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元十七年七月初四,有民于南街鼓司敲天子鼓而陈冤情于御前,状告礼部左侍郎强认嗣女,断人门户,罔顾伦常。
帝怒,还民以清白,褫夺官职,关押入狱,以待秋斩。
消息传出来的时候,京城兴致勃勃的吃瓜百姓,面面相觑,一齐懵了。
“不是,啊?”城口市集豆腐娘一脸莫名,“前几日那话本不是说这王侍郎抛妻弃子,当朝白眼狼吗?”
“怎么成了强夺嗣女了?他自己没孩子?!”
“你都知道是话本子了,”一旁的摊贩摇摇头,“话本里的东西,那能信吗?更何况,之前也没说那王侍郎就是怀郎啊。”
“至于孩子,那倒还真有,”
摊贩补充道,凑到豆腐娘耳边悄声开口,“王侍郎那孩子啊,可是京里有名的纨绔子弟,和威远候世子齐名的那种。”
“那洛家女是谁啊,那可是陛下亲口夸赞的人,你说这王侍郎看看自己的倒霉孩子,再看看人家,能不眼馋吗?”摊贩一脸言之谆谆。
至于陛下是什么时候夸的洛家女,那重要吗?
重要的是陛下夸过!
“而且我听说啊,那洛家老爷可是大善人,铺桥修路,施粥散粮,什么好事没做过,可惜遭了山匪。这洛家女啊,可是他家唯一的孩子了。”
“这不是要绝了人的根吗!”
豆腐娘一脸不岔,那些官老爷抛妻弃子的爱恨情仇,关他们这些平头百姓什么事,只是听着好玩听了骂几句罢了,左右抛不到他们头上。
可这抢孩子就不一样了,谁家敢说自己后代不会有几个好苗子,到时候好不容易鸡窝里飞出个金凤凰,还没等到人光宗耀祖呢,嘿!被大官抢了!这得气死!
再给你按个有违礼制的罪名进牢里一磋磨,那还有活路!天老爷哎,他们这些平头百姓哪里懂大官人的礼制啊!
想到这,豆腐娘越发觉得这王侍郎可恶,更何况她家孩子,那也是读书人,半点不差,可别被哪个大官给看上强认过去了。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她心有戚戚地念两声佛,“多亏陛下圣明,有这么一出在,看别的官还敢不敢!”
“这叫杀鸡儆猴!”旁边摊贩说了两句,半响又像想起什么一样补充,“说起来,那洛家小娘可是耀华监里教出来的,现在得了陛下青眼,可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你小娘不是也认字,怎么不送去试试?”
豆腐娘仔细一想,哎,就是这个理,当下摊子也不摆了,托人帮看着连忙回家去接孩子。
京城之中,到处都是这样的对话。一时间,明察秋毫的皇帝;慧眼识英雄,早早救出洛娘子的朗月郡主;光宗耀祖的洛小娘和那狼心狗肺的大官王怀一起,火遍了整个京城。
等豆腐娘带着孩子赶到耀华监的时候,书院前排起长长的队,豪门贵女,小家碧玉,一个个女孩面带兴奋,看着面前的书院。
被旧俗派打压多年,独属于女子的书院,今日总算是办起来了。
另一头,宁桉不知道京里的风起云涌。
她和洛栖颜刚回到郡主府,方一下轿就被悦来几人用帕子沾着柚子水往身上洒。
再一看,郡主府显阔的大门外,还燃着一盆炭。
“来来来,跨火盆喽!”
悦来一脸兴奋地拽着两人,从火盆上跨了过去。
宁桉一脸莫名:“啊?”
“郡主,这就是你不懂了吧?”悦来笑嘻嘻开口,“今日见了那王怀,多晦气啊,可别被粘上霉运了。”
“跨跨火盆,祛祛晦气。”绸去也在一旁补充。
宁桉:“…………”
顿了一下,她果断转头再跨了几下,“说得对,小娘,快多跨几下。”
“噗嗤——”洛栖颜一边看着,止不住笑了起来。
几人在外面闹了一会,倒也还认认真真地跨了火盆,洒了柚子水,关上郡主府大门的时候,洛栖颜看着站在路口等候的洛娘子,心底软成一片。
王怀没了,洛娘子的铺子却不是一下子就能重开起来的。
在之前,她们母女两连带几个下人一同住在铺子不远的一处小院里,可惜也被王怀找人砸了,现下要重新收拾一番。
宁桉想了想,干脆就让她们母女两继续住在郡主府里,左右郡主府也不差那一两间屋子,还省得住外面担心刘恒一脉的人伺机报复。
千防万防,小人难防。谁知道刘恒对他那个便宜姑爷的关系怎么样,万一这人还真脑子短路了呢。
一行人休整了一下,洛栖颜就迫不及待地和宁桉告别,拉着洛娘子回到院子里讲今日朝堂上的见闻了。
宁桉坐在椅子上,看着忽然空起来的周边,默默叹气一声。
她想到了郡主府里的另外一个住客,江晏青。
“悦来,”想了想,宁桉问到,“你给我说说副君吧。”
“副君是北砚郡生人,在郡内颇有才名,先前从未踏出过北砚郡,这次是第一次上京来科考的。”
虽说是抢来的,但昌仪公主也不忘把江晏青查了个底朝天,交待给了悦来两人,就等着宁桉问。
“北砚郡?”宁桉回忆起昔日看过的舆图,“北砚郡是不是和越国相临的那个郡。”
“不错,”悦来点点头,“副君出生寒门,家世清白。”
“郡主……”说到这,悦来犹豫着问了一句,“您是想和副君合离吗,夫人她们怕是不会同意。”
副君本人可能也不会同意。
悦来默默咽下这句话,叹息一声。
宁桉很是头疼,这一个月来,她身体日渐好转,昌仪公主夫妇高兴坏了,特别是昌仪公主,眼看着女儿不仅能吃能喝能走能动,还颇有几分手腕,喜得不能再喜,生怕她又回到过去那样。
原主的病,在古代说是失魂症,在宁桉看来,根像是先天性的自闭症。
她并不蠢笨,读书写字这些都会,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只是不爱说话,也不动,大部分的时间都是一个人呆坐着,想一个精致却死气沉沉的人偶。
再加上早产先天不足,连日的生病,一日里连清醒的时间都不长。
宁桉穿越过来后,这一切才渐渐地好转。
但其他人不知道这事,在昌仪公主等人眼里,江晏青是天降的福星,冲喜过来,郡主竟然真的好了!
可以说,宁桉要什么,昌仪公主他们都会满足,只是和离不行。
说曹操曹操到,宁桉想着想着一抬起头,正看见小花园里,渐渐走出来一个身影。
江晏青依旧瘦削,穿着一身莲青藤纹的对襟窄袖长衫,长发束起,额上依旧带着那个坠着红珠的抹额。
看见宁桉,他在原地顿了顿,主动走了过来。
“郡主,”江晏青声音平稳地开口,“郡主怎么在这吹风,小心着凉。”
这人竟然还会关心人?
宁桉有些受宠若惊,她身量不足,又坐在藤椅上,一抬眼就对上江晏青那张惊为天人的脸。
依旧是黑沉沉的瞳孔,嘴唇微微向下抿起。
“我闲着无聊,”宁桉犹豫着开口,“出来赏赏花。”
江晏青顿了顿,视线移到一旁的莲花池子里,这一池子莲花都是郡主府落成的时候种的,可能是适应不太好,看上去半死不活,奄奄一息。
实在没什么好赏的。
“哈,哈哈,”宁桉僵笑两下,“残缺美,残缺美——”
该死,她怎么忘了这事,前两日绸去还和她提了一句,院子里的荷花不太活,可能要重新喊花农来看看。
“郡主好雅兴。”江晏青移回视线,重新开口,“府内的荷花确实单调了点,今日城外有文会,郡主若是无聊了,可以与我同去。”
文会?
这个宁桉倒是挺感兴趣的,她这一个月很少出府,出去了也是快去快回。
刚才宫里来的太医也说了,可以适当地出去走走了。
“现在过去来得及吗?”宁桉意动地问。
“来得及,这次的文会是赵家出资办的,一直会持续到戌时。”
宁桉还是有些犹豫,说到文会,那可少不了赏景作诗,原主虽然自闭,可该学的没少学,可她现在肚子里墨汁都变浆糊去了,给她半小时都憋不出来一首。
但转念一想,如今她这身份,谁还能逼她不成?
“也好,”宁桉兴冲冲地答应下来,“我们现在就去。”
悦来她们早准备好了马车,一听郡主要和副君去城外文会,一个个都兴奋得不行,宁桉换件衣服的功夫,一切都已经收拾妥当,带有郡主府标识的马车停在院子前,等着她上车。
或许是昌仪公主之前有什么吩咐,宁桉上车的时候注意到悦来等人站在原地没有动弹,只有负责驾车的车夫和几个侍卫跟了上来。
江晏青没上车,骑了匹黑马跟在马车旁,一行人出了府,沿着长街往城外去。
京城繁华,宁桉掀开帘子,看着街边摆着的小摊,夏季正是瓜果成熟的时候,木板子搭成的摊位上,摆着一筐筐金黄的枇杷,旁边放了个大木桶,里面是冰水镇着的桃李。
这时候的枇杷不像现代那样大,但是很甜,马车从小摊旁路过,一股浓浓的香甜气息就扑了进来。
宁桉看了两眼,叹了口气,转而看向一连排的铺子。这些铺子的上面往往都挂着个木牌子,刻上所属的商行。
其中大部分的刻的都是一个赵字,只是不知道为何,这些赵家的铺子,人流好像没有昔日的多。
宁桉皱了皱眉,赵家与她算是姻亲,赵家主母是父亲的姐姐,她的姑姑,宁夫人。
宁桉的记忆里面,赵家从商,生意向来不错,算得上是景朝数一数二的豪富了。
怎么现在铺子的生意看上去不怎么好?
多想无益,宁桉放下帘子,把问题压在心里。马蹄哒哒哒地踏在青石板上,一路前行。
江晏青看见了她的动作,想了想,勒马停住,在路边买了筐琵枇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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