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九年,又是一年大选,
正值春寒料峭,一行从南边州县而来载着秀女的车队抵达了离京城几百里的驿站,正要入住时却被安排了普通房间,而上等房间已经安排给将要到来的贵人了。
这一路上本就舟车劳顿,甚至连洗漱都不方便。好不容易到了个落脚的地方,听着驿站官吏的解释,有些娇生惯养的秀女难免不满,“我们可是要入宫的秀女,难道就不是贵人么?还是说你敢故意轻慢我们。”
驿丞倒也不恼,只笑了一声道,“是下官招待各位小姐不周,但这房间是为裴君侯准备的,不好随意更换。”
‘裴君侯’三字一出,不止方才骄矜的少女白了脸,其他秀女千金们更是交头接耳,“竟是那位大人……”
莫说她们是参加选秀的官家千金,就是已经成为了天子妃嫔,宫中贵人,也不敢轻易得罪了。随后也再无人对驿站的安排提出什么异议,乖乖地入住了。
因着房间有限,秀女们都是三三两两居住在一起,
其中一间屋子内,某个容貌清灵秀美的少女心思一动,问道,“周姐姐,你说我们会不会见到裴君侯啊?”
另一位温婉少女摇了摇头,“新柔,我知道你胆大,但是别忘了,我们是秀女,若是在选秀之前与外男有什么接触,难免会惹来非议。”
不过想到是那位蜚声天下的裴君侯,说不好奇那是假的。
这位的经历堪称传奇,出身裴家,少年封侯,荣登高位,却非纨绔无能之辈,在边关屡建战功,安抚流民。
最令人称颂的是他任荆州刺史时,凭借地理志和海外西学推测荆州可能会出现数百年难得一遇的地龙翻身,不仅上折奏于朝廷,还做出惊人之举,将荆楚及附近整个区域数十万官民转移至其他地势平坦安全地方,甚至为了镇压不满异议的声音,不惜动用了精锐兵马。
而最后果真出现了地震,且一夜间荆州遍地都是房屋倒塌,土地陷裂,沦为一片废墟。连荆州作为兵家必争之地,最为坚固的城墙也受损严重。
在这样的可怕天灾之下,恐怕无一能存,裴君侯却是以一己之力保下了数十万的官民,活人无数。
此事堪称奇迹,朝堂也震惊不已,若非他太过年轻,凭此功足以晋封国公。
而地震之后,裴君侯又花了三年时间带着军民一起重建荆州,治理民生,发展经济商路。听闻荆州如今繁荣更胜往昔,裴君侯在官民心目中堪称万家生佛,人人家中都供奉他的长生位。
可以说,在荆楚一带无论是官兵还是百姓,恐怕敬重裴君侯远多过朝廷。
*
周秀女只当韩新柔是少女慕艾,仰慕那样的英杰人物,却不知她的心思更细致玲珑。
整个大周无人不知,裴太师位高权重,皇帝至今未亲政,手中无权,宛如吉祥物,而裴君侯更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裴家家主。后宫等级森严,出身勋贵世家大族的妃子早已占据了高位,其他人想要出头难如上青天,这深宫对于她这样的小官之女,哪里是什么好去处。与其入宫博取那虚无缥缈的富贵荣华,还不如试着能否入这位裴君侯的眼。
韩新柔似是不经道,“听说裴君侯至今未娶妻。”
周秀女压低了声音,“我父亲任江南道御史时,曾见过这位裴君侯几回,好像有传闻……裴君侯私下好男风。”
这一句宛如冷水,迅速浇灭了韩新柔的大半心思,仅余的希冀不甘让她忍不住追问道,“这是真的吗?不会是有心人污蔑吧。”
“裴君侯身边有个属官,长得十分俊美,听说贴身不离,而且裴君侯在江南时,不少达官显贵送过他美人都被回绝了。”
虽说好男风并非世人所能接受的正道,但对于裴君侯这等地位和声望的大人物而言,实在算不得什么污点问题。裴君侯父母皆亡,唯一长辈裴太师都不曾因为这种传言苛责过他,旁人难道还能说什么吗?
韩新柔心底郁闷,但到过了晌午,听到外面的动静,是裴君侯到来后,仍是忍不住缓缓推开了二楼窗外一道缝,想看一看这位裴君侯。
远远望去,驿站门前停留的一行队伍,所骑皆是上等的良驹,煞是威猛。穿着兵甲的护卫在中间的马车四周,周身气息锐利逼人,与韩新柔曾见过的城中官兵完全不同,扑面而来的杀伐之气,一看便是上过战场见过血的。
驿丞也满是笑脸恭敬的迎上去拜见,表现得极为恭敬,为首代表裴君侯的属官是位眉目清俊秀气,面若好女的蓝衣青年,莫非便是传闻中裴君侯所好男风之人。
那蓝衣青年与驿丞交谈了什么,又回到车驾边向里面的君侯禀报。
随后裴君侯的人仅是在驿站进行了一些补给,没有过多停留,甚至都没有下车。不仅韩新柔微微失望,其他秀女私下里也议论纷纷,仿佛这位君侯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人物。
听南歌说有秀女入住,尽管驿站为他们早已安排了房间,但顾然还是不喜欢麻烦,再者此处距离京城不过三百里,稍加赶路就是了。
南歌自然是一切以她的意愿为主,进行人马的补给过后,便再次启程出发。不过在途中他还私下禀报了一件事,
“郎君,这批秀女中还有位容貌与皇后有些几分相似的姑娘,名为韩新柔。”
顾然倒是不在乎任用南歌为属官,但南歌始终以自己罪籍奴仆身份耿耿于怀,主动接过了私下搜集情报和训练细作工作,甘心成为她的影子。
只是在驿站停留了那么一阵,南歌便知道了这件事,这也是因为驿站有他们的人。也许是认为会有些价值,他便主动汇报于顾然。
顾然一听就知道了是谁,细想起来也是到了原女主韩新柔入宫的剧情。
只是苏皇后这位白月光尚在,也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如原来故事轨迹中那般得宠,顾然饶有兴致地想道。
她对原女主没什么恶感,虽说是韩新柔找到罪证揭露真相,踩着裴云昭这位皇贵妃的尸体登上了皇后之位,但事实的确是裴母犯下的大罪,下令夷裴氏三族的人是李景翎。
连原主裴云昭也没有要求报复韩新柔,顾然也不会因为知晓剧情,而提前为难一个还什么都没有做的小秀女。
南歌倒是主动向她提议道。“以这位韩秀女的容貌优势,恐怕很大可能会被选入宫。不如我们提前下手,让此女为郎君所用,成为在宫中的耳目。”
这两年裴太师身子越发不好了,宫中那位皇帝在裴太师的威压下忍了这么些年,一直念着亲政。若是裴太师去了,与皇帝正面交锋争夺权力的人就是他家郎君了,而且皇帝一旦亲政,说不定就会对郎君和裴氏下手。
南歌也想提早为郎君做好准备,知己知彼,方能百胜,若是皇帝身边有他们的人,那么以后做很多事都要方便得多。
至于韩新柔入宫能不能得宠,成为皇帝亲近的人,南歌对于这点丝毫不感到担心,以他们的能力资源,想在后宫中捧出一位宠妃来并非难事。
顾然却是摇了摇头,“无需做这么多,人心总是易变的。”
让原女主成为她手中的棋子,南歌的建议让顾然有些惊讶意外,但不会这样做。一来这位原女主少不得有着与众不同的主角光环,能在原来的故事中成为宫斗的胜利者,也不会是一般人物。若是想要利用她当棋子,恐怕会遭到反噬。
二来她不需要旁人作为桥梁缓冲地带,那终究是小策。
真正的大道便是如裴父那般,执掌大权,任由皇帝想动也动不了裴家。
这些年裴父已经陆陆续续将裴氏的势力还有各种资源都接到了她手上。
不然当初在荆州时,她也不可能在没有得到朝廷允许之下,便大动作转移数十万官民离开荆州,令其成为一座空城。这所动用的巨大能量人脉还有挡住朝廷那边的干扰责问,皆是因为有裴太师这位靠山。
当年任荆州刺史,的确是她主动向裴父请求的。
在为她授官时,裴父有意让她主政一方,顾然毫不犹豫地选了荆州,为的便是挽救那场原主记忆中深刻的天灾地震。
‘荆楚官民死伤逾三十五万,其不知名没有上报的人更是不计其数。’
不仅裴太师为救灾日以继夜呕心沥血,连尚未亲政的天子也要下达罪己诏。
虽说顾然有为了博取声望和功绩的想法,但换作任何一个人,知道会发生这样夺去众多无辜生命的天灾,也不可能置若罔闻。
为了这件事,顾然早已准备了许久,从在江南布局商业开始,灾后第一时间的救援重建处理事项,碍于这个时代的交通不便,传达信息缓慢,朝廷是帮不上什么忙的。
顾然靠着自己的商号产业为荆楚百姓运送来了充足的救济粮食物资,才迅速稳定了人心,之后又用以工代赈的方式,通过放救济粮和银钱鼓励百姓们参与到灾后重建,这才令荆州得以恢复盛景。
*
湖心亭中,两人下棋对弈。
谢远臣却是有些心不在焉,皱眉道,“太师的病越发重了,朝堂上已经出现了请陛下亲政的声音。”
与南歌一样,他也担心裴太师一旦去世,皇帝得以亲政就会毫不犹豫对裴氏下手。谢远臣自然是很上心的,且不说他已经是裴氏集团的铁杆人物,宫中的这位皇帝也没有什么值得他敬重爱戴的地方。
顾然抬起头,看着他笑了笑道,“你难道怕么?”
这句类似的话,顾然也曾经问过他,在荆州地震的时候。
那场大地震足足持续五日,之后更是余震不断,容易引发泥石流和滚滚山石,以致于通往荆州的许多道路都断裂塌陷,难以穿过。但谢远臣依旧义无反顾地在朝堂上请命,带着救济钱粮和更多人手风尘仆仆赶来荆州。
顾然见到他的时候,他一身灰尘脏泥,途中差点丢了性命。
那时顾然就问他怕么,谢远臣毫不犹豫地摇头。
也是从那一刻起,顾然便真正将谢远臣当做了可以信任托付后背的人,而在荆州的救灾重建上,谢远臣的到来也带给了顾然很大的助力。
这一次,谢远臣依旧坚定道,“自是无惧也。”
………
建安九年末,裴太师逝,举国皆哀。
同时边境十万火急信报——异族南下入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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