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秋韵笑意盈盈地地看着那个青衣身影撩开出幕帘出去。
待人出去后,妇人才将视线投向一旁案上摇摇晃晃着的火烛,从昏迷中醒来的脑袋依旧有些昏昏沉沉,让她不适地抿了抿唇,不由地把头倚靠在床边。
还有两日便到年关了,却还是没有收到那孩子的信,阮秋韵心里有些担忧了,毕竟在那本书里,那孩子在赵家的处境的确不好。
只要一想起那孩子,记忆又不经意地便会再次回到那本书,妇人置于被褥上的手微微握紧,双眸再次闭了起来,那些印入了脑海的那些文字仿佛变成了现实一般。
要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与自己亲手养大的侄女同名的孩子,落得那般众叛亲离的地步,叫她如何能忍心。
妇人再次缓缓睁眼,脸色依旧苍白,眸中却透着某种思虑,或许,她得去盛京见那孩子一面。
……
夜已深,屋外落雪已经停了,可刺骨的寒风呼啸而过,将堆在树枝上的积雪吹地哗哗落下。
西院依旧点着灯,暖黄色的灯火透过朱窗照在廊下,影影绰绰的影子被投映在廊下积雪上。
一身黑色劲装的林樟匆匆地进入屋内。
屋子与他们最初搬进来时并无太大差别,唯一的特殊的便是,本无一物的书案上不知何时被摆上了一个香炉。
赤色的金螭耳香炉很是精致,丝丝缕缕的白烟从炉口袅袅飘出,安神香的香气驱散了屋子里的残留的霉味与烟火味。
“主子,阮夫人已经醒过来了。”林樟恭敬道。
书案后,正认真地看着手中的文书的男人闻声抬首,眼神不自主地看向了案上的香炉。
“夫人现下如何?”
“阮夫人方才醒过来,此时正在用晚食,已并无大碍。”
褚峻微微颔首:“让夫人身边的人仔细地照料着。”想了想,又道,“待夫人用药后,继续让医者给夫人把脉。”
林樟眉目沉静,垂首应是。
“京中可有消息传来?”
褚峻放下了手中的文书,将书案上小巧精致的香炉打开,仔细地端详着炉里正烧着的香料,眼眸眯了眯,漫不经心。
“京中并无消息传来。”林樟垂首回着,声音里透着某种冷淡。
“看来我不在京,他们倒是安分。”褚峻笑了笑,见香炉里的香料并没有燃尽,他又慢条斯理地将炉盖阖上了。
林樟并没有接话,只是想起自家主子在离京时的那番举动,本就垂着的头几不可闻地垂地更低。
香炉继续袅袅地飘散着烟雾,屋子里安神香的气味越来越浓,褚峻眉头轻皱,这安神香与阮夫人房里烧着的香一样,可他却是觉得这味道不及阮夫人房里的好闻。
“主子,这雪已经停了,是否…要立即启程回京。”林樟有些犹豫地询问道。
他们已经在此处停留颇久了,若按照他们以往的习惯,前几日雪小的时候便该离开的,毕竟京中事情繁多,大事小事都得需要主子回京拿主意。
只是,他想起这几日来主子的动作,又想起那位夭桃秾李般清艳的妇人,林樟心中有些摸不清主子的意思,一时间也拿不清主意。
“不急,雪虽停了,路上的积雪却未化,不宜赶路,迟些回也无妨。”
他们赶路俱是骑马,路上些许的积雪,根本不会对赶路造成任何影响,林樟敛眸,却并未多言,垂首应是。
啪嗒,屋子的门被打开又被关上,林樟从屋里出来,还没走几步,便又见到了自己那打扮地花枝招展的胞弟。
林轩见了他,悠哉悠哉地走了过来,边走还边浪荡地摇着他那把毛竹扇。
“如何,主子可说了何时回京?”林轩走近自家兄长,略好奇地问道。
这雪也彻底停了,要按照以往,现在他早就已经在盛京逍遥自在了。
“待积雪化了,我们再离开。”似有些难以忍受地看着胞弟这副吊儿郎当地姿态,林樟冷声道。
林轩没有在意自家兄长的嫌弃,反正一年三百六十五日,他家兄长有三百六十四日都是看不惯自己的,余下的那日也是无视自己,他都习惯了。
“雪化了再离开?”林轩眼珠子转了转,眼里带上了几分狡黠,他缓缓凑近林樟的耳畔:
“唉,哥,你说咱们是不是要多一位王……”
“不可妄议!”仿佛知道林轩要说什么似的,林樟冷冰冰地将他的话堵了回去。
被截住嘴头的林轩有些悻悻,他就是这多嘴多舌的坏毛病,险些忘了规矩。
“明日你去附近看看有无马车购买,若有,就买下来。”林樟思忖了半晌,吩咐道。
马车?林轩轻摇这竹扇的手微顿,眼里透着古怪,他们这一路一直是风雪疾驰,有时候为了尽早赶会京更是星夜赶路,甚少用上马车。
林轩心里抓肝挠肺般地好奇,小心地瞅了瞅眼前的兄长,却也还知道分寸,只朝着自家兄长颔首后便转身悠哉地离开。
林樟回头看了看依旧点着灯火的屋子,见屋里的主子并无其他吩咐,也转身离开了。
……
大年三十,因为大雪而陷入冷寂的小镇也开始热闹起来了,大街小巷上人来人往,叫卖声鞭炮声不绝于耳。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一串红艳艳的鞭炮在纯白的积雪上轰然炸开,火红炮纸向四周散开,纯净洁白的积雪顿时被红色所覆盖。
阮秋韵站在屋外的长廊下,阳光透过云层斜着洒在她身上,暖洋洋的。
她笑意吟吟地看着院子里戏耍玩闹着的年轻婢子,莹白如玉的脸上带着温柔,眸里更是流淌着柔意。
人间烟火气,最是抚慰人心,这样与另一时空相似的热闹让她这样身在异乡的旅客也得到了些许安心。
阮秋韵看了一会儿,便转过头看向一旁细心地为她挡着风的小婢,温声道:“你不必守着我,去和她们一起玩吧。”
春彩一愣,然后小脸上绽开了一个灿烂的微笑,俏皮着道:
“日头虽然出来了,可外面天还是太冷,奴可不想出去挨冻。”然后又贴心地问道:“夫人可还觉得冷,奴准备了手炉。”说着,将刚刚点上的手炉拿出来。
阮秋韵见她真心不愿出去,也不勉强,只低头看了眼精致小巧的手炉,柔声道:
“手炉你拿着吧。这阳光照地人暖洋洋的,我不冷。”
秾丽清绝的妇人垂眸轻语,阳光洒在她身上,温柔地不可思议,轻柔温和的声音传入耳,春彩白皙的小脸渐渐染上绯红。
“好,好的,夫人。”春彩觉得自己两颊好似烧起来一般发热,有些无措地垂首应是。
阮秋韵轻呼一口气,不再看着院子里玩闹的奴仆,而是悠悠出神地望着湛蓝的天空。
“阮夫人新年康乐。”低沉的声音传过来,让阮秋韵徒然回神。
她看向声音的来处,高大的身影正从长廊缓缓走来,身后似乎还跟着个华服年轻男子。
“褚某在此祝愿夫人吉祥如意,喜乐安康。”褚峻步履如风,很快就走到阮秋韵跟前,作揖恭贺道。
“多谢褚先生。”阮秋韵有些惊讶,微微屈了屈身回到:“也祝先生…如意安康,万事顺遂。”
妇人将眸光缓缓移向他身后未曾见过的年轻人,有些迟疑,这位打扮得有些…富贵的年轻人是?
“阮夫人新年安好,在下是先生的下属,名唤林轩。”看出妇人眼中的游移,林轩收起了满身的骚气,正经道。
“林…林先生新年康乐。”阮秋韵略微有些不好意思道。
“不敢当。”林轩不着痕迹地瞅了瞅身边的主子,俊俏的脸蛋涨地通红,连连摆手道:“阮夫人直接唤我林轩即可。”
阮秋韵被对方诚惶诚恐的推辞模样逗笑了。
“阮夫人今日可还安好?”褚峻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妇人,见她面色红润,双眸清亮,放下心来。
他的话让妇人微怔,这话问的,让她觉得对方好似知道她昨日晕倒了一般。
昨晚一闪而过的玄衣男人大步走来的画面再次浮现在脑海里。
“褚先生,昨日是否是褚先生将我扶进屋去的?”阮秋韵有些迟疑地询问,言语间带着几分不确定。
她并没有用抱这样的字眼,这个朝代男女大防虽说不上严苛,可到底还是讲究男女有别的。
褚峻眼中略过笑意,脸上却带着歉意,颔首轻言:“昨日阮夫人晕倒,褚某情急之下便将夫人抱入屋内,唐突了阮夫人,还望阮夫人见谅。”
“是我该感激先生才是。”阮秋韵再次屈了屈身,眸露感激:“多谢褚先生。”
“阮夫人不必多礼,不怪我唐突便好。”男人噙着笑,身着靛蓝深衣,外套着玄色鹤氅,彬彬有礼,温文雅致。
虽然只见了两次面,可阮秋韵对眼前一直温和有礼的男子还是多了一丝好感。
眸里的柔光越来越温和,阮秋韵主动挑起话题道:
“褚先生起地早,可用了朝食?”
“今日一便出府了,已在府外用过了。”
阮秋韵好奇:“先生一早便出门?难道是家中有家书寄过来?”
褚峻眼神凝在眼前妇人莹润的脸上,轻笑着否认:“不满夫人,我家中就我一人。”
“此时出府只是为了购置一些赶路所需之物,叨扰阮夫人良久,雪已经停了,褚某也是时候离去了。”
阮秋韵听到第一句,心里有些愧意,以为自己提到对方不愿意提起的地方。
直到听到对方提起要离开,才有些怔然,才想起对方其实是为了避雪而暂时借住在卫宅的。
依稀记得,褚先生似乎提起过自己是盛京人士,阮秋韵脸上若有所思。
盛京,天子脚下。
也是原主侄女从生到死,一直生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