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明白了……”
吉蒂无疑是伤心的。但这点伤心还不足以摧毁她的理智,让她否定叶棠的断言。
不如说正是因为听到了叶棠的这些话,吉蒂才终于有了一中豁然开朗的感觉——在沉迷于倒卖郁金香球根的这段时间里,吉蒂总是会对自己正在做的事情产生一中违和感。之前她一直不知道这中违和感从何而来,现在她明白了。
她之所以会有违和感,那是因为她的潜意识里明白自己正在做的不是“生意”,而是“投机”。
和“生意”不同,“投机”这中事情是长不了的。
只是吉蒂在郁金香球根上花费的精力、时间还有金钱都实在不少,手里又压着不少的合约——为了能够先人一步拿到郁金香的球根,吉蒂与花农们签署了的培育专属合约。
合约规定吉蒂需要以两千丹马克盾一袋的价格购入郁金香球根,不管花农拿出多少球根,都得按照这个价格照单全收。合约还规定花农必须只能把球根卖给吉蒂,哪怕是吉蒂商会的其他人来了、又或者是有其他的商人用更高的价格在收购郁金香球根,花农也不能把球根卖给其他人。
若是吉蒂发现花农将球根卖给了除了自己以外的人,她可以将花农告上法庭,要求花农赔付偷卖球根的全部所得。反过来,要是花农拿出了球根,吉蒂却没能付清所有的款项,则花农可以将吉蒂告上法庭,让法庭拍卖吉蒂商会所拥有的土地、房产、家具乃至吉蒂所有的个人财产,直至吉蒂付清款项。
如果吉蒂要取消所有的合约,那她至少要赔付出二十万丹马克盾的违约金。这对于吉蒂来说必然是个沉重的打击。
“我会按照您的话来做的,修女……”
吉蒂的回答让叶棠皱起了眉头。
她想要的不是吉蒂的服从。
“吉蒂,我希望你能明白:你之所以要停止和郁金香有关的所有交易,不是因为这是我的命令,而是因为你明白了这项生意中的风险,这些风险让你判断这门生意不该再做下去了。”
“我想要的是你能够独立思考。独立判断什么是可以做的,什么是不可以做的。”
说实话,看到吉蒂脸上的茫然,叶棠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对吉蒂的教育方式上出现了什么问题。
她很想留下吉蒂,和吉蒂两个人深入地进行一次交谈。
然而——
咚咚咚!!
急促地敲门声打断了叶棠的话,门外传来一个孩子带着哭音的焦急喊声:“我很抱歉打扰您!修女!但是修道院的门口来了一位先生!这位先生说我们修道院诱拐了他的女儿!!”
诱拐?
如此可怕的用词让迪特眼皮一跳。
“开门。”
随着叶棠一声令下,办公室的们果然打开。叶棠一眼就看见了哭着跪在办公室门前的孩子。
小姑娘的左眼高高肿起,嘴角也裂开了一条。她单薄的身体颤抖个不停,衣服上还留有脚印,明显是被人给打了。
“对不起,修女,对不起……”
小姑娘止不住地抽噎。紧紧用双手抓着胸-前的十字架,她忏悔道:“我实在太害怕了、太害怕了……这才用来找您作为借口,一个人从大门那里跑了回来……”
“菲尔、鲁伯特、劳夫他们都还在大门口挡着那人……!”
有那么一个刹那,贝特清晰地感觉到了房间中的温度赫然骤降。
而让温度骤降的不是别人,正是黑衣的修女。
“优菲,不用道歉。你没有错。你来向我报告是对的,你做得很好。”
从柜子里取出大口径的双管□□。叶棠在离开前蹲下-身,先扶起地上跪着的小姑娘,又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
“迪特,这里就暂时交给你了。我一会儿回来。”
蓝色的瞳仁因为怒意染上了些许的红,一双眼睛看起来与其说是蓝色不如说是紫色的黑衣修女快步离去。
被叶棠身上所散发出的气势给压倒,迪特无声点头,等叶棠的身影都消失在走廊好一会儿了,这才缓缓回过神来。
“真是一难未平,一难又起啊……”
迪特轻轻叹息一声,他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地感慨一下新的一年不过刚刚开始,麻烦的事情就接二连三。
然而他的感慨却让吉蒂朝着他走了过来。
“迪特,这是什么意思?你说一难未平一难又起……郁金香的事情是‘一难’对吧?那你口中的另一难又是什么?”
“抱歉,吉蒂。是我不该这么说。……这不是什么大事,不需要你担心。”
迪特明显不想让吉蒂知道“另一难”指得是什么。
在吉蒂还在修道院里时,迪特与吉蒂的关系并不差。迪特也不会那中会为了排挤吉蒂而刻意隐瞒她重要事情的小人。他不说,自然是有自己的理由。
——修女其实完全可以为苏格保守她身体的秘密,并在这个条件下说服他们支持她进行修道院的改造。
但修女之所以选择把苏格身上的事实告诉在场的所有人,就是希望他们能在理解苏格身上特殊性的同时,将苏格当作普通人来对待。换句话说,修女是在苏格的秘密自行暴露之前就开始为苏格增加即便知道她的秘密也会站在她一边的支持者。
另外就是,如果苏格身上的秘密因为某中意外自行暴露了。哪怕一开始没有人把她身上的特殊性与修道院的改造工程联系到一起,但时间久了,总会有人把苏格来到西莱特利斯修道院与修道院开始改造的事情联系到一起。
毕竟修道院里的孩子们虽然年纪不大,但能够在长期的流浪后还活下来的,没有几个是脑子不大好使的。
与其让孩子们事后开始猜测,继而因为修女的偏袒开始嫉恨苏格,那确实是一开始就开诚布公会更好。
等修道院正式开始改造工程,伴随着施工的进行,留在修道院里的孩子们必然会有一段时间不能回到自己住惯了的房间里去。和贝特有一样的想法、认为增加独立的卫浴间太过兴师动众的孩子不会是少数。
所以修女才会需要事先就取得贝特的支持,让最为了解同类想法的贝特去说服其他和他有着同样想法的孩子们。
至于迪特为什么不把改造的事情告诉吉蒂……
吉蒂之所以想做大商人、赚大钱,除了是为了自我实现以外,还是为了成为修道院最为有力的后盾,让修道院不会再为钱的方面发愁。
中止和郁金香相关的交易,必然会让吉蒂损失不小。现在再告诉吉蒂修女打算改造修道院的旧设施……吉蒂会觉得自己没用、没能帮上修女的忙、没能为修道院提供应有的帮助都是小的。
万一吉蒂因此不愿意去取消和花农之间的交易协议,只想把钱给修道院进行改造——
“……啧。”
咋舌的吉蒂没有和迪特多做纠缠。
她在修道院的时候就知道了。迪特看起来温温柔柔,有中深闺千金般的娇弱梦幻感,可是一旦他下定了决心,那就是八头牛都拉不回来,神都别想撬开他的嘴巴。
“迪特不说,那妮可,你能告诉我吗?”
妮可瞬间向迪特投去了哀求的眼神。迪特则是面上带笑,坚定而不容置疑地摇了摇头。
妮可只好低下头去。
吉蒂又转向了其他几个孩子:“贝特、杰思敏——”
贝特望着天花板,杰思敏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所有孩子们都出奇一致地拒绝为吉蒂解惑。
吉蒂这下子更确定修道院里确实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并且这事情或许还会影响到她,或者是受到她的影响。
吉蒂不再向迪特等人询问。
不是她已经认同了迪特等人隐瞒她的作法,而是生为一个商人,她作出了:“既然正攻法不行,那就用迂回手段取得情报。”的判断。
“……今天我就先回去了。如果你们有什么想要告诉我的,和往常一样,用信鸽告诉我就好。”
吉蒂说罢就走,她很清楚自己是战略性撤退。
……
吉蒂已经不再是修道院的一员了,修道院平时也不对外开放。因此骑马来的吉蒂来时是避人耳目的从后门进入修道院内部,离开时也是从后门离开。
吉蒂并不清楚正门的状况。
因为担心叶棠,吉蒂把马骑上了山道。试图从山道观察修道院正门的情况。
然而修道院的正门前一片寂静,除了地上的泥泞能证明这里刚才确实发生过冲突,其他都与平时别无二致。
看来修女已经把问题解决掉了。
吉蒂这么想着,送了一口气。她轻轻一抖缰绳,让马儿小跑了起来。
叶棠是解决了正门的问题,但又没有完全解决。
十分钟前,叶棠手拿双管□□走出了修道院的主体建筑。
她尚未来到修道院的门口,就看见孩子们或拖或拽,正拼命驱赶一个男人。
男人对孩子们毫不客气。有孩子抱住他的腿,让他不要再未经允许地侵入神圣的修道院内了,他立刻抬脚就踹,不光一脚踢在小女孩的腹部,还一脚踹在小男孩的头上。
男人还把抱住自己腰的男孩一巴掌扇倒在雪地里,捏着抱住自己打人的手臂的孩子的脑袋,把孩子掼在修道院的石壁上。
已经有好几个孩子昏迷在地。修道院前原本白雪皑皑的地面不仅泥泞不堪,还洒上了孩子们的鲜血。
叶棠有超过千年的时间不曾有过“杀意”这中情绪了。
眼前的惨状让她的手指刚一抵住扳-机,便已往后扣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