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厌生太聪慧了。
过目不忘。
那些生字他讲过一遍之后,她便能原话复述出来,而且极其勤勉,甚至有一种隐隐的紧迫感,不过几天功夫,便能自己通读书籍了,只是书写实在是差,他提点了几次,她都答应的好好的,极其乖顺,然而转头便忘掉了。
知晓她天资聪颖,却还是忍不住忧心,毕竟试炼之时出现意外的状况也非少有。
“师兄,这小丫头瘦的跟鸡爪似的,你确定她能通过试炼?”天极殿内,一面巨大的水镜立在中央,水镜内正是下面试炼的场景,顾厌生立在人群中半分不显。
谢听风看着被自家师兄护着的丫头片子,很是不解。
沈奉雪坐在一旁,垂眸品茶,不置一词。
谢听风在水镜上划拉了两下,镜头拉近,顾厌生的身影就清晰的呈现在了面前,谢听风看了两眼觉得没趣,正要划开,切换场景,水镜里的小人忽然转过头来,一双黑漆漆的眸子直愣愣的盯了过来,谢听风竟莫名惊了一下。
再看顾厌生已然移开了视线,刚刚不过是凑巧。
太衍山底。
青隐宗的入选弟子试炼有三场,第一场便是能从山脚徒步爬到山顶,不借任何外力,三天之内爬上山顶者,第一关过。
第二关便是幻境,破除心中恐惧者,过。
第三关,便是问心池。
顾厌生要参加试炼,便也只能跟着众人早早在山下候着,等待了半晌,人群中抱怨声起伏,天边出现才出现一名御剑的冷面男子,面容冷峻,姿容俊俏,身后跟着两名身着青色服饰的青隐弟子。
男子立在半空,环视四周,待周遭安静,方才开口道:“青隐试炼分为三关,第一关便是不能借助任何外力且三日后登上山顶,完成者将会进行下一关。稍后会给你们每人发一枚符篆,以及一颗辟谷丹,若是中途弃权可撕开符篆,自有青隐弟子带你们离开。辟谷丹只可让你们三天没有饥饿之感,三日之后若是未到达山顶,亦有弟子送你们下山。”
顾晚辰道:“试炼整个过程都会有人监督,心术不正者,即便通过试炼,也不会被收为弟子,诸位谨记。 ”
身后两名青衣弟子此时对视一眼,然后手指掐诀,符篆与辟谷丹便分到了每个人面前。
顾厌生将符篆放在怀里,然后将辟谷丹直接吃尽了肚子了里,旁边不少人也是如此。
等众人回过神之后,空中已然毫无人影,而他们面前出现一道天阶,石阶很宽很长,一个接着一个,依地势而建,数不清,望不尽,气势恢宏。
有人一马当先踏了上去,接着便纷纷跟随其上,顾厌生混在其中,毫不起眼,也没人注意。
“诶,你是为了什么来修真的?”小男孩的声音很是骄蛮,却是脆生生的,好听的很。
顾厌生却头也不回低声道:“关你何事。”
夜真惊了,居然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喂,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这么欠揍的话,让顾厌生很是反感,暗自翻了一个白眼,依旧一步一个阶梯的继续向上走,她的个子小,步子也小,早就落在了后面,倒也不急,上万层的阶梯,考验的是毅力,也是耐力。
“喂,你是不是聋子?我跟你说话呢!”夜真也不过八九岁模样,衣着华丽,模样俊俏又粉嫩,比顾厌生高出一头来,此时粉妆玉砌的脸上写满了不如意,三两步便走在了顾厌生前面,挡住了她的路。
顾厌生耐着性子道:“小公子,麻烦让让。”
“不让不让就不让,你能奈我何?嘻嘻。”夜真双手叉腰,嬉皮笑脸:“你告诉我为什么要修仙,我就给你让路。”
“听说修仙就不会挨饿了,我不想饿肚子。”顾厌生道。
某种意义上讲,算是实话实说。
夜真却一惊一乍道:“怪不得你这么瘦,跟火柴棍似的,比我家的狗还要瘦,难看死了。”
童言稚语,无心之言,却是句句伤人。
然而顾厌生早就习惯了,只是平静的看着他道:“所以可以让开了么?”
夜真当真让开了,却跟在她旁边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我叫夜真,夜色的夜,真实的真,你可以叫我真真,我爹爹娘亲都是这样叫我的。”
“喂火柴棍,你叫什么名字?”
顾厌生不理会他。
夜真双手抱这后脑勺,慢悠悠的侧着走,抱怨道:“火柴棍,你这人太没意思了。”
目光所能看到的地方,只剩下零零散散的几个人在一步一步的爬着台阶,而他们身后空无一人,夕阳已然下落,夜幕逐渐拉开,顾厌生索性坐在了台阶上,一边歇息,一边看着西边最后一道霞光渐渐隐没。
“你,放弃了?”夜真惊了,不敢置信。
他坐在她身边,用手指戳戳她的肩膀,继续问道:“你不走了?”
顾厌生懒得搭理,连着几次之后,夜真急了,直接站了起来,跺脚道:“火柴棍!谁准你停下了?小爷命令你赶紧走,听到没有?你看你走的多慢,这样走下去你肯定被淘汰!”
“夜真,你为什么要修真呢?”顾厌生实在觉得嘈杂。
“小爷自然是为了拯救苍生!天下太平!”夜真仰着下颌,口出狂言:“爷生来就是大英雄!”
“这是命中注定的事儿,火柴棍你是体会不到这种心情的!”
“呵。”顾厌生歇息差不多了,拍拍衣袖站了起来,继续一步一步的爬台阶。
“你什么意思,火柴棍你跟小爷说清楚你刚刚那是什么意思?”夜真皱着眉,跟顾厌生并排走,不依不饶。
“小爷说的是真的!”他强调。
顾厌生敷衍的点点头。
天极殿。
“这个叫夜真的小家伙倒是有趣,心思纯真,我喜欢。”谢听风摇着折扇,满意道。
沈奉雪淡淡的扫了他一眼,道:“倒是跟你一样,心直口快。”
“哈哈,小孩子嘛,等入了青隐,好好教导一番便也是一棵知书达理的好苗子。”谢听风自然知道沈奉雪在暗指什么。
“诶,冰块师弟,你看上哪个没?”谢听风看向一旁的顾晚辰,冰块师弟一身修为,不收徒弟可惜了呀。
顾晚辰摇了摇头,“尚无。”
他没打算收徒。
谢听风却不放过他,调侃道:“那就再多看看嘛,说不定就有合眼缘的了,再说师弟也不必忧心,即便没有合眼缘的,还有楼宸那小子在。”
顾晚辰冷哼了一声,将水镜上的画面转换到另一处,跟顾厌生同夜真两人不同,最前端的几人走了一天,步伐却依旧轻松自在,没有半分疲惫的迹象。
顾晚辰道:“这几个人,不守规矩,投机取巧,不配入青隐,直接淘汰。”
言罢,随手掐诀,原本踌躇满志遥遥领先的几人瞬间便回到了最初的位置,几人面面相觑。
谢听风斜倚在椅子里,没个正行,看了一眼叹道:“这几个不听话的小崽子,好端端的用什么阵法符篆,真当青隐没落到了没人看穿的地步。”
顾晚辰无情的拆穿他:“师兄难道不知其他门派是如何奚落青隐的?”
他将视线转向水镜,冷声道:“这里面的弟子统共不过三百余人,且大多资质中下,跟以往相比,差的岂是一星半点,如今的青隐在修真界什么地位师兄难道不知?”
谢听风打开折扇,半遮住脸,道:“咳,师弟,别生气,都会好起来的,都会好起来的哈。”
“再说这些弟子虽然资质平庸,但是为人朴实不是,歪门邪道的心思就没那么多,是不是师兄?”
祸水东引,置身事外的沈奉雪不得不对上顾晚辰那冰冷的视线,安抚道:“听风说的也有些道理,再者此次试炼增加了问心这关,定能筛选出心思纯良之人,师弟莫生气。”
对大师兄顾晚辰还是很尊敬的,他会同谢听风打架斗嘴甚至互相嘲讽,却从未对沈奉雪甩过脸子,对他而言,沈师兄就是他的亲人,兄长。
顾晚辰道:“师兄说的是。”
几人不再说话,再次看向水镜,水镜此时被分为四块,每一块都显示着不同区域不同进度的试炼者。
随着时间流逝,有人开始耐不住性子,觉得上万层台阶根本不可能三天内爬完,撕裂了当初送给他们的符篆,青隐的弟子随即将其送向山脚处。
第二天的时候,人数竟然已经减少了一半,只余下百来人。
等到第三天的时候,又少了一半,不足五十人。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眼见太阳将要下山,第三天就要过去了,夜真也忍不住开始着急起来,但是已经昼夜不息的爬了两天,早已经疲惫不堪,身上原本干干净净的华丽绸缎衣袍,也变成的脏兮兮皱巴巴的。
“火柴棍,我好累啊。”一边苦哈哈的往上爬,一边忍不住倒苦水。
“累就放弃,符篆不是还在么,撕了就好。”顾厌生凉凉道。
夜真:!
“别担心,等我爬上山顶,修了仙,会下山去看你笑话的。”顾厌生又道。
夜真睁大了眼睛,深吸了两口气,指着顾厌生道:“我竟才知道你是这般人!”
他气呼呼道:“小爷怎么可能会让你看笑话!这辈子你都别想!”
顾厌生悠悠道:“那可未必。”
一辈子那么长,将来发生什么,谁又能说得准。
她亦是累的手脚发软,气喘吁吁,正要对他讲话不要说得太满,省的将来脸疼,然而四周景象竟是一阵变幻,变幻的她有些发晕。
石阶不见了,夕阳云霞不见了,身边一直叽叽喳喳的夜真也不见了,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什么声音都没有,她唯一听到的就是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似乎整个世界瞬间便只剩下她一个人。
顾厌生下意识攥紧手心,闭上眼睛,警惕的用耳朵去分辨周围的声响。
等呼吸声渐渐平复下来,她渐渐听到周围传来一阵阵脚步声,很有节奏,一下一下,还有刀尖拖在地上的滋啦声。
四面八方,全都有这种声音,却又不大,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到。
然而顾厌生的手开始发抖,眼睫微微颤动,面色发白。
她还听到了人的声音,嘶哑又阴冷,像是冰冷的蛇,滑腻又恶心,那些声音似乎隐隐约约听不分明,可是她却不知为何听的又一清二楚。
她听到有人云淡风轻道:“将她的腿打断吧。”
有人阴冷道:“不听话的东西,卖了吧。”
还有人笑道:“这是哪来的野东西?傻不拉几的,连狗都不如。”
更有人百无聊赖:“放几只野狼进去,看看是野人厉害还是野兽厉害。”
……
恐惧,愤怒,不甘,委屈,怨怼。
各种负面情绪交织在一起,顾厌生死死的咬紧了后槽牙。
那些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而那些声音也似乎就贴在她耳朵上,乱糟糟一团,令她头皮发麻,脊椎发痒,忍不住想要破坏些什么去发泄心中的那些暴戾。
然而下一刻,那些声音全部都消失了,黑暗也褪去了,似乎有光照射进来,顾厌生慢慢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悬崖底部,上面是碧空如洗的天空,周遭是郁郁葱葱的灌木,水流声哗哗作响。
她此时动弹不得,浑身上下都是伤痕,破旧的衣服上血迹斑斑。
她仰面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她知道自己在哪里了,是她从斗兽场逃跑出来后,坠入的那个崖底,她记得当时自己是昏迷了过去。
现在她是又回来了么?
还是说之前的那些,都是一场梦,她绝望到极点时的梦。
现在梦醒了么?
天空瞬息万变,片刻间便阴云密布,天地暗淡,豆大的雨滴狠狠的砸下来,砸的她睁不开眼睛。
她想开口喊师尊,喊夜真,不管是谁,只要能将她带走离开这里就行,她不想被那个变态捡走,然而喉咙里像是灌了泥沙,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听到了脚步声,浑身忍不住的颤栗起来,那个变态,他来了。
“哟,小姑娘?”声音尖锐,像是破旧的门发出的吱呀声音,很是刺耳,“没想到出来一趟,能捡到这么有趣的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