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一把揪住张氏,“大嫂,你没有儿媳妇,你帮我承认了吧。”
没儿媳妇?
这话着实扎着张氏的心了,她本来也有儿子的,要不是为了儿子前程,儿媳妇早已经进门了。再说,凭什么她没儿媳妇就得替弟媳背锅?
“我不干!”张氏甩开她,“谁掐得谁认,我承认我掐了,可你也没闲着。”
所以,当林村长叫了两人出去质问时,两人都不吭声,算是默认。
林村长怒不可遏,“混账,混账,我妹妹倒了八辈子霉才嫁入你们余家,得了你们三个混账。”
三个?
这是把楚云梨也骂进去了。
楚云梨懒得理会,当下讲究死者为大。要是这时候她回嘴说些林氏生前偏心,她才没回来伺候之类的话,又是她的不对了。
反正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林氏身上的伤到底是谁掐的,大家心里都有数。
林村长指着张氏,“老大家的,你来说!你婆婆哪里亏待了你,你要这样对她?”
事实上,林氏没有亏待的只是孙子而已,三个儿媳妇中,她哪个都不喜欢。当然了,和被苛待的三儿媳妇比起来,她们俩确实要好过得多。
张氏看着满院子的人,突然道,“我承认我掐她了,可我那是为了叫她起来吃饭。”
楚云梨:“……”万万没想到,还能这么扯。
赵氏忙赞同,“对,我们是叫娘起来吃饭,她昏着嘛,叫也叫不醒,不吃饭又不成,所以我们才掐她的。”又补充道,“这法子我还是跟三弟妹学的呢。”
众人惊呼出声,本以为是伺候老人的两人干的,没想到这里头还有老三的事呢!
对上赵氏挑衅的眼,楚云梨扬眉,“昨天我来看娘,确实掐娘了,可我掐的是人中。”
林村长斥道,“掐了就是掐了,反正谁也不无辜。”
楚云梨不依,道,“舅舅,我有话要说。昨天我把娘掐醒后,她还跟我说了一会儿话,精神不错,不可能这么快就……方才换衣裳,大嫂二嫂不让我近前,我压根儿也不知道娘身上有伤,既然她们敢对娘动手,我怀疑娘本来没这么快去,是被她们……”
闻言,张氏和赵氏两眼几乎喷出火来,赵氏瞪着楚云梨,“你胡说八道!”
楚云梨冷笑,“你不也胡说八道吗?我掐人中,你说你掐娘是跟我学的,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往娘胳膊上掐了?你要跟我学,难道不应该是掐人中吗?”
赵氏哑然。
“别吵!”林村长斥道,“人已经没了,你们还要在她跟前吵,再气她一回吗?”
楚云梨看向张氏和赵氏,冷声道,“我怀疑娘是被她们不想伺候杀死的,我要报官!”
张氏和赵氏面色难看,赵氏立即道,“你污蔑我。娘病在床上你不伺候,死了你还不让还不能安生,你安的什么心?”
林村长面色慎重,半晌道,“人已经没了,入土为安要紧。”
林村长身为娘家人,要是他要计较,余家这边就得查个清楚。
但他如今不想计较凶手,只想安葬了林氏。
并且,看得出来,他和林氏一样,都不喜欢三儿媳妇。
“她辛苦了一辈子,一天好日子没过。如今人没了,你们得尽心尽力办丧事。”林村长沉吟了下,道,“寿衣重新买,要绸衫,棺材要好木头,席面不能太差,至少四个荤菜,法事做九天……”
他越是吩咐,张氏和赵氏面色愈发难看。
好容易,林村长吩咐完了,道,“她生前偏心是真的,亏待了三房。你们俩得了便宜,如今她的丧事就你们两家办。”
张氏和赵氏脸都白了,立即就要争辩。
林村长抬手,“要是不依,我就听三房的去报官!”
妯娌二人顿时哑了声。
林村长想法简单,子孙不孝,反正这些活着的还年轻,办了丧事让他们辛苦几年还债,也当是尽孝了。
他又看向楚云梨,“你就给你娘买些纸钱吧。”
看来林村长心里门清,刚才他以为林氏是病逝,所以让三兄弟商量着办丧事。而听了楚云梨的话后,他已经知道林氏的死有问题。可他不想追究也是真的。
就像是他说的,人已经死了,入土为安要紧。若是要查她的死因,没查到真凶之前都不能下葬。这也罢了,要是让人知道她是被儿媳妇所杀,只怕议论的人更多。
他如此安排,也是想让林氏走个清静。
林氏的丧事就这样隆重地草草办了。
隆重确实隆重,丧事一切东西都往好的买,法事做了足足九天,席面也不错。可是如今好多人不想与余家来往,客人不多,虽看在村长的面子上来了一些,却也实在不多,抬棺还是林氏娘家的外甥和外甥女婿。
刚出头七,两房就分家。
分家又闹得颇大。
因为丧事家中又欠了债,还都是张氏和赵氏花了高利息借来的,没办法,现如今哪怕是她们的娘家都不愿意借银给她们了。
差不多一人出了一半。
赵氏认为自己是次子,出这么多足够了。可张氏觉得自己如今带着女儿过活,压根算不得长子,哪儿需要她出这么多?
所以,分家可以,这债赵氏得多还一些。
余成武也挺怨大房,供养儿子读书多年,却因为余光宗胡来而失了县试资格,他觉得委屈得很。两个儿子长的现在只会读书,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以后还不知道怎么办呢,如何还肯帮大房还债?
再说,他不认为妻子会对母亲下毒手,没追究张氏杀人就算了,竟然还妄想让他们帮还债,凭什么?
还有家中的地,大房如今就张氏带着女儿过活,要赵氏来看,这家中的地和房子都应该是她儿子的。
而张氏又认为是长房,别说占大半,至少一半是要的吧?
恰在此时,债主上门,要他们还债!
办丧事花了那么多,丧仪约等于没有。余家哪儿还能变得出银子来?
债主愿意借钱,自然是认为余家还得出。
如今余家最值钱的,就是那几亩地了。
办丧事的时候,有林村长盯着,但凡他们打一个磕巴,村长就要报官。所以,借钱的时候他们只想着利息高就高点,快点把此事了了。
谁知事刚了,债主就上门了,敢放利钱的人自然是有些独特的收债法子的。
不过两天,余耀祖的胳膊就被打折了,二房两人受不了了,直接找上楚云梨,想要跟她借钱。
楚云梨就俩字,“不干!”
赵氏一咬牙,道,“弟妹,你要不要过继个孩子到三房?”
楚云梨:“……”你在做梦!
赵氏飞快道,“女儿终究是别人家的人,还是得有儿子养老送终才好,继宝还小,要是你愿意……”
“我不愿意!”楚云梨直接打断她,“就你生的那种混账,自己收着吧!”
熬了几天,余家熬不住了,地全都卖掉了,还了这些日子欠的债,又给余继祖治了胳膊,基本就花完了。
庄户人家没了地,就没了根。他们又不会做生意,只能坐吃山空,不过小半年,余家能当的都当了,又借不到银子,平时出去做些短工,每日吃糠咽菜,勉强度日。
大概是逼得太狠,三月的赶集日里,众人都在议论柳村中遭贼的事,说是好多人家中养的鸡都不见了。有人怀疑是余耀祖兄弟二人。
张氏和赵氏还有余成武他们打短工养活自己之余,还得养活家里的三个“孩子”,这俩兄弟自小被宠着长大,从不用干活,还吃着家里最好的东西。如今受不了苦日子朝别人家东西下手,楚云梨一点都不意外。
可她没想到,这兄弟二人胆子大到偷余成富的猪,还真让他们得手了,大半夜的赶了两头猪到镇上的屠户家中换了银子。
翌日一大早,得知了消息的楚云梨直接就去镇长家中告状。
偷鸡摸狗这种事可大可小,镇长盘算了下,打算让他们私底下和解。所以,带了楚云梨到余家去。
镇长去村里这事还是挺稀奇的,楚云梨也没有帮兄弟二人遮掩的意思,柳村中许多人都赶到余家,纷纷表示自家也被偷了。
加起来足有十来家。
这事儿就比较严重了。若这一次和解了以后兄弟二人再犯,于柏树镇乡风不利。
要是弄得以后众人提起柏树镇,第一反应就是有小偷………这可不妙,镇长沉吟了下,道,“你们是想和解呢?还是想告官?”
赵氏直接跪在了楚云梨面前,“弟妹,以前是我对不起你,我求你……求你……”
求她没用。
村里这些被偷的人家都不富裕,余家如今穷成那样,也还不上他们的损失,就算还上了,以后兄弟二人再偷,他们是追究呢,还是不追究?
追究吧,就是鸡和鸡蛋之类的,不算多值钱的东西压根犯不上,镇长大概也没空天天为了这点儿东西给他们断这些是非。不追究吧,谁家的鸡不是辛苦养的呢,还想给自家孩子打牙祭呢。进了别人的肚子,如何能甘心?
众人一致决定,报官。
拉走兄弟二人时,赵氏哭得撕心裂肺,余成武抱着头蹲在一旁,颓废不已。
兄弟二人只是偷鸡摸狗,罪名不大,判了监五年。
赵氏和余成武一咬牙,直接跟去了县城,这之后,余家沉寂了下去。
楚云梨一辈子都未再见过二房一家人。
两年后,余烟烟嫁去了陈家,一开始还挨打,后来不知怎的陈老三腿断了,之后就打不了她了,可也拿不回银子,日子虽然艰难,但也勉强能过。只是,她再没有回过余家,张氏上门时,她也不让母亲进门。
张氏不到四十就郁郁而终,死前边上一个人都没有。
余粮十七岁时,杨央欢欢喜喜地上门把人迎了去。同年,带娣和对面点心铺子的长子定了亲事,两年后才成亲,也过得不错。而来娣最小,一直陪着楚云梨,到最后甚至招赘上门,打算将酱肉铺子一直开下去。
余成富活到了六十多,在当下算是长寿的,临走之前,他已经虚弱无比,三个女儿都带着男人和孩子到了近前,各个衣衫鲜亮,肌肤白皙,养得极好。
他还躺在当初的那厢房中,红漆箱子上漆掉了大半,屋中陈旧,很难让人相信这是镇上酱肉铺子的东家所住,他看了一圈屋中众人,眼神最后落在床前的楚云梨身上,渐渐地恍惚起来,眼神深远,似乎在透过她看别人,动了动唇,“谢谢。”
楚云梨实话实说,“这是我应该做的。”
办完了丧事,余粮扶着楚云梨回家,笑道,“爹走之前,好像在跟您说谢谢呢!”
她握着近来身子越来越虚弱的母亲的手,眼睛酸涩,心里满是不舍,“娘,其实我也想说,我和妹妹们能有今日,都是您的功劳。我们都谢谢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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