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妻(完)

楚云梨大概猜得到周氏的想法,不就是想拖着她一起回乡,等着儿子舍不得,连带着把他们俩一起留下。

但留下是真不成!

当然了,如果林立秋在,有她看着这两人还差不多,但如今是楚云梨做他们儿媳妇,就凭着他们俩把林立秋和两个孩子的性命交到尹家,让他们母子三人因此丢命,楚云梨就不会管这两人。

再说了,就像是他们俩给夏俊楷买药这事,要是她拦着,反倒讨不了好。

夏俊楷缓和了面色,“爹,娘,商队已经找好了,五日后启程,你们还有什么想要的,可以去买了带回去。”

“我不回!”夏父也恼了,“我辛辛苦苦养你一场,好不容易你考中能享几天福了,你居然要赶我们回去。不孝子!”

父子两人吵,周氏眼泪汪汪,“你不喝药,我以后不让你喝了就是。我不逼你了。”

夏俊楷深呼吸一口气,“娘,不是喝药的事。你们是不是忘记了送立秋走的事?我还没忘!”

夏家夫妻俩面面相觑,夏父看向一旁下种的儿媳妇,“可是立秋好好的,那一次我们也是看了你的信才……”

每次有人说起立秋没事,夏俊楷心里都痛,痛里还夹杂着憋屈,因为有些已经发生了的事情这些人不知道。当下打断他,“我对立秋如何,你们都看在眼中,你们认为我会赶她离开吗?就算是你们看了信好了,你们自己是没亲戚还是没银子,为何要把她交给尹家照顾?”

夏家夫妻这才想起来,到京城是他们主动来的,照儿子的想法,根本就没有接他们来的意思。

“你们分明就是想换儿媳!”夏俊楷一脸痛心,“立秋进门十年,对你们如何你们心里清楚。就算那信中我的意思是真。我乍然富贵要抛弃糟糠之妻,人品有瑕,你们是我爹娘,应该痛斥于我,劝说我留下她。如此,等我回去自然真相大白,可你们呢?”

迫不及待就把人送走!生怕儿子改主意了。

夏父本就大病初愈,面色苍白,“所以,你还是在怨我们?”

“怨?”夏俊楷摇摇头,“我只怨我自己。你们回吧,以后我会回来陪着你们的。”

无论两人愿不愿意,五日后,夏俊楷特意告了假把人送去了京城外,看着双亲的马车随着商队渐行渐远。

那边把人送走,夏俊楷情绪低落了几天,这日回来,脸上隐隐带着怒气。

吃晚饭两个孩子都在,楚云梨帮他盛汤,“孩子在呢?”

夏俊楷缓了些,吃完了饭,让夏清清带着弟弟回房,屋子里只剩下两人了,他才道,“今日陈尚书又找了我,明着说让我去孙家提亲。”

“上一次我就看出来他有问题,堂堂尚书盯着你的亲事做什么?肯定是和苍王爷有关的,这种人,你完全可以表明立场不与他们来往。”楚云梨泡了茶水,递过去一杯,“你想要圆滑不得罪人也行。还是那句话,你纳妾可以,孙烟不行。”

无论夏俊楷因为什么让孙烟进门,只怕林立秋都会想不通。要知道,这可是她杀身仇人,夏俊楷不知道也罢了,知道还……这个男人也可以不要了。

夏俊楷摩挲着茶杯,若有所思。

见他如此,楚云梨又道,“要我说,上位者不一定喜欢八面玲珑毫无自己立场的人。”她帮自己续了一杯茶,“你说苍王爷搞出来的这些事皇上知不知道?”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搞这些事,要说他一点不知道,怕是不可能。

假设皇上真的知道,而夏俊楷还和明显是苍王爷一脉的陈尚书来往密切,甚至还听了他的话纳了孙烟,那……等到皇上忍无可忍收拾苍王爷那日,夏俊楷不被清算能够囫囵着全身而退都是好的,也别想前途的事了。

夏俊楷是个聪明人,听话听音,自然也想到了这些,心下一凛,“我只说回来与你商议,明日我就拒了他!”又想起什么,“下个月初,陈尚书儿子娶妻,还请了我,要不……我们也不去了罢?”

“还有大半个月,到时候再说。”朝堂瞬息万变,不说大半个月,就是几天,那情形都大不相同。楚云梨见他眉心蹙得紧紧,道,“要是陈尚书那时候已经表明了如孙复那般是苍王爷的人,我们就不去。要是大部分人还不知道,我们就可以去。”

两人谈了一场,夏俊楷眉间愁绪散了些,看着楚云梨出门,他还有些不放心,“你的意思是,我完全可以不给陈尚书面子,哪怕惹他厌烦?”

楚云梨回身,“人嘛。不能毫无立场的。比如纳妾,你若是不愿,就可以直白拒绝,尤其是陈尚书跟着苍王爷暗搓搓搞事,你还可以趁此机会和他划开道,表明不是一路人!”

又过几日,楚云梨正在看着夏清远跌跌撞撞走路呢,就听喜嫂道,“夫人,外头尚书夫人来了。”

陈夫人一身大红衣衫,下巴微抬,从门口到院子里这一路上似乎格外看不惯,眉心都皱了好几次。

楚云梨起身,“贵客临门,失礼之处,还请夫人勿怪。”

“坐!”陈夫人看了看椅子,自己倒不坐,“今日我来,是有事情跟你说夏大人想要纳妾,就是孙家的姑娘,你这边迟迟没动静,我替孙家来问一问,到底怎么回事?”

楚云梨满脸惊讶,“我不知道此事。不过,我家大人明明说过,不会纳孙姑娘的。再说,孙姑娘如今在孝期,不好谈婚事吧?”真嫁不出去吗?

楚云梨一直没对孙烟动手,早前她还真以为是孙烟心悦夏俊楷才搞出来的这些事。但是事实是,有了苍王爷想要拉拢夏俊楷,才有孙烟心悦一事,那姑娘其实也是个可怜的,身不由己,连名声也不由己。

“不会纳?”陈夫人声音拔高,有些尖利,“人家姑娘的名声都让你们毁了,你们一句不纳就算了?”

“我们夫妻俩没说过要人她进门的话,孙烟姑娘的名声毁不毁都跟我们无关。”楚云梨面色肃然,“陈夫人张口就把污水往我们夫妻头上倒,看来也不是真心上门做客,喜嫂,送客!”

陈夫人面色难看,“你们真不纳?”

“不纳!”

“好,你们可别后悔!”甩下一句话,陈夫人拂袖而去,傲气里满是夏家不识抬举的意思。

楚云梨眯了眯眼,这么着急?

兴许他们已经等不及了。

两天后,到了该回来的时辰,夏俊楷没能回来,并且,官署外头多了许多官兵,各家都不允许出门走动,想要出门的人都被官兵拿刀逼了回来,整条街上肃穆无比。

出事了!

一片人心惶惶中,楚云梨倒是不太急,若是没猜错,这是苍王爷等不及了。

家中一切如常,夏清清带着弟弟,不知道外头发生的事情。

夜里,外头隐约还有了兵器交击之声,很快就安静下来。再出门去看,门外已经没有官兵了。

看来解决了。

楚云梨回去又睡了一觉,到了午后,夏俊楷才回来,满身疲惫但神情激动,打发走了孩子,他才低声道,“苍王爷昨日傍晚时动手了,皇上似乎早有预料,护军一路且战且退,基本没有伤亡,苍王爷很顺利就到了御前,然后被擒。擒他的还是一路护着他进宫的京戊卫统领。”

楚云梨无语,合着皇上全部把弟弟的动作看在眼中,暗搓搓把他拉拢的最大助力都策反回来了。

这种时候,谁跟着闹谁倒霉!

很明显嘛,苍王爷是皇上胞弟,当今太后健在,哪怕看在太后的份上,皇上也不会把弟弟如何,倒霉的,就只剩下跟着苍王爷谋逆的臣子。

陈尚书怕是头一份。

“今日我离开宫中时,皇上还夸了我一句,让我好好干!”夏俊楷眼神晶亮,“你是对的,人该有自己的原则和立场。”

整个九月,京城动荡不安,大街上天天都有官员被抄家,闹市口三天两头有人砍头,首当其冲的就是陈尚书一家,至于以前的户部侍郎孙复,被查出和户部尚书一起挪用户部钱粮,哪怕他人已经死了,家眷也没能逃过流放。

十月底,已经是深秋。楚云梨披着暗紫色的披风,和夏清清一起站在城门外不远处,看着那边手带镣铐的众人被官差押着离京,远赴三千里外的蛮荒之地。

一大早就被拉到此处的夏清清有些不解,“娘,你看什么?”

楚云梨微微笑着,看着属于侍郎府的女眷的位置,“看让人愉悦的事。”

从今日起,凡是害过林立秋的人,都被一一清算,她只要养大两个孩子,大抵就差不多了。

一个月后,夏俊楷被授予户部主事一职,三年后升户部侍郎,又是十年,做了户部尚书。除了一开始考中进士时波折了一年,此后一生,仕途顺利无比。

外人眼中,夏俊楷和妻子鹣鲽情深,数十年来感情始终如初,没有妾室不说,连个丫鬟都没收。京城中许多未婚姑娘提及二人的夫妻感情时,无不艳羡夏夫人的好运气,也憧憬自己以后能够遇上一个如夏大人一般情深的郎君。

夏清清长大后,嫁了夏俊楷同僚的儿子,两家门当户对。做主事时夏家搬了家后,两家就是邻居,夏清清和未来夫婿相处得多,两情相悦,婚事水到渠成,婚后也顺遂无比。

至于夏清远,这孩子不知是不是因为楚云梨保下他的缘故,格外亲近于她,二十岁时中了进士,是比他爹还要聪明的孩子。中了进士后,才娶了妻。

至于被众人艳羡的夏夫人,楚云梨日子还算平静,到六十岁时,见夏清清过得好,夏清远也儿女双全,儿媳妇又是个能干的,便病了。

不过短短几日,她就病得起不了身,眼看着就要没了,夏俊楷特意告了假陪她,两人如朋友一般相处,气氛不错。

“你真不能好起来吗?”夏俊楷坐在床前,满脸担忧,“我去给你找最好的大夫。”

“不用了。”楚云梨躺在床上,“我活够了。”

夏俊楷:“……”第一回听见有人这么说,还说得真心实意的。

能够活着谁会想死?

夏俊楷自然不信,“你别怕麻烦,你帮了我许多,我帮你求医问药都是应该的,林老太医医术精湛,要不我去求他……”

床上的人摆摆手,缓缓闭上了眼睛。

喋喋不休的夏俊楷语气顿住,心里难受起来,轻声道,“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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