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不负狂名(十五)

顾京墨在血泊之中爬起身来,身体摇晃着站立,扶着额头说道:“死一次,真的好疼啊……”

习焕亭看着她,怒极反笑:“看来这一掌还让你恢复了理智?”

她看着习焕亭,微微眯起眼眸,似乎是想让自己的视线恢复正常,好看清这个恶心的人。

一个人能可恶成这样,也是世间罕有。

见她不回答自己,习焕亭也不着急,缓缓提起双刀,对她轻声道:“你的体术我早就会,之前不过是在隐藏。当年易何宛教你的时候,她的状态很差,但是她教我的时候,可是尽心尽力,仔仔细细。”

“她那般真诚待你,你却负了她。”提起小师父,她的眼神瞬间变得凶狠。

“嗯,是啊,你知道她的仇家是怎么结下的吗?是我杀了那家人的独苗,血液放干而死,他们怎么可能不恨。我成功夺舍换了身份,无人知晓,被追杀的就只能是她了,所以她才能遇到你。他们怎么不把她彻底杀了呢?真是可惜,居然培养出你这个祸害来。”

听到他的话语,顾京墨的识海又开始混乱了。

她知道习焕亭是在故意刺激她,她只能强行压下愤怒。

她刚刚死过一次,她需要时间调整自己的状态,她现在的状态太差了,很难是习焕亭的对手,怕是这次机会不把握住,她真的会被吸走修为。

而且若是能再坚持一段时间,悬颂也许可以寻来。

也许吧……

她看着这处严密的禁制,知晓最后恐怕还是要靠她自己。

“你是秘法宗的?”顾京墨提起了另外一件事情,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习焕亭倒是也有兴致,真的跟她聊了起来:“没错,是修竹老儿带着天域阁的修者去围杀的秘法宗,我们用尽了方法,最终也只逃了我一个,是义父救了我。”

“你们做出那么多邪法,自然要遭天谴。”

提起这个,习焕亭表情狰狞了片刻,却又恢复了平静:“我们秘法宗本是规规矩矩地研究秘法的宗门,寻一个在修真界生存的途径罢了。可是买了秘法的人,却利用那些秘法做尽恶事,后来知晓真相的我们,也没想到那些秘法还能这般使用。

“眷奴卷,最开始只是一个定身术,却被有心人用在了这种肮脏的事情上。最开始它的名字是——固身术。”

想起这些,习焕亭开始笑,笑容里带着凄苦与狰狞:“明明是那些人心有恶念,为什么最后的罪恶,都要我们秘法宗来担?!

“你知道修竹老儿围杀后收了我们秘法宗的卷轴,为什么直接封在了天域阁,而非公开于世吗?不是因为那些秘法祸世,是因为他发现了,他们杀错了人!但是他们不肯承认自己的过错!

“名门正派!呵,多么可笑?

“当时我的门人苦苦哀求,奋力解释,他们全然不听,只有屠杀。后来我尝试了,这种感觉还真不错啊,看着那些人眼中全是对生的渴望,却一次次失望,最终被杀,哈哈哈,果然令人愉悦!”

在一旁执着于为黄桃尸身疗伤的云夙柠眼神愤恨,却认同了这一点。

他跟着去看了秘法宗的秘术,许多看起来都很正常。

顾京墨第一次听说这些事情,不由得错愕,接着问:“所以上次的天罚阵……”

“我绞尽脑汁,找了我带走的所有余卷,才想方设法引来了天罚阵。顾京墨,你真是每次都在啊……溯流光谷你来了,天罚阵你也被卷进去,还吃了云外丹,你是不是我命中的劫啊?”

“所以那一次,不是为了杀我?”顾京墨还曾经因为自己引来天罚阵,连累了修竹天尊愧疚不已。

习焕亭摊手耸肩,回答:“也就那一次而已,万慈阁还是为你而设的。”

顾京墨不怒,努力稳住自己的心态保持理智,只是继续问:“都是为了复活六道帝江?为何?因为他救了你?”

“若不是我的宗门门人皆已成白骨,我真想用你的心头血复活他们所有人。至于义父,是这世间唯一一个为秘法宗证明清白的人,可惜他最后走火入魔了,这也使得他之前的证明被世人遗忘了。

“区区一个秘法宗而已,灭了一个小小的宗门而已,秘法宗究竟无辜不无辜,这修真界又有谁会在乎?”

“你可以与我说。”顾京墨笃定道,“若是我认定了真相,我会为秘法宗证明,我做得到。你对付我这么多年,你也该知道我会帮。”

“……”习焕亭看着顾京墨,表情一丝丝崩塌。

他怎么找?

秘法宗灭宗时,顾京墨尚未出生。

顾京墨成名时,他已经罪孽滔天。

为什么要和她说,让他更为不甘吗?

现在的顾京墨,是在折磨他吗?

果然,他看到顾京墨冷笑着嘲讽他:“你看你多么无能,明明承受了委屈,到最后,反而因为你让秘法宗的名声继续恶化。”

“我杀了修竹老儿!那些背叛、围杀过我义父的人,现如今有几个过得稳妥的?”

“不该是立志于证明你的宗门吗?为什么到最后你却在做这些无用的事情,让你的罪孽不可饶恕,还利用了那么多无辜的人。因为遭受阴暗,你却走向了极端,让你成为了另外一个罪大恶极。”

“世人以不公待我,我便视世人皆猪狗,入目之人皆可杀!”

习焕亭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态里有着疯癫。他走进了极端炼狱,他被恨浸泡了双眼,他冷了血液,毒了心肝。

他开始发疯,他要报复这世道,这苍生!

他不相信任何人!

顾京墨不解:“有正路,为何不选?”

“什么是正?什么是邪?怎么做是对的?怎么证明那么做就是对的?你和我选择了两种截然不同的路,你不也是如今这般狼狈吗?”

“可是我不悔。”顾京墨回答,“这句话你敢说吗?”

习焕亭停顿下来,紧紧地咬着牙齿,眼中闪动着隐隐的挣扎。

顾京墨握着双钗,朝着他走过去:“习焕亭,你也要走火入魔了吧?所以你不敢轻易动手,你在此刻与我聊天,也是在为自己拖延时间,因为刚才彭玉的死刺激到你了。你又比我强多少吗?

“哦,你不及我,因为如果你死了,这世间就再也没有人会记挂秘法宗,也没有人会怀念六道帝江。但是如果我死了,每年我的坟前都会有新鲜的祭品,你信不信?”

“顾京墨……说真的,有那么一瞬间,我对你于心不忍了,可是我回不了头了。”

“你做过的那些,我不可能不杀你。”

习焕亭以为,自己已经刀枪不入,万毒不侵了……

偏……遇到顾京墨后,他产生了第一次动摇。

可是来不及了……

他已经罪孽深重,他只能连她也杀!

他看不惯顾京墨的善,他想毁了她。

看着她陷入疯狂他才会心安,确认他自己选择的路是对的。

顾京墨终于动手,双钗对上双刀。

二人的体术皆出自一个人的教导,但是顾京墨的火系功法却是前任魔尊所教。

她斗法时习惯两者相结合,在受伤之后运转灵力会浑身疼痛,才使得她更加倚重体术。

然而此刻,她已经不去顾及了。

习焕亭做了太多恶事,无论是对她的暗算,还是杀害溯流光谷的人,亦或者暗害丁臾,以及今日对黄桃的伤害,每一件都不可饶恕,她必须杀了他!

顾京墨的战法一向猛烈,只前进,不肯后退。

习焕亭虽修为高于顾京墨,还是被她攻击得步步后退。

无疑,习焕亭是一个强悍的对手。

他精通体术,用了邪法快速提升修为至化神期。

顾京墨精通阵法,他也会。

她的法门,他样样清楚。

可是,他激怒了顾京墨。

他的确算对了,黄桃是她的软肋。

她受不得别离,黄桃是这些年里陪伴在她身边最久的一个,她们二人形影不离。

现在,她再一次经历这种离别的痛,无异于刮她血肉!

这是逼她发疯!

她在攻击时,会发出透着狠绝的吼声,一招接着一招。

她的钗尖在习焕亭的眼前划过,却被他强悍的灵力震退,这一击让她肺腑皆颤,修为差距是她最大的阻碍。

一口血呕出,她身形微晃,却未退,反而继续攻击,豁出性命,不在意疼痛。

山体晃荡,火光熠熠,风也仓皇。

阵中是流动的暗云,脚下是龟裂的大地,一瞬间乾坤倾覆。

嚣张蔓延的藤,终究被盘旋而起的火龙燃烬。

与此同时,数道强劲的攻击朝着大阵袭来。

在这一瞬间顾京墨狂喜,她知道是悬颂寻来了,他真的找到自己了。

外面的攻击太过强悍,阵中的习焕亭频频受到干扰,重创。

若说他的修为压制,会给顾京墨带来无法抵御的攻击,那么此刻外围多名修者的围击,就是对习焕亭的压制了。

悬颂能感受到顾京墨依旧活着,就能够猜到,她必定会坚持去战。

所以他此刻的重心放在了帮顾京墨做辅助上,帮助她杀了习焕亭,而非急于破阵。

习焕亭死了,阵也就没有所谓了。

二人隔着一个大阵,却能够默契配合,几次习焕亭的攻击,都被悬颂外界的干扰而阻断。

悬颂是习焕亭计划里最大的变数,任由他想破脑袋,他也不会想到这二人会走到一起。

最离奇的是,一向倨傲的迦境天尊,竟然能甘愿敛去风华,只做协助顾京墨斗法的身后人。

习焕亭一刀落下,仗着修为深厚发狠一击,顾京墨的发钗发出一声脆响断裂。

陪伴了她二百余年的顾母遗物,在这一战终究还是毁了。

她没有犹豫,丢了双钗,用双掌与他继续较量。

身体绵软无骨般躲避了一刀,手掌击中他的手腕,震掉他手中的刀。

习焕亭的拳断了她的骨,她的掌插进他的胸膛。

用力一抓,瞬间抽回,血与肉尽数拽下。

习焕亭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看向顾京墨。

想过她厉害,却从未想过她以元婴期的修为,还能再杀两名化神期修者。

哦……

顾京墨这些年里斗法千万次,实战经验自然要比他们两个常年躲躲藏藏的人高出许多来。

顾京墨不是彭玉,她必须确认他真的死亡才会停手。

左手的手臂骨断,便只有一只手可以用,继续与苦苦挣扎的习焕亭过招。

因为刚才那一击,让习焕亭的防御逐渐薄弱,大阵被破。

悬颂举剑而来,从习焕亭的身后插进他的心口。

习焕亭最后一眼看向顾京墨,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却未能发出任何声音,血液从口中涌出,染红了胸口的衣襟。

尽管那里早已被血液浸湿。

或许那一刻,他想问顾京墨究竟会不会为秘法宗证明清白。

又或者,他还想继续说自己的不甘。

悬颂没给他机会,用秘法震碎了他的魂魄。

随着他一同前来的修者都知晓这个人的难缠,齐齐拔剑,从各个方向将剑刺入他的身体,看着他的身体全靠被剑刺穿才能站立,彻底没了生息才放心。

悬颂拔剑后退,他终于看到了遍体鳞伤的顾京墨。

她身体无力地转过身朝着黄桃走过去,跪坐在黄桃尸身前,抬起无神的眼睛看向他,道:“悬颂,他们杀了黄桃……”

那一刻,悬颂心疼得险些窒息。

他立即朝着黄桃丢出一个法术,冰封住黄桃的身体,接着探入灵力探查,最终对顾京墨道:“别怕,我能救,我能救她,她不会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