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之中,清河镇渐渐脱离了寂静,转为喧嚣。
“阿九,还是老样子,一碗豆腐脑,加糖。”
“好嘞,李婶子您进屋坐,豆腐脑马上就来。”
阿九一边忙碌着,一边招呼着入店的街访百姓,这个镇子他生活了许多年,来他这里的都是熟悉的老顾客了。
叫卖声,夹杂声清晨的哈欠声,炊烟混着油炸的香气。
俗世的烟火伴随着晨曦,如同一展画卷徐徐铺开。
顾厌生便倚躺在一处商铺的屋顶上,冰蚕枕在脑后,她眼眸微眯,懒洋洋的沐浴在晨曦里。
她的位置寻的妙,恰好能看到阿九的豆腐店,却又不容易被人看到她。
夜真扛了一垛的冰糖葫芦,飞上屋檐,在她身侧寻了一个位置坐了下来,从垛上拔下一串糖葫芦,递给她。
“新鲜的,可甜了,要不要试试?”
顾厌生不理会他。
夜真便将手里的糖葫芦塞到了她手里,也不管她喜不喜欢吃。
他自己又拿下一根糖葫芦,自顾自的吃起来。
糖葫芦有籽,他便拿出一方手帕来,好用来放籽。
两个人沉默着,谁也没有先开口。
属于糖葫芦的酸甜在口腔里炸开,夜真觉得自己有了些勇气,开口道:“昨晚我不该说那样的话。”
顾厌生似乎没有听到,毫无反应。
夜真继续道:“你说的对,我没资格说那样的话。”
一旦开口,道歉什么的也似乎没那么难,很多话自然而言就流了出来。
“咱俩认识十年了吧,你昨晚说我对你不了解,我昨晚想了一晚上,便觉这十年竟像是白过了一样。”他有些自嘲,“十年,我对你一无所知。”
他以为他们两个一起入青隐,又一起在青隐十年,怎么说都是朋友了,可是哪有人对自己的朋友一无所知的,他昨晚的确冲动,言语不妥,他对此道歉。
“今后我会改正,将之前落下的都补回来。”
顾厌生眼皮一跳,道:“不必。”
她还有很多事要做,可不想将时间浪费在处理人际关系上。
丧对于夜真而言,只是一瞬间,咬下一颗糖葫芦,便恢复了往日神采,他道:“昨晚你最后说的那句话,我没听到,所以,不作数!”
单方面绝交,那是不可能的。
“还有,谢谢你哈。”没想到道谢比道歉还要令人别扭,夜真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道谢。
“诺,请你吃糖葫芦。”他将那一垛糖葫芦往她那边推,顾厌生嫌弃的看了一眼,转身,翩然落地,背影孤绝,那根被硬塞的糖葫芦却没有扔掉。
顾厌生尝了一口,糖皮甜丝丝的,有些腻,可配上山楂的酸,倒别有一番味道。
夜真见此,眼神一亮,扛着一垛的糖葫芦便追了上去。
豆腐店现下已经没有什么食客了,阿九收拾了桌子上的残羹饭菜,又将桌子擦得干干净净。
来人一袭青衣,一手执冰蚕,一手糖葫芦,立在门口。
阿九见到来人,笑了一下,似是早有预料,熟稔道:“来碗豆腐脑?”
顾厌生正经道:“修真之人,不食五谷。”
阿九笑着摇了摇头,没揭穿她手中的糖葫芦,而是了然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告诉你们也无妨。”
他擦了擦手,将自己收拾利落了,才道:“陪我去一趟玉林寺,我便告诉你。”
玉林寺在清河镇北面的玉林山之上,所谓依山傍水,依的山便是玉林山,傍的水便是清河水。
玉林山满山皆是松柏,林间落着一层厚厚的松柏枝叶,一条石砌的小路蜿蜒而上。
阿九走在前面,顾厌生走在后面,再后面坠着走一步看三步的夜真,至于那一垛的糖葫芦,他趁机分给了镇上的小朋友。
“我初次遇见玉娘的时候,便是在这玉林山上,那时候我受了伤,只能化作原型,玉娘上山礼佛,便将我捡了回去。”
阿九望着身旁葱郁的松柏,甚是怀念,几十年过去了,却仿佛还是昨昔。
顾厌生猜想,所谓化作原型,大约便是昨夜见到的那只四不像的猫。
“玉娘心地善良,请医师将我的伤治好之后,便又将我放还到了这玉林山。”阿九回想起往事,嘴角微勾,“我又幻化作受伤的男子,倒在她跟前,果然她便又将我捡了回去。”
“玉娘生的好看,家室也好,又善名远扬,都说娶妻当娶陆玉娘,求娶的男子能将陆府的门槛踏破,可偏偏玉娘谁也没有看上。”
“陆老爷便打算给她定下一门亲事,玉娘便借口说心中已经有了人选。”阿九已然沉浸在往事里,“她未说出那个人是谁,所有人猜测便以为是我,尤其那些追求玉娘的男子们,便在暗地里欺辱我。”
想起那些不愉快之事,阿九声音却依旧平稳,仿若谈论的是旁人而不是自己:“我那时哪里忍得下,便将他们一个个都杀了,以是后来人们便传言玉娘不详,谁若是跟她接触久了便会莫名其妙丧命,官府也查不出什么,流言便越发猖狂,说玉娘是妖怪。”
“我便将那些散布流言之人也杀了。”
顾厌生明白了陆玉娘为何“赎罪”,赎的不是她的罪,而是阿九的罪。
她在替他赎罪。
亦是在阻止他的行为。
在自尽的前一天,陆玉娘叫住了他。
阿九记得清楚,那一天阳光明媚,也是如今日这般的好天气,他照例出去在陆家的铺子里做工,回来的时候,陆玉娘站在他面前,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而后道:“阿九,你快乐么?”
他不明白她为何这般问,他仔细思索一阵,发觉他竟不知自己是快乐还是不快乐,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几千年了,他都是这般过来的。
“或许吧。”他含糊道。
玉娘上前,据他极近,近到他能嗅到她发间的馨香,看到她脸庞上细小的绒毛。
直到腰身被紧紧抱住,胸前埋着玉娘的脑袋,他才反应过来,理智告诉他要推开,然而实际上他却是一动不动。
时间都似乎无限的延长了。
心跳亦不受控制。
他不喜欢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却迟迟没有推开她,为什么呢?
“不要杀人了,好不好。”玉娘的声音很好听,他一向喜欢听她细声慢语讲话,此时他却觉得不耐,“你都还知道什么?”他问。
玉娘道:“那些人 ,都是你杀的,是不是?”
他还被抱着,然而却觉得两人此时相距甚远。
“是。”
玉娘慢慢松开了他,低着头退后了两步,而后仰脸问他:“一百零九人,包括那妇孺三十七人,都是你?”
他坦言:“是。”
并没有丝毫愧疚,亦没有丝毫觉得不妥之处。
在他看来,犯他者死。
即便那些人不过是嘲讽了他几句,他不顺心,便要有人偿命。
“我早知道你不是普通人,却也没想到竟是这般。” 陆玉娘闭了闭眼,道了句罪过。
她信佛,每月都要去礼佛,平日里看的书也多是佛经,心思也比常人更加慈悲。
阿九以为,依照她的性子,知晓了他是罪魁祸首,定然是要劝他伏法的。
他便站在那里,等她说出那句话,然而自始至终都没有,陆玉娘叹息了一声,仿佛伴随着之前那句罪过,消失的还有她眼底的情愫。
她对他道:“今后不要这样了,好好活着,试着尝尝这凡间烟火。”
他蹙眉。
玉娘轻轻抿唇一笑,宛若春华缓缓绽开,有些俏皮道:“这件事我不会说出去,你也不要说,就当是咱们两个的秘密。”
阿九便一直看着她,不懂她为何要说这些。
他抬手探探她的额头,温度适当,并没有发烧,疑惑更深,他问:“小姐,你……”不应该告发他么?
陆玉娘打断他,真诚祝福道:“今后要快乐啊。”
他迟疑的点点头,快乐,为什么一定要快乐呢,快乐到底是一种什么情绪呢?
“我走了。”
“嗯。”
她又道:“我真的走啦。”
他行礼,恭送道:“小姐慢走。”
她叹息,暗道一声呆子。
他从没发觉自己对她的感情与旁人不同,只当是她救了自己,而他不过觉得她比之旁人稍稍有趣些,加之他身份需要隐瞒,便趁此在陆府寻个活儿干,如此而已。
可等她彻底死去,他心底渐渐传来裂痛感,不是蓦然疼痛,而是慢慢才感受得到。
慢慢的,像是水波蔓延,而后逐渐占据了整个心窝。
玉娘这个不祥之人死了,真是大快人心。
嫉妒玉娘的女人们,对着玉娘的尸体遮遮掩掩的吐露自己的小心思。
玉娘死了。
他想不明白,好好一个人怎么就死了呢。
他看向那些丑恶的嘴脸,想着怎么一个一个悄无声息的抹杀掉。
怎么会有这么不识好歹的人呢,他想。
玉娘明明是……是……
是什么呢,他想不明白。
总之,他一向只听得玉娘说别人的好,还没听过玉娘讲过那个人的坏。
心中愈发烦躁,他更想不明白,好端端的,人怎么就说没便没了。
是谁陷害了她?
后来他明白了,是他。
某种程度上讲,陆玉娘是被逼死的。
人类的世界,远比他想的复杂,而他虽处于其间,却从未融入其中,以局外人的想法做着局内人的事情,自以为能飒然脱身,不料回过头来,已然深陷其中。
作者有话要说:夜真也是一个很好的男孩子,他跟阿厌两个人经历不一样,看到的也不一样,阿厌的经历决定了她看到的更多是阴暗面,看不到真善美,即便看到也没过多感触,她现在只能说尽量不做恶事,却也算不得好人,更难说是坏人,因为她有沈奉雪,还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夜真跟阿厌不一样,他是一个正常的男孩子,从小没经历过那些,看到的都是真善美的一面,他心地其实很善良,也很纯粹,但是脑子缺根弦儿,有时候说话会比较伤人。
十七八的年纪恰是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而成长的过程难免碰壁,伴随着撕裂的痛苦。
说实话,我很喜欢他的,他有他的坚持与一腔孤勇。
塑造夜真这一形象,一是给阿厌找一个朋友,阿厌太孤独了,又封闭自己;二是两个人的对比。
夜真在成长,阿厌也在成长,就连师尊奉雪也在不断的成长~
被世俗折磨之后,依旧保持内心的善良,而不是世俗化,永远不被磨平棱角,这才是我心中的少年。
希望各位宝贝们看文的时候,多一点包容与忍让~
未知全貌,不予置评。
这个故事不讲完,谁也不知道谁会怎么样。
当然啦,不写到最后,我也不知道会写成什么样子来,毕竟他们都太有主见,不按我大纲走qwq
学业比较繁重,所以更新会比较慢,但是一定是用心在写,谢谢各位宝贝儿的包容。
比心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