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都城望京里繁花盛柳,蝉鸣声不绝于耳,湖上游船画舫日夜出巡,琵琶声荡起湖水悠悠,歌姬舞女无不嬉笑热闹。
朝中每日不奏民生,只谈避暑出行事宜。去岁因逢先帝殡天,兴德帝守孝未曾出宫避暑,今年看太平盛世,歌舞升平,兴德帝志得意满,必要成行。
帝王仪仗出宫自然不能马虎,又因宫妃朝臣也需跟从,卫尉寺、光禄寺、太仆寺齐聚一堂,光护卫就林林总总上万人。谢轻舟也在其中,每日早出晚归,时不时就被召见入宫,兴德帝似是极为倚重他,又提拔上了官阶。
只是这日他归家就面色沉重,晚间寻了父兄在书房议事,开口便抛下惊雷:“今日我入宫,陛下引我见越王剑,我觉得,那越王剑怕是假的。”
谢轻涯沉凝不语,谢稳垂着眼皮,手中有一下没一下转着佛珠。谢轻舟没父兄这般沉得住气,几乎是拧着眉头:“先前以为找到了还好,若这把剑是假的,那真的在哪里?”
若只是一把剑,管它真不真假不假,可这越王剑非同小可。越王剑是盛国开国皇帝的佩剑,以此剑刺杀前朝昏君继而号令群雄,在开国皇帝登基之后,这越王剑被他赏赐给麾下第一大将裴行玉,后来渐有流言说此剑凶性,拥有者必然会受蛊惑,妄想拥军自立。
裴氏一族谨慎,在先帝时就将此剑又敬献给皇室,以平流言。而这裴氏一族就是南王的“裴”。
因此上回越王剑在宫中失窃,谢轻舟同其他人一样都认定是南王世子处心积虑,后来在宫中找到时又以为是自己误会,如今这宫中的越王剑是假的,他怀疑的视线又立时转到裴渡身上。
谢轻舟越想越心急不已:“不能让阿幺嫁给裴渡,若因此事被牵扯,她如何能逃脱?”
谢轻涯却还慢条斯理端起茶盏轻啜一口,压低声音训他:“你作何如此心慌?你说那剑是假的就是假的,没有证据之时就攀扯裴世子?你不过只是去岁有幸碰过,可陛下日日都看着,陛下真龙天眼都未曾说是假的,你说的话如何能服众?”
谢轻舟瞪大眼睛,电光火石间他后背乍起一层密密冷汗。他以为自己也算在官场内沉浮两年,拍须溜马推诿抢功都见识过,却不曾想过父兄品性如竹却城府若渊。
他不敢置信:“你们、你们都知道,为何要让阿幺嫁过去?就算陛下指婚,我们若不愿意,难道还能强扭不成?”
谢稳手指一顿,刚捻过的佛珠顺着串线滑下,撞在下面的佛珠上,发出一声轻响。他抬起眼皮,盯着跳动的烛火,长长叹了一声:“帝王之心难测,乱国之象已现。我谢氏,为国万死不辞,唯有你阿娘和你妹妹,我担心已久思来想去,那南地倒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重山行行,浮桥荡荡,轻舟可过万重山,无涯不必倚桥渡。胡人已有侵犯之心,若有一日山河塌陷,这京中不论是世家还是民众再难以留存。”
谢轻舟沉默良久,在今日之前,他恨不得与胡人真刀真枪地上,却从未意识到,山河破碎对普通民众来说意味着什么——胡人从部落起生性蛮横,常有屠城之事,就算建国也未改风气,因而被盛朝译为“图沙”。
“今日这事说过便罢,你莫要与你妹妹多说,让她们母女二人多在淮州留些日子。”
谢轻舟点头应下,只是有一事尚且不明:“那越王剑……是如何丢的?”
谢稳却道:“此剑有灵,不必再管。”
——
淮州夏日也极为热闹,蝉鸣声扰得人不能歇晌,谢轻鸿半倚在榻上看书,她近日看的书极杂,丹青文论、天文地理、农工商事均有涉猎,只是游记再没碰过。
游记一碰心就野了,恨不能立时出去游玩一圈,只是夏日天晒,她在太阳底下一站就要晒化了,连房门都不想踏出一步,每日靠着冰块消暑。袁青青也说这天太热,须得缓两日再行试种。
好在今日时不时有阵凉风,谢轻鸿靠在窗边吹风倒算惬意。忽然窗外传来一声轻响,她下意识抬起头看过去,就见从屋顶上掉下一个什么东西,惊动了护卫前去查看。
她也探出头去看,还未看清是什么东西,身后就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毫无准备地回头,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朝来人扔出了手里的书。
那人只是随手一抓,厚重的书册就落在他手里,轻巧得仿佛没有重量。
谢轻鸿震惊失色:“你怎么进来的?!”
裴渡回身示意了下另一边的窗户,然后非常自然地上前将对着院门的窗户关上,这才开口:“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谢轻鸿看着他一连串的动作,满脸疑惑,不是自己有问题就是裴渡有问题——自己显然没有问题,那就是裴渡有问题!
“我不想去。”她腰身挺得笔直,面对着一脸冷酷无情的裴某人,竟有几分被强取豪夺的坚贞不屈。
不过裴氏尽出恶霸,面对姑娘的坚贞不屈,他连眉头都没皱:“不是说要开荒种地?离淮州不远有处山头不错,我带你去抢过来。”
谢轻鸿:“……这个抢字,是不是用的不太恰当?”
裴渡一身煞气,证明这抢字用的极为恰当:“那山头里有一处匪窝,邱敏缴了几次都铩羽而归,既然你如今缺地,先把那匪窝端了。”
谢轻鸿在沉默中凌乱,真的会有人会带着未婚妻去端匪窝吗?
真不愧是传闻里十六岁就能端两个匪窝、一夜连砍七八十个人头的绝世战神裴世子。
她诚恳推辞:“你去便好,我怕碍着你。”
裴渡定定看她一眼:“不必担心,你碍不着。”
他话音轻描淡写,却无声透出了一点自傲,仿佛在说再重的拖油瓶和绊脚石都不值一提。
谢轻鸿仰头发出洞察人心的提问:“那你非要我去,是为了在我面前展现你的英勇身姿?”
裴渡诧异低头与她对视,尚不知如何回答,耳后的晕红便悄悄漫过耳垂。看着一身煞气却脸红的绝世战神,谢轻鸿无辜地眨了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