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吃了几口就停了下来,他将匕首拭净置于腰间后,目光顷刻就落在正吃着炙肉的妇人身上。
郊外依旧严寒,妇人坐在软垫上,肩上披着厚重的斗篷,斗篷的兜帽已经被摘了下来,莹润耳垂上并未带着饰品,玉白的脸颊映着闪烁的火光,眉眼静谧温柔。
“夫人可用够了?不若褚某再为夫人切上一碟炙肉?”
烤着火上妇人闻言侧眸,唇角的笑容清浅和缓,她摇摇头,“我已经够了,多谢褚先生了。”
她在马车上坐了几乎整整一日,也未曾出来运动过,本就不觉得饿,吃了一碟子烤肉也已经足够饱腹了。
大病初愈,又久居后宅,妇人身子本就弱,此时即便勉强打着精神,眉宇间些许的倦色也能叫人轻易看出。
褚峻顿了顿,然后笑道,“天色已暗,明日还需早起赶路,不若阮夫人早些休息。”
阮秋韵的确觉得有些累了,只是吃完就睡,终究有些不健康,她摇摇头,轻声道,“才用过晚食,还是不宜躺下。”
“看来夫人还颇懂养生之法。”
男人的叹声让阮秋韵忍不住脸颊一热,这都是现代社会中基本的养生常识,倒也谈不上懂不懂的。
在火光的映照下,芙蓉玉面上的红晕并不明显,只是那盈盈眸子里泛起的水色却极为惹眼。
褚峻唇角笑意渐深,搭在膝的手捻了捻,坐于一侧的林樟眼眸抬了抬眼,虽有些不合时宜,但还是莫名想起了自己混不吝的胞弟。
……在卖乖讨好别家女郎时,也是这般花言巧语的模样。
阮秋韵前世是一名语文老师,在她看来,和褚先生聊天是一件极为轻松愉悦的事,本来浅淡的困倦消散,两人一直聊到月上中天时才意犹未尽地停下来。
成年人睡不睡不要紧,可还在发育中的孩子是需要足够的睡眠的,阮秋韵估摸了一下时辰,朝着褚峻点了点头之后,带着小婢回到了马车上。
马车被一众随从护在中间,雨后的月亮皎洁明亮,月光打在马车顶部上方的桐油纸上,折射出一抹泛寒的光亮。
马车用驴皮和桐油纸蒙着,整个车舆密不透风,舆内还备着软毯和暖炉,即便冬日严寒,车舆内也应当是足够暖和的。
这样的马车,对于急着赶路的人来说,已经算得上极好的休憩条件了,可褚峻想起方才妇人眉宇间的倦色,却又觉得马车实在是简陋了些。
小小的一方车厢,想必是需蜷着身子才能睡下。
冬日的夜间有些安静,偶有寒风呼啸的声音,林樟往火堆里多扔了几根柴薪,柴薪在火堆里发出劈里啪啦的声响。
他然后几步走到主子身后道,“主子,先去休憩吧。”
男人嗯了一声,视线依旧落在马车上,“明日一早,你拿着我的令牌,先行策马去下一个城池。”
林樟神色微顿,接过男人手中的令牌,垂眸应是。他神色并无异样,只是在眸光落在被围在中间的马车上时,还是多了几分复杂。
翌日一早。
冬日虽寒,可林间一早,也是有鸟雀在叫的,雀鸟在带着落雪的树丛里跳跃啼鸣。妇人被雀鸟声惊醒,阖着的眼眸睁开,缓缓起身。
桐油布和驴皮将整个马车裹得密不透风,马车里烧着炭火,唯有一个窗牗开着,再加上厚重的被褥,车厢里并不冷。
妇人曲着腿起了身,见小孩的被子露出了一角,她又仔细地将被角掖上,再将四个被角压实压好。
来到这个陌生的朝代已经有一段时日,阮秋韵也从苏姨那里学了些许绾发的技巧,乌黑浓密的青丝垂落腰间,她将所有发丝盘成团髻,将两根细细的发钗侧着从团髻间插入,一个简单的团髻就做好了。
将带着毛边的斗篷披在身上,又将兜帽带上,妇人来到窗牗旁,朝着窗外看了一眼。
没有下雪,也没有雨。
动作轻缓地来到马车门处,阮秋韵将马车门打开半扇,从车厢里出来后又将车门阖了起来。
冬日的清晨算不得安静,除了鸟雀啼叫,林间还偶有传来落雪的声音,精致的绣花鞋踩在覆着薄雪的地面上,不多时就印上了一个个的印子。
“阮夫人早。”
林轩正喂着马,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忙转过身,见是阮夫人,连声打着招呼。
“林轩小先生早,昨夜下雪了。”
妇人的声音依旧柔和清亮,只是不再唤他林先生了。
其实自从在唤了一次对方林先生,对方露出诚惶诚恐的神色后,阮秋韵就不再唤他林先生了。
古代尊卑秩序尤其严厉,将主君和属下架在同一阶级上,容易让主君不悦,也容易让属下惶恐。
林轩身上还披着那件有些华丽的鹤氅,手里拿着不知从那里扯来的树叶子,马匹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笑道,“是的,昨夜半夜下了小雪。”
阮秋韵闻言,眸露关切,天这么冷,半夜下雪,肯定没有休息好。
林轩看着倒是精神奕奕,“阮夫人不必担忧,所幸只是下了小雪,倒也无碍。”
都是自小随着主子在风里雪里征战了数年的儿郎,他们奔波劳累惯了,即便半宿不睡亦是无碍。
阮秋韵见此,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心里却还是有些不自在,总觉得是自己拖累褚先生一行郎君赶路了。
马车的速度和骑马的速度是比不了的,若不是为了照顾自己,褚先生一行人应该早就到达下一个城镇了,又何须受这样风餐露宿的苦头。
林轩洞察人心,很快将妇人眼底的愧色看在眼里,他神色微顿,却也并不过多解释。
他将主子的心思看得很清楚。
阮夫人此次随着他们回了盛京,主子恐怕不会轻易让阮夫人回云镇的,若是阮夫人愿意也罢,若是不愿……
掩下眼底的深思,林轩扬笑道,“既然主子已经答应将阮夫人送至盛京,这些都是本分的事,也当全了我等落脚于卫府那几日的房费。”
阮秋韵一听这话,就更加内疚了,从云镇到盛京,这一路说是跋山涉水也不为过,又怎是区区几日的房费可抵的。
只是这些话她到底没有说出来,见面前的郎君一脸认真,想着届时到了盛京,一定要多付一些银钱才是。
妇人抬眉看了眼四周,并不见褚先生的身影,有些疑惑。
林轩察言观色,笑了笑,“主子带着几位弟兄去山里了,昨夜烤野物吃地有些腻了,就想摘些野果子尝尝。”
阮秋韵闻言,不由生出些许好奇,“如今已是冬季,这山里还有野果?”
虽不事农桑,可若是没有记错,山里的野果一般都是秋季的时候成熟,等到冬季雪落下的时候,想来也该没了才是。
林轩解释,“虽不多,却也是有的,有些野果秋熟了却是要经过打霜下雪后才会甜。”
他眉眼带笑,俊秀的脸多了朝气,“主子也就是想着去碰碰运气,兴许能摸着几个也说不定呢。”
妇人闻言,了然般颔首。
虽然飘雪已经停下了,但是马车外风刮地厉害,还是极冷的,林轩看了眼妇人被冻地有些红的脸颊,略恭声道,
“天气寒凉,风刮地厉害,阮夫人不如先回马车。”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若是主子回来,我再派人去给阮夫人知会一声。”
早上的风的确大,即便是披着披风带着兜帽,也刮地人脸生疼,阮秋韵闻言含笑着说了句不用,视线落在看着像堪堪及冠的林轩身上,心里有些怜惜。
“林小先生可曾用过朝食了?”
林轩微怔,迟疑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
阮秋韵见此,从袖口里掏出了一个荷包,递了过去,“荷包里装着一些零嘴,不多,林小先生可以尝尝。”
碧青色的荷包看着不算太大,却被装地鼓鼓囊囊。
林轩接了过来,沉甸甸的荷包落在掌心里还带着温热,年轻的郎君垂眸看了片刻手里的荷包,“多谢阮夫人。”
阮秋韵含笑摆了摆手,转身回了马车。
妇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帘幔处,林轩垂眸看着手里的荷包,迟疑了一下,正想收入袖口,却猛地听见身后有声音传来。
“这是夫人给的?”
林轩动作顿住,转过身,就看到自家主子一手捧着几串红艳艳的野果站在身后不远处,视线正落在自己手上捧着的荷包上。
识趣地将手里的荷包递出去,林轩道,“是的,主子。”
荷包跟着妇人身上久了,尤带着一缕馨香,褚峻拿过的林轩掌心的荷包,粗糙的指腹摩擦着上头的碧莲刺绣,唇角微扬,“伸出手来。”
林轩怔了一下,然后迅速将掌心摊开。
一手将荷包打开,将里头鼓鼓囊囊装着的零嘴都倒了出来,都是些坚果枣干梅干一类的容易携带的吃食。
零嘴零零碎碎地有些多,一手险些接不住,林轩急忙又抬起另外一只手掌去接。
两个手掌铺满,荷包也空了下来,男人光明正大地将荷包收进自己怀里,笑道,“夫人疼小孩儿,零嘴你记得吃。”说罢,便朝着马车方向走过去。
林轩托着两手的零嘴,看着自家主子逐渐离开的背影,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又垂眸盯着手里的零嘴看了看,捧着两手的零嘴打算和那些兄弟们分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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