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
李大哥现在立即就卖铺子都来不及,更何况,就是卖了铺子,也凑不出来这么多银子。
乍一看,似乎温父这是一定要告状了般。
李家人被关在一个屋中,并且,李瑗茶也和他们放在一起,温如席自然不想,温父耻笑道,“要不是她,你以为李家人大半夜跑得出去?她就是个狐狸精,把你蛊惑得爹娘孝义全都顾不上,你这么多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大概是温如席真的伤着他了,对着儿子,他也再没了以前的耐心和温和。
温如席心虚,看着虚弱的父亲,也不好与他争辩,主要是李老爷被打击后半身不遂,他虽然想要帮李家,但也怕爹娘气出问题。所以,一声不吭,默认了。
第二天一早,李大哥就出了门,理由都是现成的,借银子嘛!
李家原来在镇上算是有头有脸,但现在就……总之,借银子也能借到一点。与其说是借,不如说是别人施舍,借不了多少不说,那种怜悯的眼神让人格外受不了。
跑了一天,得了二十多两银子,看起来很多,但在温家这么多债面前,连个零头都没。
也是这个时候,发现了给李家纵火的人,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格外落魄,躲在别人家屋檐底下鬼鬼祟祟被报到了镇长处,结果一问,发现他还纵火了。
镇长把人拿了,那人丝毫隐瞒都没,直接就撂了。
原来,李家的酱肉方子本来姓于,他祖上是前朝御厨。李家长辈是他爷爷酱肉铺中的伙计,从他那里偷了方子,还杀了他爷爷,要不是他奶腹中已经有了他爹,这事情再没有人知道,李家的酱肉方子就真姓了李。
他目的明确,就是来报仇的!
不止往酱肉里投毒,还一把火烧了铺子。
事实上他还想把李家人都杀了的,可惜还没动手就被发现了。
抓到了幕后黑手,李家是最高兴的,直接找了镇长,想要求知县大人做主。
此事牵扯重大,镇长只得往上报,就是温家想要追债的事也只能往后放。
那中年汉子名于仇,从生下来那天起就被爹娘灌输不能忘记仇怨,可惜家中太穷,一路打听摸到埠镇时,已经这把年纪了。
知县大人接了案子,这种牵连了几代人的案子最是不好判。对着于仇摆出来的证据勒令李家把酱肉方子还给于家,李家三代之内都不得再开酱肉铺,也不许私自把方子透露,一经发现,必严惩不贷!并且,李家如今的酱肉铺得抵给于仇,先前因为于仇投毒和纵火赔的银子,苦主都不必归还。
不过于仇投毒在前,纵火在后,当即被判了死刑。于仇也不喊冤,并不辩解,似乎仇怨了了他就满足,还让知县大人把李家县城的酱肉铺卖了,得来的银子全部给县城中的孤儿寡母花用。
等了两个月,李家本以为这段时间赔出去的银子都能追回,结果空欢喜一场!
就是温父,也是空欢喜。不止如此,连李家唯一的铺子都抵了出去,就是把李家人逼死,他们也变不出银子来。
先前知县大人审案子的时候,温父只说温家帮李家还债,求大人做主让李家还银,并没有说儿子迷晕他后做出的那些事。所以,知县大人也只是帮着催了下,并没有对李家做什么。
他到底舍不得对儿子出手。
李家一家五口一无所有的从县城回来,也没地方去,只能住在温家。
温父气得不行,只觉得倒了八辈子霉才遇上这样一门亲家。尤其看到对面柳家夫妻俩过得甜甜蜜蜜,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一怒之下,直接把李家赶出了门。
赶出门的那日已经是深秋,通临城那边给楚云梨送过来两马车东西,吃的用的都有。
楚云梨正在门口看着下人搬东西,就见对面温家人的大门打开,李家人狼狈地被推出来。
其中还有李瑗茶和温如席。
看来温父是真恼了,气急了,连儿子也不要了。
李家人的丫鬟早在他们去县城告状的时候就已经被他们发卖了,盘缠不够,温父还贴了一些来着。当然了,这些温家也追不回了。
此时只剩下自家人,李大哥还背着他爹,一行人站在街上,有些无所适从。
温如席看着对面柳家门口卸车,各色崭新的缎子在秋日的阳光下闪闪发光,别说现在,就是以前他也很少见这些东西。心里开始后悔,但他立即遏制住这种念头。到了这时候,他已经回不了头了。叹息道,“去村里吧,温家的老房子还在,修缮一下,应该还能住。我们家的地也还在,收回来种了……”这里老老少少七个人,其实不够吃,聊胜于无。
一行人缓缓往镇口去,突然,李瑗茶惊呼一声,“我想起来了,我还借过好多银子给温家人。先前李家借的粮食他们都没还,”说着,她一脸笑容,“凭着这些,等他们把银子还来,应该能安顿下来了。账本……”她想了一会儿,蹙眉道,“账本好像找不着了。”
那时候的她是真心想要帮人,银钱又不多,都是一钱二钱的,她哪里会想到有朝一日要去追债,所以,账本她一点没留心,好像被扔掉了。
随即,她又高兴起来,“不怕,我记得一些债!再说,他们都喜欢我,也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李家人颇为惊喜,温如席则面色平淡,“先去村里再说。”
李家人一走,对面的温家就只剩下了夫妻两人,平时大门紧闭,颇为寂寥。
这日午后,是秋日里难得的好天气,夫妻二人到柳家拜访,彼时楚云梨正在院子里看柳安打拳,经过这些日子的调理,他身上已经找不到病容,看起来颇为康健。
看到出现在门口的夫妻俩,楚云梨坐在椅子上,根本没起身,“温老爷有事?”
温父笑了笑,“枝枝,我想来看看你。”
“我挺好的。”楚云梨挥挥手,“没什么好看的。”
温母缓步进门,不着痕迹地打量院子里的各色花草,“枝枝,我跟你爹没有儿子,现在只剩下你一个女儿了……”
楚云梨似笑非笑,“我可不是你们的女儿。再要纠缠,我就找我爹来跟你们说理!”虽然笑着,但语气格外严肃。
温父知道她是认真的,叹息一声,“只要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我好不好的,也不关你们的事。”楚云梨直接挑明了,“要不是李家那般落魄,而我如今过得好,我就不信你们会再上门。”
她挥挥手,“送客!”
温父真不想走,但不得不走。单看袁家送来的东西就可见他们对这个女儿的重视,要是他让袁家恼了,肯定不会放过他的。
温家夫妻虽然把李家人赶了出去,但看得出来他们过得并不好。食肆和豆腐坊都关了,只能吃老本,偏偏现银基本上被温如席全部拿去还了债,前几天还卖了两千斤粮食来着。
看到他们落寞地离开,楚云梨来了兴致,让丫鬟去找了个温家去年刚进门的儿媳来,“说说李家吧,要是说得仔细,我会给你银子的。”
年轻媳妇一身衣衫上还有补丁,闻言一喜,“李家去村里修了房子,村里人看在以前的情分上帮忙,没要银子,可是他们家居然没粮食做饭,还跑去借……这时候的粮精贵,谁家都不够吃,谁乐意借?结果小嫂子生气了,骂温家人忘恩负义,这一下就捅了马蜂窝了,所有人都不愿意帮忙了,小嫂子又说村里好多人欠她银子,结果大家都说没有,她非说有,大家让她拿出证据证人,小嫂子又拿不出来,然后,就闹翻了……”
这年轻媳妇大概真想要银子,拉拉杂杂说了近一个时辰,期间喝了好几次茶水。
总之一句话,李家搬去了温家村后,基本上把所有人都得罪了,包括以前得了温家恩惠的那些人。
“最近几天,家家都在翻地,等着来年开春下种。李家人也在做……”说到这里,她偷瞄一眼楚云梨,说得太可乐,这时候才发觉自己语气里满是幸灾乐祸,这样不好!她也不知道这位温家养女到底是看李家困难想要帮忙呢,还是专程想看李家的笑话,试探着道,“他们哪会种地呀,手都磨起泡了。没有粮食,又吃不下野菜,几个人都瘦了,也是可怜。”
听着这些,楚云梨心里畅快,看一眼丫鬟,丫鬟递给小媳妇一个荷包,“多谢你,我们家夫人只是放心不下,不想让外人知道此事。”
年轻媳妇接过荷包,捏一下后,眉开眼笑,“您放心,再不会有人知道!”
要是没人知道,这就是她的私房钱了,不用交给婆婆,完美!
两边都挺满意,送走了人,柳安从里间出来,“咱们何时回县城去?”
楚云梨看着外面院子里昏黄的落叶,“还有两月就过年了,过完年就走。”
自小就没吃过苦的温如席夫妻二人和李家人,大概是过不了这样的苦日子的,所以,她应该等不了太久了。
正这么想呢,翌日早上,温如席就回了温家了,楚云梨会知道,是因为他根本没能进门,门房直接就不让他进。
和他一起来的还有李瑗茶,敲不开对面的门,跑来敲柳家的门,温如席似乎不太乐意,李瑗茶笑容也勉强得很,对着院子里的楚云梨道,“姐姐,能不能借一点粮食给我们?”
楚云梨摇头,“你们还得起?如你肉包子打狗那般的事情,我是做不出的。”
李家借给温家人那么多粮食,他们还不是说翻脸就翻脸,其实也不是他们不记恩,实在是日子艰难,把粮食给李家自己就得吃糠咽菜……听到李家不要他们还粮食的时候自然是千恩万谢,想着以后无论如何都要报答,但事情到了面前,还是舍不得的。
这话实在不好听,还骂人。
温如席受不了了,扯着李瑗茶就离开了,大门不开,他直接从院墙翻进去,然后打开门让李瑗茶进门。
这近一个月的农家日子,他是再不想过了的,翻墙进去后,直接跪在了温父面前,“爹,儿子知错。”
温父看着边上的李瑗茶,冷笑一声,“我不信。要是你真的知错,就不会把这个女人带回来了!”
到了如今,他为这个女人付出太多,已经放不开她了。他明白父亲的意思,若是愿意休了她,他肯定还是温家少爷,就算温家不如以往,还是能保证他温饱的,至少不会沦落到吃野菜的地步。
李瑗茶也明白,当即眼泪就下来了,跪到了温父面前,“爹,如席他是读书人,不能干活,您千万留下他。您厌恶我,我走就是!”
说着,她起身就跑。因为跑得太急,还差点摔倒。
温如席本来正想着要不要放弃她,见她为了自己居然愿意主动离开,一时间心里震动,看到她踉跄,放在身侧的手捏紧,到底没起身去追。
又过几天,乡下的李老爷病逝。其实先前夫妻二人回来就是想要拿些银子去给李老爷请大夫,可惜一个铜板都没拿到。
温如席去吊唁,午后回来就和温父吵了起来,“爹,只是要一点买棺材的银子……”
“老子不干!我帮李家的已经够多了!”温父恼怒不已,他以为儿子改好了,正欣慰呢,没想到他还是放不下李家。
温如席垂眸,掩去了眼中的戾气。
当日晚上,温父温母突发恶疾,双双晕倒。
然后,温如席推说要带双亲去县城治病,把院子和库房中的东西都卖了,拢共卖了六十两。
先给了一些让李家办丧事。
那边温家夫妻一倒下,楚云梨就让人去县城里报了案。状告温如席夫妻丧心病狂对双亲下毒。
无论何时,孝道都是顶顶要紧的,当下律法尤其严格,凡是打骂父母都会被杖一百,更何况温如席还对双亲下毒。
楚云梨是私底下让人去的,所以,知县大人带着人到了温家村里的老房子门口时,彼时李老爷刚刚下葬,温如席疲惫不堪,还不知为何会被知县大人找上门,直到被锁拿了,才恍然,看向楚云梨的目光中复杂无比。
稍微一查就知道,这药就是他们夫妻二人下的,两人都被锁走,对双亲下毒,尤其恶劣,从重处罚,两人都被判了徒二十年。
这人做事若是得了甜头,有一就有二,先前温父晕倒,温如席自己把铺子都卖了,这一回走投无路,他肯定也会再动手。
果不其然!
楚云梨一直盯着呢,她不动手,就是等着这天。
这对恩爱夫妻双双入狱,也算是成全了他们的感情。就是不知道这二十年中,两人会不会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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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家夫妻醒来时,身子虚弱无比,镇上的院子没了,儿子儿媳已经入狱。身边就剩下卖院子后被李家花剩下的十两银子。
李大哥低声道,“伯父,办丧事没花多少,就三两,大半的银子是我为了救出妹妹妹夫四处托人,可惜所托非人,银子花了,人没救出来,我们也不敢计较。只得吃了哑巴亏,用那人的话说,本来妹夫是要被判绞刑的,他已经帮了忙……”
温父听他说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看着漏风的屋顶和破旧的土墙,恍惚间,他只觉得回到了当年还没捡到那女娃的时候。
心里剧痛无比,提醒他这些都是真实的,儿子……儿子都是被李家蛊惑了!
对他来说,这两次昏迷当真是如做噩梦一般,尤其后头这次,儿子入狱,还是二十年……他们夫妻如今这身子骨还能活到那时候?
李家人没地方去,也不敢动剩下的银子,不是没想过拿着银子跑路,但也怕被抓住,只得留下来照顾温家夫妻,期待他们看在这情分上留下他们一家。
见温父沉默,李大哥继续道,“伯父,往后我就是您儿子,肯定给您养老送终!”
“你放屁!”温父哑声道,“你们李家害得我还不够么?还想要我养着你,美不死你,滚!”
他不止骂,还拿着边上的东西往他身上砸,李大哥忙不迭躲出门。
他一出门,就看到了门口的李家婆媳俩,苦笑道,“伯父不愿意我们留下,抵触得很,大概不会回心转意。”
方氏眼中满是愁苦,“我们去方家吧,让我大哥分一间屋子给我们,你做了多年生意,可以去别家做掌柜,实在不行,咱们家就去地主家中要两分地,总能糊口的……”
李家人搬走了。
温家老房子里,只剩下了躺在床上的夫妻二人。
过年的时候,两人的身子还是虚弱无比,十两银子买药已经花得七七八八。
大年三十午后,镇外的山上白茫茫一片,楚云梨坐马车去了温家村。路过温父说的捡她的草丛时,她看了那一簇干草半晌,上辈子温枝受了委屈,或者累了,就会抽空来看,温如席成亲那天,她搁这坐了半天。期待能看到迎她回家的亲人。
可惜,这些是温父编的,他明明是从奶娘手中接的襁褓。
好在,她帮她找到了亲人,他们对这个女儿很好,没有辜负她的期待。
温家的老房子寥落无比,围院子的篱笆倒了大半,房子的土墙一块块剥落,看起来很是破旧,楚云梨下了马车,缓步进门,就见温父躺在床上,满身补丁的温母正在熬药,两人面颊消瘦,眉眼间俱是愁苦,屋子里满是苦药味,闻着就觉得苦,丝毫没有过年该有的喜庆。
门口站了人,光线被挡住,温母抬头,眯眼看了一会儿才人出来人,或者说,她不敢认,揉揉眼睛确定不是做梦后,她大喜,“枝枝,你来了?”
“我就知道你放不下我们!”她回头,惊喜地唤床上的温父,“他爹,你看到没,枝枝来了。”
温父的身子本来挺硬朗的,但他被迷晕两次,身子亏损了许多,这一回醒来又大受打击,一直没能下床,此时看着,脸上隐隐泛着死气。
楚云梨缓步进门,“我就是来看看。”
温母惊喜不已,“你爹前几天还在说起你呢,我还说抽空去看看你。”
“不用你们看,事实上没有你们惦记我反倒过得更好。”楚云梨缓步走到床前,一股难闻的气味直冲鼻端,她面色如常,活了这么久,再脏再臭她都见识过,不觉得如何。
温父看着她,从她精致的发髻到华美的衣衫,眼神里满是艳羡,然后,艳羡褪去,满是悔恨,“枝枝,我后悔了。”
“哦?”楚云梨好奇,“后悔让李瑗茶进门?”
“是,也不是。”温父声音暗哑,语速很慢,仿佛说快一些他就要断气了一般,“我应该对你好些,其实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就是忍不住……凭什么有的人生下来就富贵无比,当初你还是个婴儿,一身穿戴就上百两……”他恍惚起来,“这福气都是有数的,我拿了不该拿的,这些都是报应!报应!咳咳咳咳……”
他强烈的咳嗽起来,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温母扑上前,鸡爪子一般的手去帮他抚着胸口,“他爹,喝水。”
一片咳嗽声中,楚云梨转身出门,过几天,他们就要起床回县城,这一去,便再不会回埠镇来了。
刚刚上马车,就听到温母悲痛欲绝的哭声,“他爹……你别走,别丢下我啊……”
温父死了,不过一年,温母也没了,得知这事时,楚云梨正在去往通临城的路上。
通临城知州大人自小失散的女儿被找回后,众人对于这个自小流落到小地方的姑娘猜测纷纷,无论多上不得台面都是正常的,但让人意外的是,这个姑娘举手投足间温婉大气,也熟知规矩。
更让人意外的是,这个姑娘很是心善,只要有灾情,她就捐银捐粮,并没有因为养父母不好而自怨自艾,一开始众人以为她是故意想要善良的名头,但她之后几十年都是这样善良,让人敬佩无比。
死后许多年,都还有人念着她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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