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朔风原在三重天极西之巅,混沌初开之时,此处曾是第一次神魔大战的战场之一。或许是因为侵染了太多神魔两族的鲜血,寸草不生,几乎难以见到活物。

极西之地的天地灵气暴虐狂乱,与残留此处的神魔之力碰撞,形成凌厉的风刃,终年不散。

就算以仙君之躯来到此处,待上半日,蕴含着神魔之力的风刃也会令其遍体鳞伤。

而离央的二师兄风玄殷,就是被师尊明霄下令禁锢在朔风原的山石之上,终日受风刃侵袭,不得解脱,至今已有千余年之久。

听完陵舟的话,离央的脸色沉了下去。

“他可说了,要罚风玄殷在朔风原多久?”离央的声音很冷。

这个他,指的当然是她和风玄殷的师尊,明霄。

陵舟摇了摇头:“帝君没有明令。”

离央眸中暗色沉沉,若如陵舟所言,当日风玄殷在天问殿上向明霄动手,也不过是被罚入诛邪塔受烈火焚身三百年。他后来闯入天问殿究竟做了什么,才会被禁锢在朔风原至今?

“数年之前,我入朔风原探望过二师兄。”当年在玉朝宫时,陵舟一向是直呼风玄殷之名,但知道他竟然为了护着阿离向帝君动刀,从此就心服口服地唤他一声二师兄。

朔风原的风刃实在过于凛冽,就算陵舟已经飞升仙君,要穿越风团见到风玄殷,也要耗损大量修为。

是以他也只能每百年去朔风原探望风玄殷一次,为嗜酒如命的麒麟带上几坛灵酒佳酿。

陵舟能做的,也唯有如此了。

“我要去朔风原一趟。”听完他的话,离央淡淡道。

“什么?!”陵舟一惊,扑扇着翅膀落在离央面前,化为人形,“阿离,你难道是想去救二师兄?!”

离央没有答,平静的眼神却已经告诉了陵舟答案。

陵舟连连摇头,脸上满是不赞同:“阿离,二师兄是被帝君亲自动手封印在朔风原的,就算你如今修为恢复,甚至比从前精进,可帝君乃是自混沌以来六界第一人,谁也不知道他的修为到了何等地步。”

“何况就算你勉强破开封印,将二师兄救了出来,只要帝君不开口饶恕他的罪责,就随时能将他再罚入朔风原!”

难道阿离还想和帝君动手么?

陵舟有些着急,他是天生地养的一只三足金乌,在玉朝宫听明霄讲道得入修行之门,对这位帝君从来是又敬又怕。

于陵舟而言,明霄就是不可违逆的存在。

不止是他,整个玉朝宫乃至六界,又有几人敢违抗明霄?

他是混沌之后天地之间第一位上神,是他结束了第一次神魔大战,六界才得以安宁,繁衍生息。

彼时天地之间的生灵大都还未开化,懵懂无知,明霄于玉朝宫讲道传法,无论何族何种,都可往玉朝宫前听道。

是以自混沌初开至今,无数生灵都蒙受明霄大恩。

玉朝宫之名响彻六界,绝不只在于明霄的修为。

离央看向玉朝宫的方向,面上显露出几分讥诮的笑意。

就因为他是明霄,所以无论做了什么,都不容他人置喙么?

玉朝宫之主,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的吗?

所以就算他要取出已经与自己相融的本命法器,她也不能怨恨,因为他救过她的命,而九霄琴,本也是他赐予她的。

所以他要收回,也是应当。

可惜魔族天性自私,她做不到。

无尽深渊中无数个不见日月的日夜,她能活下来,靠的便是那一腔怨恨。

“本尊要做的事,谁也拦不了。”离央轻轻地笑了起来。

就算是明霄,也不行。

“阿离……”陵舟看着她的侧脸,喃喃道,心中升起几分怅然。

阿离和从前,似乎全不一样了……

可无论如何,阿离能活着就好。

无论变成什么样,阿离永远都是他认识的阿离。

陵舟下定了决心,一脸悲壮道:“阿离,我陪你一起去救二师兄,要是帝君罚你,我就陪你一起担着!”

离央的眼神温和下来,她微微挑起嘴角,神情似笑非笑看着面前少年:“你这等修为,去了朔风原,只怕不是帮忙,而是添乱了。”

陵舟鼓起了嘴:“阿离!”

他如今怎么也有仙君境界,不再是当年玉朝宫中修为垫底的小金乌了。

只是离央已做了决定,任陵舟怎么说,也不曾松口。

朔风原一行,离央既然连陵舟也不打算带,自然更不会带上还在金丹境界的姬扶夜。

“你如今体内灵力已经足够凝实,这两三日间,应该就能突破元婴。”离央淡淡对姬扶夜道。

她看向陵舟:“这几日我便将这小狐狸交给你,在我回来之前,你们便留在东皇山。”

如今她回归的事情,这六界该知道的人,大约都已经得了消息。

陵舟见她这样说,立刻道:“阿离,你放心,我一定将这只小狐狸照顾得油光水滑,绝不让他掉上一两肉。”

作为被照顾的对象,姬扶夜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心知朔风原危险,自己又将破境,姬扶夜便没有强求与离央同去,毕竟,若是在朔风原中引来天劫,他恐怕就要被当场劈成一只焦狐狸。

自从与离央相遇以来,这应当算他们第一次分离吧?姬扶夜垂下眸,心底涌起几分不舍,好在大约不过是两三日功夫。

他留在东皇山,倒也正好可以办一件事。

事情说定,离央便也没有在东皇山多留,直向极西之地而去。

目送离央远去,陵舟收回目光,干咳一声,挺胸抬头,望着比自己还高一头的姬扶夜,做出长辈姿态道:“小狐狸,既然阿离将你交给了我,只要有本仙君在,谁都休想伤你。”

姬扶夜嘴边含着浅淡笑意,抬手向他一礼:“多谢仙君。”

他这般态度叫陵舟很是受用,满意地点了点头,阿离新养的这只狐狸实在比那只抱月兔好上许多。

从前只要自己靠近她一点,她便吓得四脚朝天,难道他堂堂三足金乌,还会吃她一只低阶抱月兔么?

想到抱月,陵舟神情愤愤,真是便宜她了,阿离对她有救命之恩,她竟敢为了一个凡人背叛阿离,害得她失了双目,不得不堕入无尽深渊。

若是自己在,非要一把太阳真火烧得她神魂俱灭!

*

极西之巅,朔风原上。

风声呼啸,残留于此的神魔之力与暴虐的灵气纠缠,形成源源不断的风刃。山石嶙峋,峭壁如削,一只通体莹白的异兽被困在断崖之上。

他麋身龙尾,其首如狮,头生鹿角,正是一只玉麒麟。

玄色的锁链穿过麒麟身上要害,将他牢牢钉在崖上,动弹不得。

四周风刃割破他的皮毛,落下无数道伤口,蕴含着灵气的鲜血滴落在赤红的焦土之上,立时生出奇花异草。

但不过片刻,这些花草便在风刃的侵袭下枯萎折断,化为齑粉。

麒麟身上的伤口瞬间又恢复如初,而后又被风刃划伤,周而复始。

一只通体褐色的鹰隼自天外而来,身体灵巧地躲过风刃,落在麒麟身上。

鸟喙落在麒麟的伤口上,他竟是毫不犹豫地啄食下麒麟的血肉。

被禁锢于此的麒麟动弹不得,自然也不能将他驱赶开。

苍雷鹰吞下这块血肉,并不敢贪多,麒麟的血肉富含灵力,以他的修为,若是吃得太多,说不定会爆体而亡。

扇动双翅,苍雷鹰落在麒麟头上,语气中有几分得意:“仙君怎么不说话,你我也算旧相识了,这寸草不生的朔风原,也只有我会每年来看看你。”

他说着,发出一串尖利的笑声。

千余年前,这只苍雷鹰还未至仙君境界,但他天生能御风,是以能穿过风团抵达朔风原。

借着麒麟血肉,他如今早已有了仙君修为。

麒麟闭目养神,连看他一眼都不曾,更别提开口与他说话。

苍雷鹰见他如此,不免觉得有些无趣,他刻意道:“依稀记得当年您乃是麒麟一族少族长,又是玉朝宫明霄帝君座下二弟子,那是何等的威风,我等小妖,连面见您的资格也没有。”

“可是如今?听说您那位身为麒麟族长的父亲,为了赎清您的罪过,在神魔之战中奋不顾身,早已陨落,麒麟一族已经换了个族长,自然也不会再认你这个少族长。”

“明霄帝君亲自将您镇压于此,没有他下令,您可是永远也不能离开此地。不过这都过了一千多年了,帝君闭关不出,或许早就将您这个还在朔风原上受苦的弟子忘了。”

他低头望去,仍旧不见麒麟有什么反应。

轻啧一声,苍雷鹰振翅就要离开。

但就在这时,一道威压将他锁定,他僵滞在空中,双翅大张,眼中满是惊恐。

难道是麒麟挣脱了帝君的封印?

怎么可能?!

“风玄殷,什么时候,连一只小小的苍雷鹰也能骑在你头上了。”女子赤足踏在山石之上,黑色的裙袂在风中猎猎作响,腕上红铃轻响,似天外而来。

麒麟身形一怔,终于睁开了双目,女子的身形映入他眼中,风玄殷终于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话:“小师妹,一千多年不见,你倒是气色不错。”

她的修为竟是恢复了?

陵舟那只小金乌说她离了九重天,她是如何恢复了修为?

离央落在风玄殷身旁,苍白的指尖按住了穿过他琵琶骨的玄黑锁链,其上传来一股熟悉而庞大的力量。

风玄殷见她动作,平静道:“不必试了,这是师尊亲自落下的封印,若是能挣脱,我早就跑了。”

“他如此对你,你竟还肯唤他一声师尊。”离央冷笑道,暗中运转灵力。

“俗话说得好,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风玄殷懒洋洋地道。

“我怎么不知,二师兄你何时是这等尊师重道的人?”

这世上,敢向明霄动刀的人,实在寥寥无几。

风玄殷笑了一声:“小离央,你可难得正经唤我一声二师兄,真叫二师兄我受宠若惊啊。”

“风玄殷,看来你被关在朔风原这些年,还是没有学会正经几分。”离央自然不会再像从前一般轻易被他气得跳脚。

风玄殷打量着离央:“小师妹,你倒是与从前很是不同了。”

见离央仍在运转灵力,他叹了口气:“别再浪费灵力,你不可能……”

话音未落,将他束缚于此的玄黑锁链出现了裂痕,风玄殷一怔,他能感受到,自己体内明霄亲手所下的封印,竟然开始出现碎裂的迹象。

离央看着穿过风玄殷要害的锁链,眼神微冷,周遭暴虐的灵气疯狂涌入她体内,转化为精纯灵力冲击向风玄殷体内封印。

经脉中传来刺痛之感,两股强大的力量在风玄殷体内碰撞,他不由面色微变,看了一眼离央,风玄殷强忍住痛楚。

若是在她面前叫出声来,自己这个师兄未免太没有面子了。

终于,那道金色的封印源源不断的灵力冲击下逐渐出现了更多的裂痕,无数裂痕汇聚,封印就在一瞬间破碎开来。

被离央定在空中的苍雷鹰瞳孔微缩,怎么可能?这女子是谁,怎么可能破了明霄帝君亲手下的封印?!

那可是明霄帝君,天地之间最强大的一位上神!

灵气涌入体内,转化为自身灵力,在解除了桎梏的经脉中顺畅运行,风玄殷一身被风刃割裂的伤口在瞬息之间尽数痊愈。

感受到经脉中开始流转的灵力,他眼中不由闪过讶色,他体内的封印,当真已经被离央破开了。

玄黑锁链化为齑粉在空中消散,通身莹白的麒麟仰天长啸一声,踏云而起,身周隐隐有风雷相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