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顾然除了日常锻炼身体之外,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学习医书了。
对此第一个不满的人就是教授原身的女夫子了,这位女夫子姓朱,已有四十岁了。
听闻她出身江南名门朱家,早年曾定过亲,还未成婚男方便英年早逝。此事虽有些不吉利,但本朝并不禁止女子再嫁和离这种事情。
而这位朱夫子却自己坚持要为亡夫守节,因此被人夸赞德行。后来还成为了女夫子,教导一些闺阁小姐读书识字守德,在江南之地颇有声名。
她向来古板严厉,重礼教规矩。不仅教导学生女戒女德,就连行走坐卧都要求苛刻。
没想到仅是几日不来柳府,不单是那些丫鬟变得轻浮散漫,各种嬉笑无礼数,还有她的学生柳云岫,竟然还看起了‘不入流’的医书。乍然见到后,她差点没气得晕厥过去。
看到朱夫子一来,那些丫鬟们个个都吓得跟个鹌鹑似的,连五彩羽毛的毽子,亮丽的风筝团扇都藏在了身后。
朱夫子板着张脸,狠狠训斥道,“真是没规矩,还不快把这些话本子,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全都给我烧了,免得污了我的眼。”
她又转头望向坐在摇椅上看医书的顾然,眉间皱得更深了,严厉的神色里似乎有惊异,又好象能看出轻蔑来,
“还请柳小姐自重些。”
顾然秀眉轻挑,“夫子这话,我有些听不懂。”
“柳小姐,你也是要出阁的人了,更该严守规矩,免得落人口舌,笑话你轻浮浅薄,不端庄持重。”
朱夫子疾言厉色,说话同刀子一样,足以让个小姑娘羞愧难堪到无地自容。
然而顾然可不是什么真正养在深闺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她淡淡笑道,“夫子此言差矣,我父亲是为我招赘,而非我嫁人为妇,夫子所说的规矩,我怕是用不到了。”
柳家招赘的事,朱夫子也是知道的,也因此看轻柳家荒唐不知礼数,当初若不是柳家重金又托人来说和,她才不会到这商户人家教导。
如今见到柳小姐不似以往乖顺服帖,还敢顶撞于她,更是觉得不如那些真正出身好的大家闺秀。
朱夫子心里极为不痛快,但柳小姐这般不守规矩,叫人知道了岂不是辱没了她的教导名声。
“你既是我的学生,就该好好学着什么是女子贞静闺秀典范,什么是守德,我今日罚你抄写五十遍女训,不许你再看些这些闲书,还有那些丫鬟,没有规劝你便是她们的过错,应该发卖了,免得留在身边继续带坏了你。”
顾然唇角微弯,眸色却冷了下来,“她们是我的丫鬟,是对是错如何处置也是我来做主,就不劳烦朱夫子了。”
原身傻乎乎的才会任由她摆布,顾然可不耐烦与她纠缠,甚至不打算将她留在府中,
“我瞧着朱夫子今日身体不大好,不如先回去看看大夫吧。”
朱夫子气得够呛,转头就去向柳青山告状了。
她紧抓着柳小姐不守规矩,顶撞教导先生,不尊师重道这几点,若是传出去了,对于任何一家小姐来说,这都是很出格的行为。
然而朱夫子却低估了柳青山对女儿的宽宏疼爱,柳青山知道后第一反应并不是责怪女儿,他不是什么偏听偏信的人,而且深知女儿不是骄纵任性,无理取闹的性子。
于是先来问她缘由,今日为何与女夫子起了争执。
这也在顾然的意料之中,原身被那女夫子教得呆板了,却不想父亲待她从来都是和蔼亲切,从未有过什么要求。
对此顾然早已准备好了说辞,“夫子嫌弃我们家的医术一道,不准我看那些医书,可是我觉得夫子说的不对,这些是祖父留下来的无价之宝,作为子孙我们自当好好珍惜爱重。”
正是了解柳父是什么人,顾然也不用多绕弯子,直接说了出来,她知道柳父对待那些医书是何等看重的。
果然柳青山闻言便沉下了脸色,他哪里听不出来,朱夫子是看不起他们柳家,便是女儿看的那些珍贵医书,在朱夫子心中也不过是不入流的闲书。
士农工商,医卜之术在世人眼里大多也是不入流的,便是他柳家与人为善,修桥补路又常常布施,在旁人看来依旧是满身铜臭味的商户人家。
柳青山叹道,“既然如此,那以后便不让朱夫子教导你了。”
对女儿会为此反驳教导先生,柳青山虽然担心会因此影响了女儿的名声,但更多的是感到由衷的欣慰。
这些年,朱夫子教导女儿琴棋书画礼仪规矩,远离铜臭俗务。柳青山不是不知道,但顾及女儿的喜好和名声,也就没有说什么。因着心里疼爱独女,即便是不学家传医术,不会打理生意也没什么关系,他也会为女儿安排好一切妥当。
“只是你顶撞教导先生这事,传出去终究不好听。”
柳青山眉头皱起,想着如何处理此事,免得叫朱夫子在外面贬低了他女儿的名声。
顾然笑了笑道,“女儿是真心想学习那些医书,又何惧他人说些什么。”
“柳家自祖父起便以医术立足,我又岂能忘本,任由别人轻视,否则便愧为我柳家子孙。”
听到这话柳青山心中一震,没想到女儿能说出这般清醒通透又坚定的话来。
还是往日他疏忽了对女儿的关心,不知女儿已然成长到了知事明理的年纪,柳青山不禁自责愧疚,也为毫不犹豫维护柳家尊严的女儿而感到动容骄傲。
………
之后顾然就再也没见到那位朱夫子了,她也不去问柳父是如何打发走的,只静下心来研究柳家医书。
而柳父回来后不到两天,秦柏言就登门拜访了,为的便是感谢柳小姐那日请大夫为她母亲看病的事。
更别说柳青山回来后还让人送去了上好的药材补品,秦母见了更加相信柳老爷看中她儿子。若不是为了稍显矜持,不那么上赶贴着,秦母早就催着儿子上柳家的门了。
秦柏言还适当地转达了母亲对柳小姐的感激和亲切之意,令柳青山听了心中着实熨帖。
虽说是招赘,秦柏言日后也是同女儿一起住在柳府,柳云岫不必和婆母有过多相处,受婆媳规矩刁难,但若是未来亲家和善可亲,待他女儿好,也更是件好事了。
而秦柏言才貌出众,性情温和,态度又非常谦逊,举止更是端的是一派君子之风,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所以柳青山看秦柏言这个未来女婿是越看越满意。
本来柳青山是没想过从寒门学子中挑的,担心出现那种一朝富贵得势便忘恩负义之辈。
但万江县人尽皆知秦柏言侍母纯孝,又是知根知底的,品行名声一向甚佳,看起来是个良配。
秦柏言又稍稍提了一下,自己过去在私塾读书忙于科考,邻居宋家的姑娘常常帮忙照顾他母亲,旁人也曾戏言两人是一对,但实则只是兄妹之情,从未有过逾礼之矩。
那日宋姑娘为他母亲买药,在药堂遇见了柳家小姐,秦柏言表示担心柳小姐有误会,便想解释一二。
柳青山听了先是一皱眉,但随后又松了开来,青梅竹马什么的听上去的确让人不舒服,但秦柏言能这般坦荡,实言相告,那便是并没有什么。
而他过往问媒人的时候,也不曾听说秦柏言有任何的浪荡风流,能十七岁便考中秀才头名,可见除了天资聪慧外,其人也是努力下了苦功夫的。
秦柏言又道了一句,“我母亲惦着宋家妹妹照顾了她许久,有意认她为义女,还希望到时候请秦伯父做个认证。”
柳青山闻言彻底放下心来,他不怕秦家这是不是有意为之,但肯在乎他爱女的感受,表明洁身自好,也是一番真心诚意了。
待人走后,柳青山便去后院找女儿准备正式定下这婚事。
………
“父亲是对秦公子很中意?”顾然浅浅笑道,
她丝毫不怀疑这位男主演戏的本事,不过柳父刚外出回来才几天,便来上门拜访,看来男主秦柏言很在意这么婚事,或是柳家会给他带来的帮助。
柳青山目光温和,神情又认真了起来说道,“为父中不中意无妨,最重要的还是需你喜欢。”
说到底,柳青山最希望的是爱女获得幸福。
顾然笑眯眯道,“秦公子同父亲说了,他与那位宋姑娘的事吧。”
秦柏言一登门,她便知道了,还让丫鬟去前厅那边听听他与柳父说的话,换作以往,她身边的丫鬟可没这个胆子。如今朱夫子一走,放开多了也更听从小姐的话。
柳青山笑了笑道,“这你不用担心,秦柏言是个洁身自好的人,而且我问过他,以后能否对你一心一意,他毫不犹豫愿意发誓,只会守着你一人,绝不纳二色。”
古人对于誓言这种东西还是很迷信的。
而秦柏言也的确做到了,在柳云岫活着的时候,从未碰过其他女人,这也使得后来他怀念真爱原配的人设从没有崩过。
如秦柏言这种内里黑透了外面却牢牢披着层仁义道德皮子的人,的确适合在波谲云诡的官场生存往上爬。
“可我听说的,却与秦柏言说的似乎不大一样。”她看向丫鬟杏儿,示意让她将打听到的说出来。
“秦家和宋家两家就住在隔壁,那位宋姑娘不仅与秦公子自小青梅竹马一块长大,而且附近的邻里街坊都知道宋姑娘喜欢秦公子,早年秦公子在私塾读书时,宋姑娘就常去送饭,还在秦家干活,煮饭熬药洗衣服打扫,样样都做……”
在老爷面前,杏儿有些紧张,但很快越说越流利顺畅,
“宋姑娘还将自己的刺绣卖了给秦公子买他所缺的笔墨纸砚呢,还不止一次呢,宋姑娘的爹娘还对人说,这个女儿是替秦家养的,一心向着秦家。”
柳青山越听眉头皱得越深,任谁听了都知道这是个痴情的姑娘。可偏偏她喜欢的是自家看上的如意女婿,这就不免令人发愁了。
“以柏言的才华品貌,有女子爱慕也怪不得他,而且他母亲已决定认那位宋姑娘为义女,以后便是兄妹相称。”
虽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柳青山还是忍不住为秦柏言说了句好话。
顾然似笑非笑地看着柳父,意味深长道,“那父亲猜秦公子和他母亲,这些年来待宋姑娘,究竟是丫鬟还是女儿妹妹?”
一语惊醒梦中人,
若是真如秦柏言所说的,他们母子从未有过别样的心思,视宋姑娘如女儿或是妹妹,那又为何会任由人家好好一个姑娘,在家里任劳任怨的干活,秦柏言还收下了那位姑娘用一针一线辛劳刺绣换来的笔墨纸砚。
过犹不及,既然没那个意思,就不该接受别人一次又一次的付出,这难道是君子所为么。
而若是有意,那便是因为柳家的富贵而舍了那位青梅姑娘,还在他面前有心欺骗蒙混过关。
柳青山脸色已然彻底冷了下来,因为无论哪种,秦柏言都不是什么良配。
顾然又道,“杏儿所说的可能是道听途说,父亲不如去查一查,是不是真的。”
风过留痕,人过留迹。秦柏言可以编造各种各样的谎言打造清白干净的人设,但终究不会是天衣无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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