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叶棠带离宴会场,来到一处积满落雪的庭院。坐在花坛边上的长椅,温斯顿侯爵顾不得长椅是不是冰凉得让自己浑身发抖。
他使力揉着自己的脑袋,喃喃自语几句才难以置信地抬起下巴,去看面前的叶棠。
“……也就是说,我看到的那些孩子们是幻觉?”
奥柏兰为叶棠披上了长披风,但为了表示对温斯顿侯爵的尊敬,叶棠并没有戴上兜帽,这让鹅毛大雪不断地落在她黑色的长卷发上。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我一个人就算了,刚才的幻觉明显是所有人都看到了。难不成主教你还会操纵幻觉吗?”
操纵幻觉的是恶魔瑟维斯。
——这种话叶棠当然不能坦诚相告,所以她温和地拍掉温斯顿侯爵肩头的落雪,如同圣母般温柔道:“侯爵忘了吗?我刚才喂你吃了解药。”
“解药……”
温斯顿侯爵一下子想起来了。他被伊莲主教的宠物……侧近控制住的时候,伊莲主教确实往他的嘴里塞了点什么。
那东西味道很甜,一下子就化了,还有一股蜜糖与枫糖的奇妙香气。
“实不相瞒,侯爵。宴会场里的酒水都被下了致幻剂。这种致幻剂的成分请恕我不能告知您,您只需要知道这种致幻剂是我们修道院用来给予将死之人宽慰的东西就足够了。”
叶棠的话不全是谎言。
教会里确实藏有一些密药的记录。其中就有能让人短时间内感觉不到痛苦的麻醉剂。
这种麻醉剂有一定的致幻效果,为的是让将死之人在呼吸停止之前少痛苦一些。并且要是服下麻醉剂的将死之人足够幸运,这个人兴许能够看到天堂派下天使来迎接她或是他的画面。
当然,如果这名将死之人心中有鬼,那么她或他看到的就不会是天堂与天使,而是恶魔与地狱。
于是这种麻醉剂也被教会用来作为试炼与惩罚。
对于有可能是叛教者的神职人员,教会会在施以审问后让其服下麻醉剂。如果神职人员表现出解脱,又或者是看到的是天堂与天使的幻觉,那么这名神职人员会被判无罪。反之则有罪。
惩罚就不用说了,强劲的致幻作用能起到凌虐人精神的作用。叛教者在被拷问得奄奄一息之时被灌入巨量麻醉剂,其结果就是抽搐着口吐白沫,直接死在自己看到的恐怖幻觉里。
恶魔、尤其是瑟维斯这样并不强大的恶魔无法随心所欲地控制给人看到的幻觉。他的幻觉只能作用于心志不坚、精神力涣散的人类。
除了深陷病痛、濒死的人类,像苏格父亲吉塞拉斯那样喝得醉醺醺、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的人也可以被瑟维斯催眠。
叶棠为了让宴会场里所有的贵族都陷入被催眠的状态,她一早就在酒里家了麻醉剂,并吩咐迪特、贝特和雷特三人确保每一个贵族都喝了他们端出来的酒水。
“利用致幻剂,在加上一点视觉与语言上的诱导……让所有人看到相似的幻觉并不是多难的事情。”
温斯顿侯爵起初还将信将疑。然而叶棠肯定的口吻与风轻云淡的表情让他不得不相信这位主教就是有能力做到他这种凡人做不到的事情。
“圣职者做这种事情是可以被原谅的吗……?这不就是、不就是在撒谎骗人?”
“那侯爵是希望我真的让孩子们去侍奉那些癖好相当不一般的贵族们?”
闻言,温斯顿侯爵侯爵一噎。
好一会儿,他挤出一点声音:“……您可以只争取正直贵族们的支持。”
“然后与这些你看不起的堕-落贵族为敌吗?”
认为温斯顿侯爵是个正直的人和觉得他真是迂腐得可爱并不冲突。叶棠虽然欣赏他的正直,可要是温斯顿侯爵要是以她的手段不够光明正大来谴责她并阻碍到她前进的道路,她会毫不犹豫地踢开他。
“错的就是错的……!伊莲主教,还请您不要继续错下去!”
“修女才没有错!”
小女孩的叫声有些尖利,从阴影里蹿出的苏格站在温斯顿侯爵的面前,就像一只弓起背哈人的小猫咪。
没想到苏格会突然从自己的手臂上跳下来,戴斯没能制止苏格。
苏格没有起夜的习惯,晚上从来都睡得很沉。
在家时是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父亲的踢打叫醒,能多睡一秒都是一秒。来到西莱特利斯修道院后则是因为白天需要学习、参与修道院的值日,晚上要进行祈祷,还要与伙伴们一起打扫大家共用的房间、整理个人的卫生。
不过今天晚上的西莱特利斯修道院有些吵闹。与苏格一个房间的妮可被吵醒了,她下了床,趿拉着木鞋去用了摆在房间角落里的马桶。
妮可用完马桶,扑回床上又睡着了。苏格却是睁着眼睛,瞪着黑乎乎的天花板好一会儿也没能找回睡意。
轻手轻脚地摸下床穿上衣服,苏格准备去厨房拿点水喝。
为了避免有孩子起夜,因为好奇跑到宴会场这边来,又或者是哪些不长眼的贵族不满足于幻觉,还是钻进了有孩子们在的宿舍里。叶棠把戴斯安排在了孩子们的宿舍外。
听到宿舍内的脚步声,又感觉到苏格的气息,戴斯旋即出现在了苏格的身后。
苏格被吓得不轻,眼泪都冒出来了。一贯很宠苏格的戴斯手忙脚乱,一个劲儿地用哭哭脸向苏格做“抱歉”的动作。
苏格打从一开始就没生戴斯的气,不过利用这个机会,她向戴斯提出了一个要求——她想看看修女在做什么。
戴斯双手交叉,在胸-前比划了个×,拒绝了苏格。苏格顿时嘴巴一扁、眼看着就要哭出来。
可怜的死神根本敌不过人类幼崽的小心机与好演技。就这样,苏格被戴斯抱坐在他的胳膊上,被戴斯带到了叶棠在地方。
起初苏格只是单纯好奇叶棠在做什么,看见叶棠在和人说话,她和戴斯相互比着“嘘——”的动作,一人一非人就这样听到了叶棠与温斯顿侯爵的对话。
苏格并不想给叶棠添麻烦,只是她也无法忍受有人说她的修女是错的。
“客人您才是错的!”
小姑娘双手交握,以一种祈祷般的动作道:“修女是撒了谎,可是修女的谎言并不是为了她自己!从结果上来说,修女的谎言并不损人利己,反倒是帮了别人。帮助别人难道也算是错的吗?”
严格来说,苏格并不清楚叶棠与温斯顿侯爵是在围绕着什么事发生争论。
但苏格很清楚自己都在西莱特利斯修道院里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学到了什么。
“修女说过‘是药是毒是看使用的人如何使用’,我想谎言也是一样的!”
“不是所有的谎言都是错的,是看说谎的人想做什么、做到了什么才能决定这个谎言是好的还是坏的!”
“坏的人用坏的谎言做坏事,好的人用好的谎言做善事。我们不能因为有人撒谎做了坏事就认定好人不可以撒谎!否则这不就只是让好人没法做好事,却管不住坏人去做坏事了吗?”
小孩子的语言还有些贫瘠,不过温斯顿侯爵已经听懂了苏格试图表达的意思。
他很难想象面前这个瘦瘦小小、看起来只有四、五岁大的孩子能够有这样清晰的逻辑。他一度怀疑苏格是叶棠事前就安排好来对他演戏的孩子。
可是眼前的孩子,她的眼神太坚定了。那不是一个背台词的孩子能够拥有的眼神。
“主教,这孩子是?”
叶棠没有回答温斯顿侯爵。她只是挡在苏格的面前,让温斯顿侯爵无法记下苏格的模样。
让贵族留下鲜明的记忆有时候并不是什么好事。毕竟没人可以确定这个贵族不会惦记上一个聪明的孩子,日后用什么手段把孩子笼络到自己身边,甚至是令其强行还俗。
“……原来如此。”
发现自己不被叶棠信任的温斯顿侯爵微微失笑,他不再去探寻苏格的身份。
“看来这孩子是深受主教的熏陶。那么我可以这么理解吗,主教?你对甘木果的态度即使如此——‘是药是毒是看使用的人如何使用’。”
叶棠微笑:“这不仅仅是我对甘木果的态度。您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侯爵。”
已经冷静下来的侯爵确实明白了叶棠的意思。
——对于这位主教来说,贵族、身份还有地位都是可以是毒,也可以是药。
一切全看个人选择该如何利用。
“您能对我坦白这些,是需要我为您做些什么吗?”
温斯顿侯爵不在叶棠的邀请名单里,看到温斯顿侯爵这个所有资料上都没有记载的生面孔时,叶棠着实困惑了一下。
不过到了现在,叶棠确实已经想到了温斯顿侯爵的“用法”。
“既然侯爵已经想到了今天的事和甘木果有关,那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侯爵,我需要您助我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