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嫂 二

林母出去送大夫离开,楚云梨坐在椅子上不动,很快就听到她进门的脚步声,听到声音,她才转身看向门口。

楚云梨又不是真的瞎,自然看到了林母满脸的纠结,“娘,大夫走了吗?可留下来药了?”她伸手摸眼睛,“要是看不见了,以后我怎么办呢?”

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她这边一哭,林母的眼泪也止不住,捂着脸蹲在门口哭了出来,“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

楚云梨暗暗吐槽,瞎的是我的眼睛,你命苦什么?

她趴在桌上,只觉得腹中空空。回忆了一下,似乎还是昨日午后吃的饭,昨夜胡兰月熬了一晚上,今日这都到中午了,难怪这么饿。

又饿又困,她现在瞎了,做饭自然是不成的,趴在桌上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一觉睡醒,外面已经是黄昏,天都要黑了,期间林母并没有叫她起来吃饭。并且这个时辰,家中似乎都没有人了。

楚云梨起身出门,直接进了厨房,林母果然连饭都没做,锅里甚至是厨房都是空的。

这日子还怎么过?

心下正盘算着是不是出去问邻居要吃的顺便再将自己瞎了的事情广而告之。毕竟她可是为了绣花才看不见的,脚下还没动弹,余光就看到林母自村头带了老婆婆过来,原来这半天,她居然就回了一趟县城。

看这样子,林母是不打算不打算帮她治眼睛。更甚至是不想养着她了。

既然这样,走之前总得闹上一场,楚云梨哎呦一声摔倒在地,趴在嚎啕大哭,“我怎么就看不见了?”

这一声可以说村头都能听到,左右的邻居飞快出了门,篱笆院外就看到她趴在地上,“这是怎么了?”

“我看不见了。”楚云梨哭道,“大夫说我不该熬夜绣花……”

林母带着老婆婆走近,就看到儿媳妇趴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她也是这时候才想起来,似乎她发现自己看不见后态度有点太淡定了点,现在这样还挺正常。这是现在才反应过来呢。

老婆婆还没进门,就看到院子里的情形,飞快奔进去,“兰月,你这是怎么了?”

楚云梨一把抱住她,埋在她怀里哭,“我看不见了。”

“这两月都熬夜。”边上有妇人低声道,“有时候看到烛火整晚都亮着,也不怕费灯油。”

“那不会白点,听说会绣花。不会是熬夜再绣吧?”

“肯定是,不干活让你干熬一夜,那谁也熬不住!”

听到这些议论,老婆婆气得不行,“亲家母,你就是这样对待儿媳妇的?”

“哪是我要让她绣?”林母一脸委屈,“是她自己伤心之下夜里睡不着,这两月我的灯油都燃了不少,我可从没说过她的不是,饭菜都是我做好了送进去的,还有衣衫,那都是我帮她洗。我们这样的人家可不比那呼奴唤婢的富贵人家。你去村里打听打听,谁家婆婆做得到我这样?”

老婆婆哑然,看到趴在怀中的人,也不忍心这时候问她这些,且她也不想和林母掰扯,她既然敢这么说,那肯定确有其事。

无论因为什么,儿媳妇让婆婆伺候上哪儿说都没这种道理,理亏的还是自己女儿。弯腰扶起楚云梨,担忧道,“我们去看大夫。”

楚云梨不动,“看大夫,可是我们没有银子,我的绣品,都被婆婆拿走了。”

这时候篱笆院外围着的人越来越多,不少人听到这话恍然大悟。一时就有人窃窃私语,“我还说这林家的怎么改了性子大方起来,烛火整晚点着,原来是让儿媳妇熬夜绣花,那挣多少都是她的呀。真会算计。”

这些声音不高不低,还有人道,“这儿媳妇进门两个月,愣是不常见,这是都锁在屋中绣花吧?”

“都说儿子肖母,能生出两个秀才的女人,脑子可不简单。”

虽是低声议论,但院子内外所有人都听得到这些话。楚云梨哭着,扬声道,“你们不许说我婆婆,她说把银子给小叔读书,等他高中,我们婆媳俩就都有靠了。”

此话一出,现场安静了一瞬。

让寡居的大儿媳赚银子给小儿子读书,没人闹的话也觉得正常,都是一家人嘛。但这会儿听到楚云梨这话,只觉得无比别扭,怎么感觉特别欺负人呢?

“不是这样的。”林母反应飞快,“我那是怕你乱花,帮你收着。再说你一个新寡,自己去县城也不合适,对不对?”

“真的?”楚云梨语气惊喜,“那您能不能拿银子给我去治眼睛?方才大夫的话我都听到了,我这眼睛想要请针灸大夫治,得要上百两银子。我听说,这两月我绣花挣了二十多两?”

这个林母想要瞒也瞒不住,绣楼那边有记在册子上了的。绣了些什么,哪天拿的哪天还的,成品是否优良,多少银子,那都是一一记好了的。

但是呢,林立夏一个月回来一次,上个月赚的十两银子已经拿走了,过两天又要回来拿,要林母的意思,这银子万万不可能拿出去的,当下冷了脸,看向老婆婆道,“这就是个灾星,我们林家不要了,你今日带回去吧。”

老婆婆面色一变,“你不能这样无赖。”她虽然想要把女儿带回去,但那是她来接,而不是被这样赶出去。

“我儿为了娶她,从马上摔了下来,就这么没了。”林母开始哭,“我也是个讲理的人,遇上那不讲理的,非得要你们母女把儿子还给我不可,那可是秀才公,刷了不少银子才读出来的。如今她看不见了,不可能要我这个婆婆去伺候她吧?如果真要,那我是娶儿媳妇吗?我那是求了个祖宗回来伺候!”

“你把她带回去,这门婚事作罢。我儿子死因,我也不再追究,这儿媳妇我就当没有娶过,认了栽!”

老婆婆岂会答应,抱紧了楚云梨,也开始撒泼,“当初成亲之时,我女儿的眼睛好好的,你儿子自己不会骑马弄到重伤,我也让她嫁过来了,算是有情有义了吧。结果被你逼得日夜绣花,如今眼睛看不见了,你们就不要了,想得美!今天我老婆子就在这院子里,你们要是不把嫁妆还我,不把我女儿这俩月赚的银子还我,我就不走!逼得急了,我一头碰死在这里!”

银子是不可能还的!

林母当下冷笑,“我儿子重伤,那是被她克的!我没问你们赔我儿子,已经很讲道理了。银子没有!”

楚云梨一直在哭,看着林母的脚,声音哽咽,“娘,你真不要我了?”

“你回去吧。”林母摆手,“年纪轻轻守寡,也是我们林家为难你。回头我会让立夏给你送一封放妻书。”

干嘛回头呀?现在拿了之后跟他们家断干净最好!

楚云梨余光看到人群外远远过来的林立夏,这也是个外表好看的人渣,还能想出肩挑两房这种美事,后来还要给他大哥留后。

越想越觉得,林家不能留。

!“可我嫁入林家,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你若是逼我走,我就再也不回来了。”

“走吧,走吧!”林母挥挥手,她也看到了远远过来的儿子,“放妻书现在就给你。”

林立夏也是听到了家中出事赶回来的,林母去县城其实也去找他了的,只是没找着人,不过让人给他留了话。看到院子里乱糟糟的情形,又看到楚云梨那不怎么转动呆滞的眼珠,疑惑问道,“这是怎么了?”

林母还没说话,楚云梨抢先道,“娘说你还有两三天回来,让我赶工绣花,熬了几晚。今早上的时候我忍不住睡着了,之后眼睛就看不见了。”

闻言,林立夏仔细观察半晌,狐疑着道,“生病了找大夫看呀!这是要去哪儿?”

林母再没了耐心,挥挥手道,“让他们回去。立夏,写一个放妻书,就说她身上有疾,让她归家。”

“不成!”老婆婆声音加大,“我女儿守寡,你们把眼睛给她弄瞎了,如今还怪她眼睛有疾,放妻书可以写。但是得写因为你林家怕儿媳妇拖累。这才让她归家。”

老婆婆说这个林家肯定不答应的,后来一人退一步,就说是胡兰月与林立春的婚事作罢。许她归家,日后两家再无关系。

至于嫁妆和绣品所得,全部归还。

不还不行,不还老婆婆就不走,赖在这里对林立夏的名声不好。都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林母自觉自己是那个穿鞋的,儿子名声要紧,要是落下个昧下大儿媳嫁妆和私房补贴小儿子的名声,那林立夏还能有个好?

还了十两银,还写了十两的欠条,此事才算作罢。

吵闹了这么半天,天光已经暗了下来,老婆婆再不甘心,也只得带着女儿回家。再耽搁,就要赶夜路了。

老婆婆找了马车,扶着她上去,有银子还是很好找的。上了马车之后,她不停安慰楚云梨,“我们去看大夫,那大夫说你眼睛治不好,他是庸医,县城那边大夫多,我们多看几个,指定能好。”

楚云梨有些感慨,这胡兰月姻缘不好,但却遇上了两个好长辈。

她眨眨眼,靠近了老婆婆,道,“娘,其实我没事。”

看到她灵动的眼睛,老婆婆先是一愣,然后把马车帘子拉的紧实了些,这才一把抱住她,眼泪就落下来了,后怕道,“吓死老婆子了。”

外头还有马车夫,两人没有多说话,渐渐地外面天色黑了下来,终于赶在入夜前进了城,这马车夫是鹿角镇的,老婆婆无意让他去自己家门口,于是在城门口就把人打发了,又找了一架马车,才把嫁妆和楚云梨拉了回去。

老婆婆的院子不大,在县城的后街上,这里的院子都不大。现在是秋日,这边巷子里住了不少明年要参加乡试的在此求学的秀才。

马车在巷子口停下,老婆婆先扶了她进门,又找了人帮忙把东西搬回来,有人问起,就说是林家那边放了她回来,原因没说。

当然了,人家也不会问,当初林立春来迎亲时发生的事,在县城里也算稀奇,这附近的几条街就没有不知道的。那边死了,寡妇归家的事并不常见。

等到东西全部搬进了屋,老婆婆进门就看到楚云梨看着桌上的放妻书,忍不住道,“一个死人而已,别惦记着了。”

惦记什么?

就算是真的胡兰月这这里,也不会惦记那个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见她虽然看那纸,却没有伤心不舍,老婆婆拉着她的手,欣慰道,“明天开始,我去找些偏方回来熬。之后你再慢慢痊愈。”

这个可以有!

那偏方虽然很多人说没用,但也不是绝对,用偏方治好了眼睛,谁也不能说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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