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日就要到太阳灵山。
道盟、云佛宗等正道大宗的执牛耳者几乎都到了,飞舟旁经常飞过仙风道骨的仙人,每一次经过,不免一场寒暄。
慕星遥在这样一群人中,修为属于被按在地板上摩擦的那一类,但架不住在合欢宗的代表来之前,她就是代表合欢宗的存在,所以,这种大佬局,慕星遥也挤进去了。
这群人简单寒暄过后,开始谈太阳灵山的事。
云佛宗的高僧双手合十:“冤情孽债,总有了结时,只盼一切杀戮,能停在太阳灵山。”
道盟来的修士是一名山羊胡道人,他冷笑:“真欺咱们修真界无人吗?区区混沌魔族,也敢窥伺咱们,若不杀了他们,何以正乾坤纲常?”
他们双方的发言正好代表了修真界现在的观点,第一种认为太阳灵山之事定有隐情,因为混沌魔族哪怕要进攻修真界,也不会直接进攻天生仙灵的所在,哪儿有围困硬骨头的道理?定然有些不为人知的隐情。
第二种则认为混沌魔族本就是魔,以往没有大错尚且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混沌魔族彻底露出爪牙,就该屠戮殆尽。
明面上是这两种观点,具体还有什么,谁知道呢?
贺兰涯看见来的人果然是每宗之首,心知他们已经全部迫不及待往这个袋子里钻,他微微勾唇,在阳光中显得俊逸流光。
“云华仙尊如何想呢?”道盟的那个道人朝贺兰涯拱手询问,声音恭敬,眼里却没多大敬意。
云华仙尊,的确有仙中之尊的名头,但不过是凡人之躯修成的仙,和天生仙灵比不算尊贵。道盟这些年来,也不是没出现比他更强的仙,只是,他们不能现于人前罢了。
贺兰涯冰冷的眼中仿佛落了阳光,看着这个挑衅的人,没有说话。
场上气势有些僵硬。
那位道盟的人下不来台,笑道:“昔日云华仙尊拒绝加入道盟,没想到今日仍然要与道盟共事,只盼此次仙尊与道盟能两消旧怨……”
他的话卡在嗓子眼里,因为贺兰涯道:“还不滚吗?”
众人似乎没想到贺兰涯这么不给面子,无论私底下有什么龃龉,修真界很少有明面上就这样我行我素的人。
昔日云华仙尊也不会如此,他们不知道,有一段时间的云华仙尊是齐玉书,不是贺兰涯。
道盟的人声音急促:“仙尊这是什么意思?”
“连滚都听不懂?”贺兰涯连剑都不必拔,在这名道人脚下现出一个云状的漩涡,里面狂风大作,把这名道人往里边吸。道人的头发丝都变了,以千斤坠的功法固定住身躯不被漩涡吸走。
贺兰涯在众目睽睽下发难,连云佛宗的高僧都不清楚他到底怎么了。
天机阁主朝旁边的慕星遥看来,似乎想看这朵解语花明不明白。
慕星遥哪儿能明白贺兰涯要做什么,她只觉得奇怪,贺兰涯虽然张狂,但是面对天机阁主等人时,还算有礼有节。他现在故意朝道盟的人发难,好像是特意给别人看的。
但是,他肯定不会直接杀了道盟的人。
慕星遥想,贺兰涯兜这么个圈子把所有人都聚在太阳灵山,他利用的主要矛盾是修真界和混沌魔族的矛盾,如果这时候他杀了道盟的人,矛盾就会往他身上转,他的一圈布置也没啥用了。
慕星遥猜他不会贸然杀人影响大局。
所以,慕星遥很淡定,哪怕那名道盟的人已经大半身子进了漩涡,贺兰涯脸色如霜,他未出全力,其余人也不敢阻拦,生怕惹怒了他,这位道盟的人就真死了。
天机阁主疯狂朝慕星遥使眼色,似乎是想要她帮忙。
慕星遥很无辜地回望,懒得看他失望的眼神,转头去看风景,早上的云真美啊,真适合吹风看云。
要是再有一杯茶,配一点葡萄干加甜点就更好了。
她满眼都写着享受,而且是理直气壮的享受,她昨晚累了一夜,今天享受享受又怎么了?
天机阁主见唯一能阻止贺兰涯的人不愿意这样做,在心底长叹一声。
慕星遥琢磨着自己该走了,这些人半天不动,贺兰涯没有台阶下,一会儿指不定怎么作妖。
她刚朝云下望了一眼,贺兰涯就道:“累了想休息吗?”
说着,在慕星遥懵逼的眼神中,贺兰涯收回漩涡,他微微弯腰,双目聚彩,疼惜地对慕星遥道:“还有一日才能到目的地,你先回去歇会儿,没那么累。”
慕星遥一时没反应过来,默默望着突如其来的戏精。
她道:“你……”
贺兰涯朝他一笑,宛如春风化雪:“本尊忘了,你不喜欢看见血腥。”
道盟的修士脚下的漩涡陡然消失,狂风忽没,他用的千斤坠一时难以收势,砰地一声踩坏了自己的飞剑。贺兰涯冷漠地看向他:“带上你捕捉混沌魔族的笼子一起滚。”
啪嗒一声。
那名修士被狂风割裂的空间法宝碎裂,无数珍奇法宝落下,在场的人各有身份,没有去抢夺。
其中,就有一个血红色、缠绕着铁链,一身邪气的笼子。
这个笼子暴/露出来的刹那,那名修士面色大变,天机阁主等人也皱眉,道盟为何要用这样的笼子去装混沌魔族?
唯有云佛宗的高僧在震惊复杂之余,多了一抹了然。
那名修士却顾不上这许多,他手忙脚乱地把笼子收好,连洒落出去的奇珍都没来得及捡回来,乘着飞剑一溜烟离去。独剩几人在原地深思。
气氛顿时凝滞下来,贺兰涯是不管气氛如何的,毕竟他自己一肚子坏水。
但是别人受不了,一名五仙门副门主道:“道盟最近收缴的魔族法宝比较多……”他低头,或许自己也骗不了自己,在场修士都嗅到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
这次太阳灵山之行,看来不是屠魔。
五仙门副门主道:“不知圣女怎么看太阳灵山?”
慕星遥心知肚明,合欢宗在整个修真界正邪难明,说正不正,说邪难邪,修真界正道很少和合欢宗一起玩。现在这个人问她,其实不是在意她,只是她和贺兰涯好,他们想探听点贺兰涯的想法。
慕星遥干脆道:“用眼睛看。”
五仙门副门主:……
他有些着急:“我的意思是……”
慕星遥笑着听他说,暗想他要是再细问,她就说在吃饱饭后用眼睛看。
慕星遥虽然没有修为和实力,但也看多了花姨她们的处事,对这些喜欢弯弯绕绕的人,她装傻就好了。
云佛宗高僧出言道:“圣女是说,我们还未到太阳灵山,一切都还言之尚早,到了现场了解清楚始末后再做打算也不迟。”
慕星遥道:“正是。”
贺兰涯一拉她的手,慕星遥手上有铁环,半点都动不了,被贺兰涯牢牢拉在手里,她肩膀痛,被这么一拉为了不让自己被拽得痛,干脆利落地主动朝贺兰涯靠过去,撞在贺兰涯身上。
慕星遥被撞得鼻子有点痛,贺兰涯没说什么,只道:“本尊有事,先行别过。”
他并不理会道盟的笼子会给其余人带来怎样的冲击,返回飞舟。
在璀璨的云河中,慕星遥终于憋不住了,她道:“贺兰涯,你这次到底要做什么?”
贺兰涯的步子很快,慕星遥全力跟上,他忽然站定:“终于忍不住问本尊了吗?本尊以为,你会永远坚守少说少问少错的原则。”
贺兰涯忽然站定,让慕星遥柔软的身躯撞到他身上,他顺手一扶,把她扶好,掌心和肩膀相贴,女子身躯柔弱纤细,贺兰涯立即收回手。
贺兰涯第一次杀太月灵谷所有仙,慕星遥知道,但她一句话都没多问。
第二次、第三次……她平素活泼,像是一点事都装不住,在某些方面,却完全能控制她自己的好奇心。
贺兰涯猜,这次如果不是合欢宗的修士也要来,这里风云诡谲,安危难测,慕星遥可能永远不会问出口。
慕星遥微微脸红,像是被贺兰涯看穿了一切,她道:“原本我以为,你不愿意告诉我。”
“是吗?撒谎。”贺兰涯直言不讳。
他早就说过,慕星遥需要了解他,但是她选择了退缩。
慕星遥轻咬下唇,我见犹怜,贺兰涯现在却无动于衷。他一直以为慕星遥只是擅于控制情绪,才不会问那些秘辛,没想到,一旦合欢宗涉险,她能立即忘记所有坚持。
不只是擅于控制情绪,更是源于对象不同。
贺兰涯转身就走,他认为这样的讨论已经毫无异议。
贺兰涯要走,没走动,慕星遥拉住他的衣角。
“我不是不想了解你,我有很认真的了解你,只是太阳灵山这件事,涉及范围太大了我不敢问。我不只是为了自己的安危考虑,也有为了你。我修为不高,你说过我们迟早分道扬镳,我也很担心届时我如果被人抓住,我受不住严刑拷打,什么都招了怎么办?”
慕星遥小心翼翼道:“你可以别生气吗?”
……
贺兰涯记得,现在是慕星遥的休息时间。
也就是说,她没必要哄自己,昨天她敢直接对自己甩脸色。现在,却又做出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很不舍地拉住他,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会听她说完这番话。
贺兰涯道:“原因。”
慕星遥疑惑:“什么原因?”
他道:“你现在的态度的原因。”
慕星遥不大能跟上他跳跃的思维:“我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因为没用,所以很怂,比较擅长率先道歉。
贺兰涯否认:“不一样。你以前不会如此。”
具体的差别大概在于慕星遥原本是个心地善良,但其实很冷漠的人。她表面上会笑,实际如果不是真的冷漠,她不会那么快原谅一个能把她推入混沌魔族丛中受难的人。
现在,她也依旧有着最深处的冷漠,天香蝴蝶骨,挑起别人的邪念,自己也会被情感吞噬,如果不是天翔蝴蝶骨之主内心深处足够冷漠,先死的人会是她。
但现在,又有点不一样,贺兰涯盯着她。
慕星遥还是不懂自己哪儿不一样,她说:“明明和之前一样,你怎么比我还关注我自己?”
不过,慕星遥歪头一笑:“如果真的有哪里不一样的话,就是因为你帮了我许多次,我已经不只把你当雇主,而是当……”贺兰涯目如寒星,等慕星遥说出朋友两个字时,他眼里的光乍然熄灭,却又有着意料之中的坦然。
贺兰涯道:“本尊对你的帮助,不过举手之劳,你不必把本尊当朋友。”
慕星遥见他不高兴:“我知道是你的举手之劳,但是对我来说不是。”
“一点蝇头小利,你就要推心置腹?”贺兰涯言辞尖锐。
慕星遥不知道他是不是吃炸药了,她道:“人谁无心?你帮了我,你对我的利用也很坦然,连利用也算成灵石给我了,我难道不该感激你吗?我知道,你对我的好也可能是利用的一环,但是当下我感受到的只有好,你对我好,我就要对你好,等来日你面目暴/露后,我再生气也来得及。”
傻的。这种层次的利用,她都能原谅?
慕星遥也道:“很蠢对吗?”她道,“其实你这样想想,我要什么没什么,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对人好和对人坏,只有一颗心。别人处心积虑算计我,最多也就碎我一次心,在时光中总能冲淡。而他付出的,可是这么多算计和手段啊。”
贺兰涯很不快,他心里那种怒气消散了,却转而化作另一种不快,让他再度抽身离去。
慕星遥以为他误会了,追上去:“我不是说的你,我现在很感激你!”
贺兰涯的背影消散在云中,一点痕迹都没了。
慕星遥惊讶,贺兰涯动不动就离家出走的毛病可能是好不了了。
她沉默,第一次,贺兰涯离家出走,太月灵谷遭了殃。第二次,道盟遭了殃。现在是第三次……
慕星遥忽然产生了一种愧疚,垂头丧气地回飞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