷:“因为不是人人都如你一般,恩将仇报,不择手段。”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阿离!”陵舟站在风玄殷肩上,忍不住喝问。“你可是得了阿离血脉滋养,才能化形的,没有阿离,你不过是一株连化形也不能的兰草罢了!”
如何能有今日的仙君修为。
“她待我好?”星落满目怨憎,“是,我是得了她血脉滋养,可就因为如此,我便应该永远侍奉在她身边,做个侍女么?!”
“凭什么她生而尊贵,便是没了与龙宫的亲事,还能被帝君看中做了弟子?!而我,永远只是她的侍女,只要她在,就没有人能看到我!”
“她待我好,她当我是妹妹,为什么不让帝君也收我为徒,与她平起平坐?!”星落状若疯魔,声嘶力竭地反问。
风玄殷并没有因为她这般模样升起分毫同情:“你想要什么,大可以自己去争取,没有人必须要给你。”
离央不欠星落。
相反,她给了星落许多,没有离央,星落如何可能晋位仙君,端坐衡英宫中千余年。她甚至连来到九重天的资格都没有。
星落诡异地笑起来:“你说得对,我不正是在这么做么,我想要的,就是她一无所有,而我,当受万人朝拜!”
听她这样说,凌霄殿内许多人都忍不住为之摇头,这位星落仙君,当真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陵舟心中憋闷,他从风玄殷肩上落下,他化为人形,站在姬扶夜身边,喃喃道:“为什么啊?”
“阿离曾经对她那样好,从没有什么对不住她的地方,她为什么会这样怨恨阿离?”
陵舟不明白,其实在星落背叛离央之前,他与她的关系也不差,他曾经也很喜欢跟在离央身后那个笑容温和,会做各式点心哄他的玉朝宫小侍女。
那个和眼前疯狂的女子截然不同的小侍女。
一切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便是心大如陵舟,在这一刻,心上也不由觉出一阵伤感。
“凡世有句话,叫升米恩斗米仇。”姬扶夜平静道。
“她得到的太多,便不会觉得珍惜,反而怨恨不能得到更多。”
怨恨和嫉妒侵蚀着她的心,让她在岁月之中变成面目可憎的怪物。
星落抬头,对上姬扶夜漠然的目光,他看着她的眼神,仿佛她不过是不值得放在眼中,一拂即逝的尘埃。
小小元婴,也敢如此放肆,她如今已是仙君,是天帝亲自册封的衡英宫仙君!
星落咬破舌尖,一身灵力运转,终于强行挣脱了风玄殷落在她身上的威压,径直向姬扶夜袭去。
所有人都为这样的变故一惊,唯有宿南山看着这一幕,眸中透出喜色,杀了他,对,快杀了他!
不等风玄殷和陵舟动手,一道灵力从殿外飞入,暴起的星落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便被这道灵力击飞,重重撞在宫墙之上,喷出一口鲜血。
“本君的人,也轮得到你来动。”
殿内众人不由齐齐看向殿外,天光之下,离央缓缓自殿内步入。
玄黑色的裙袂映得她肤色苍白如雪,赤足向前,红铃声响在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阿离……”沉渊喃喃道,他没想到,他们师兄妹多年后再见,竟会是这般场景。
“离尊……”
“她怎么来了?”
“星落构陷的人正是她,她来也是应该。”
场中不乏有曾听信谣言,冤枉离央之人,此时见了她,不由面色羞惭,忍不住向后退了两步。
“尊上。”姬扶夜快步走到离央身边,一脸乖顺,同方才对沉渊和星落毫不客气的模样全然两般。
“本尊醉了半日,你倒是做了不少事。”离央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
“尊上谬赞,只是手中正好有些证据,便不想再见有些人欺世盗名。”姬扶夜面不改色道,只当这句话是夸赞。
或许离央并不在乎,但他却不能接受那些加诸在她身上的污名,该让那些人看看,该被唾骂的人是谁。
离央屈指在他额上一敲,没有再说什么,抬步向星落走去。
姬扶夜有些呆滞地站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殿下……”星落摔在地上,看着离央向自己走来,情不自禁地想往后退,但她身后已是宫墙,退无可退。
她从未想过,离央还有回来的一天。
那日天河之畔,她亲眼看着她被澹台奕算计,夺了双目,跌落无尽深渊之中,这才放下心。
也是她出手掩饰,才不曾叫在九重天上送离央离开的陵舟察觉有异。
她以为,失了本命法器,双目已盲,跌入无尽深渊的离央应该早就死了才是!
自上古以来,从未听说有谁能从无尽深渊中活着出来,她怎么会还活着,甚至恢复了修为?!
星落眼中漫上恐惧之色,便是方才被姬扶夜在大庭广众之下揭穿真相,她也不曾这样慌乱。
离央停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曾经从幼年时便陪在自己身边的女子,语气平静:“你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