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不负狂名(十八)

悬颂在三日后才回到缘烟阁。

他回来后并没有立即去见顾京墨,而是一个人坐在长老阁内用红绳缠绕一块石头,最终编成了一个项链套住了石头,还不伤及石头本身。

完成后他在自己身上比量了一下长短,似乎正合适。

南知因已经听闻了青佑寺的事情,含着眼泪跑着来寻悬颂。

进入长老阁内看到悬颂后却不敢多言,只是规规矩矩地站在一侧等候。

见悬颂编完了,她才走过去。

悬颂在此刻起身,然而却未能站稳,身体摇晃,单手扶着桌面才撑住了身体。

先是耗尽灵力去救黄桃,现在又将妖丹取出放在了青佑寺,接二连三的损耗让他无法强撑,竟然已经虚弱到站立都艰难了。

南知因赶紧走过来,道:“师父,您坐下,我渡灵力给您。”

“不必,我再休息一会即可。”悬颂重新坐下,询问,“这些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南知因如实禀报:“禹其琛和五宿一名弟子已经夺舍完毕,回到了自己的本体里。二人因为不精通夺舍之术,身体还未复原,怕是需要静养一段时间,不过看来并无大碍。”

悬颂回答得很轻:“哦,还有吗?”

“布阵之地已经处理完毕,再无残余。他们的余孽多为魔门修者,这几日有丁修协助,已派人去捉拿了。”

毕竟这些人也算是伤害了他们醉乡宗,伤害了丁臾的人,丁修不会姑息。

悬颂微微颔首后摆了摆手,让南知因先出去。

“师父,您……会飞升吗?”南知因纠结着,还是鼓起勇气问了出来。

若是没了妖丹,悬颂如今的寿元已尽,若是不飞升,要么修为满溢,爆体而亡,要么寿元尽了,寿终正寝。

“我还能撑一段时间。”悬颂低声回答,“你去休息吧。”

南知因还想照顾悬颂,可是想到师父一世骄傲,怕是不肯让别人看到自己虚弱的样子,还是转身离开了。

待她走出长老阁才开始簌簌落泪,站在门口不愿意离开,这样悬颂若是有什么事情,她能立即赶到。

若是师兄尚未飞升就好了,师兄还能死皮赖脸地留在师父身边,她却不能。

他们师门一向如此,师父教导方面可以做到一碗水端平,但是差遣师兄的次数较多,很少会用到她。

如果不是她主动请缨,悬颂都不会用她。

应该是不知该如何安排女徒弟吧,这方面,她的师父非常笨拙。

这也使得后期,总是她在主动处理门派事务,李辞云则是能偷懒就偷懒。

想想也是偏了方向。

*

悬颂一个人在长老阁内修炼了一夜,经过呼吸吐纳,他终于积累了些修为,能够维持一段时间的没有破绽。

他带着项链回了他的洞府,院落里有弟子笨拙地取着晨露,见到他之后匆匆行礼。

他只是看了一眼他们,便走进了洞府。

进入后,便看到丁臾坐在石床边,拄着脸在打盹。她听到了脚步声后瞬间警惕起来,伸手握住了自己的佩剑。

睁眼见到是悬颂回来了,这才松开了佩剑。

短短一瞬,她便察觉到了悬颂的不对劲,重新去打量他,可惜却没发现究竟是哪里发生了变化。

悬颂并未说话,托着顾京墨的头,把项链挂在了顾京墨的脖子上。

接着,他坐在了顾京墨的身侧,对丁臾点头:“这几日劳烦你了。”

“能有什么办法,她现在这种状态,完全不接纳不熟悉的人靠近,只能我们轮流照顾她了。”她说完,指了指那项链,问,“这是什么?有用吗?”

“净雾石,她戴上之后启用,她身上的修为会被暂时封印,蛊也会被镇压住。”

净雾石,这三个字太有重量了,让丁臾呆愣在当场。

她迟疑了许久,才问:“你是如何做到的?这世间有什么东西能顶替净雾石吗?我在修真界这么多年,都不知道能有什么东西,能让青佑寺把净雾石借给你。”

就算悬颂是迦境天尊,他的手中宝物无数,也不可能有及得上净雾石的。

悬颂如实回答:“九尾妖丹。”

丁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最终只能抬手托着额头,许久才道:“你们两个人……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我看着,着实糟心。”

悬颂握住了顾京墨的手,道:“她的出现救了我,我也应拼尽全力来保全她。”

“顾京墨遇到你这般的痴人,倒也算幸运了。”不像她,遇到的是什么混账?

“遇到她,是我的幸运。”悬颂回答完,又问,“这几日她的状态如何?”

“倒是没有继续走火入魔,但是整个人都恹恹的,双目放空,也不知多久才能好起来。估计是时时刻刻的身体不适,让她睡得也不是很安稳,总是会蹙眉。”

悬颂伸手取来了顾京墨一直系在腰间的一个小铃铛,举起来对丁臾道:“鬼王可以再帮我一个忙吗?”

“好。”丁臾并未犹豫,直接答应了。

在丁臾离开后,悬颂接过徒孙们送来的晨露,小心翼翼地帮顾京墨润唇。

之后,他会代替黄桃去做黄桃为顾京墨做的事情。

*

顾京墨醒来时,便看到悬颂坐在不远处盘膝打坐,似乎是听到了她的声音,当即睁眼看向她,问:“你感觉如何?”

“好多了。”顾京墨试着撑起身体,这才看到了自己胸前的项链,托起来看了看,问,“这是什么?”

“能控制你伤势的能量石,我费了些周折才得到的,你莫要弄丢了。”悬颂温声道。

顾京墨低头看了看,接着叹道:“我感觉好多了,这一次睡得比前两日安稳。而且,我似乎可以重新思考了。”

“嗯,那就好。”悬颂走过来扶着她坐好,对她说道,“我请青佑寺的高僧相助,想让他们为你施法,也能镇住一些你的情况。”

“对我施法?把我净化成小可爱啊?如何净化我也是这般样子,我还是魔尊。”

悬颂安慰道:“别怕,只是寻常的净化,让这个项链发挥到最大的作用。不过也有些副作用,就是你的思维可能会变慢,没有以前聪明了。而且有段时间你不能使用法术,不能斗法了。”

“好,全听你安排。”顾京墨显得很安静,并不挣扎,只是看着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

有了这个项链的镇压,她使用不出灵力,这般与悬颂拉着手也不会自燃了。

也不知算不算是因祸得福了。

若是在之前,她得到了这个宝贝必定会非常兴奋,扑过去便与悬颂双修。

此刻,却只是浅浅地笑了。

悬颂又取出了一个木盒,递给了顾京墨。

她打开盒盖,看到里面静静地躺着她的双钗,原本已经断了的钗身已经被修复如初,就连古铜色钗身上的岁月痕迹,都与之前一般无二。

她抬手摸着钗身,格外珍惜。

悬颂又取出了一个万宝铃,放在了她的面前对她道:“习焕亭捡走的万宝铃已经寻回来了,你看看里面的东西有没有少。若是有什么少了,我日后帮你寻回来。”

这万宝铃是前任魔尊留给她的,里面有着巨额财富,随便一件都会被整个修真界垂涎。

她试着渡入灵力去看,却发现无法打开。

这时她才回神,她现在的修为不足以打开这个万宝铃了。

悬颂在此之前没有试图看过里面,不知道这个万宝铃竟然有禁制,表情一僵,正想补救,便看到顾京墨比他还释然:“拿回来就好,流落在外的,终有一日我会夺回来。”

“好。”

*

悬颂带着顾京墨去了青佑寺,在他们事先安排好的地方,为顾京墨净化。

顾京墨一个人坐在蒲团上,抬眼看到各位大师进入,目光再次看向恒奕大师,目光停留了片刻,便又收了回来。

九位化神期大师围绕着她盘膝坐在蒲团上,同时运转灵力,为她镇压身上的伤势。

这种净化,可以让她远离走火入魔的风险,至少能够保持理智,不去伤及无辜。

净化需要进行三日。

这三日悬颂时而出去布置安排,时而回到青佑寺,查看顾京墨的情况。

确定顾京墨这边进行得很顺利,他才放下心来。

净化结束的那一日,顾京墨睁开眼,刚巧与恒奕大师对视。

顾京墨对他单独点头,接着起身豁然离开。

悬颂在她身后对诸位大师道谢。

恒奕大师知晓,顾京墨认出他的身份了。

她是他的血脉,二人有着同样的灵力运转体系,只需要运功,顾京墨便可以感知到。

但是她没有选择与他相认,而是转身离开。

对于他这个父亲,她依旧不肯认可吧。

这也合情合理。

恒奕大师没有去追,只是默默地看着她离开。

悬颂带着顾京墨离开时,她坐在蓝凤的背上,目光轻柔地看着远方。

悬颂御剑与她并行,道侣传音问道:“他是……”

“我的生父。”

“我猜到了。”

那一日恒奕大师突然出手相助,再联想到恒奕大师也是火系单灵根,且是修炼极快的修者,便有了猜测。

顾京墨扬起嘴角笑了笑:“不过生而不养,便是陌生人。我对他只有一瞬间的感谢,感谢他让我知道他是我的父亲,而非六道帝江,这让我感到轻松。”

悬颂不知恒奕大师答应了恒悟大师什么,才能让恒悟大师同意借出净雾石,还许诺可以帮顾京墨净化。

他只是在想,这个父亲是不是也试图在帮助顾京墨?

但是他不敢断言,暗暗决定,日后再帮顾京墨去探一探。

二人并未回缘烟阁,而是到了三场。

三场是三界的中心地带,位置最为重要。

顾京墨不解,询问:“为何要来三场?”

悬颂让顾京墨从蓝凤的背上下来,带着顾京墨上了一样飞行法器,升至高空。

悬颂安置好了飞行法器,才回答:“带你来看风景。”

顾京墨不由得觉得好笑:“这夜里黑漆漆的能看什么风景?”

悬颂未答,只是拿起了顾京墨的铃铛。

她不知悬颂是什么时候拿到的铃铛,颇感意外。

接着,悬颂摇晃了铃铛。

她觉得莫名其妙,询问:“这是在高空摇铃铛好听?”

悬颂抿唇未答,而是从自己的万宝铃内取出了一个披风,为顾京墨披上。

顾京墨的修为被封印,没有火系灵根加持,已经成了怕冷的体质。

也因她早期常年身体火热,突然变为正常人,竟然较常人更受不得风寒。

她披着披风,手臂搭在飞行法器的栏杆上朝外看,突然看到远处有灯光亮起。

那灯光绝非寻常的灯,而是一种特制的法器,远在万里外,也能够被看得真切。

这些灯并不密集,仿佛是分布在不同的地方,每个地方升起一两盏而已。

她认真去看,粗略计算,这些灯加在一起不过百余盏,却明亮似天空的繁星。

她怔怔地看着,听到悬颂对她道:“你看,这是你撒下的光。”

三界各处,曾被顾京墨救过的人,在铃铛响起的那一刻,一齐升起了巨大的天灯。

他们看着天灯缓缓升起,成了这平凡夜里一道别样的风景。

别哭,振作起来,我们都在。

我们一直在。

顾京墨静静地看着,发如泼墨,肤如凝雪,披风艳如红枫,她眼尾的殷红因修为被控淡了三分,却在这一刻缀了一颗星辰,闪耀在静谧的夜色中。

原来,她不负当年对自己的期许,她真的成了光,她在这个世界撒下了光。

这一刻,她看到了那些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