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轻鸿高高站在台阶之上,身后都是和她神态如出一辙的漂亮姑娘,眼中半含讥诮地看着街中央的邱燃。
有路人稀奇:“往日这邱郎君何等尊贵,多少姑娘都给他抛手绢,今日是怎么回事?”
便有好事者回答:“这邱郎君凭空造谣,诬人清白,德行不堪,恶行罄竹难书,姑娘都耻于与这等小人为伍。”
“他父亲可是淮州牧。”
“那又如何?”路人嗤笑,“中间那姑娘父亲还是中书令呢,再看其他几位,父亲有当世名士,也有朝中重臣,若比家世还能输了去?”
这些话全传到了邱燃和他小厮耳中,邱燃气怒攻心,却因顾虑着父亲为官的名声,咬着牙也要将脾气压下去。大庭广众之下不好起争端,要做什么也得等没人的时候。
谢轻鸿侧头笑了下,发间叶片状的步摇垂于耳侧,更显侧颜精致,她转身道:“冶春楼要开席了,别耽误在这儿,快过去吧。”一行少女衣袂翩跹,说说笑笑从茶楼离开,半点眼风都不曾落在邱燃身上,却让眼前情形更加讽刺。
随从小厮胆战心惊,不敢看自家郎君的脸色,却不得不提醒:“郎君,要不先回府换件衣裳?”
邱燃气极反笑:“呵,我倒要瞧瞧她日后如何能笑得出来。”他就不信南王世子能容忍自己未婚妻水性杨花。
就在这时,先前见过“情郎”的那小厮忽然低声道:“郎君,小的瞧见了那情郎,身侧还是一柄长剑,那般凶神恶煞不会再有第二人,小的绝不会看错!”
邱燃立时顺着小厮指点的方向看过去,那人刚从茶楼对面的点心斋下来,身姿挺括俊逸,目若晓星,只是神情清冷,似拒人于千里之外。与他气质不同的是他手里还拎着个点心盒,与人擦肩而过时也是先护着那盒点心。
裴渡也是刚到这淮州城内,连夜奔波却不见疲态,方才在点心斋楼上只听得外面街上似乎有些吵闹,他没在意,只顾着挑选点心。下楼时就注意到有人在看着自己,他抬眼看过去,认出是淮州牧之子邱燃。
面上锦绣、心似草莽之徒,不足为虑。
裴渡目不斜视走过,向冶春楼而去。因淮州城离越城不远,他以往也曾来过几回,将城外山尖雪与城内十里灯都写在了《南渡》里,对这城里有些什么也十分熟悉。
彼时他心里不得安宁,只得效仿古人寄情山水,但时间证明,心有执念者,不得摆脱。
谢轻鸿这边已安排同窗落座,冶春楼里都是地道的淮扬菜,犹合她的口味。不过这淮州的冶春楼和望京那冶春楼装潢十分相似,走廊一头开了扇小窗,清风徐徐拂来,吹动了雅间门外挂着的铃铛。
她一走进来还以为又回到了望京,不由惊叹,这走廊太过相像,好似她推门而出时,旁边也该有一群人开门,其中身着玄衣的少年郎正好抬目望过来。
心中所想与眼前热闹在时空间交错了一瞬,她略微恍惚,又觉奇怪。明明对裴渡并无心思,为何能将初见时的情景记得这般清晰,连那日走廊里昏黄的光线下他的神色也依然分明。
席间自然不免小酌了几杯果酒,不过并不醉人,只让姑娘的脸稍红了两分。谢轻鸿喜欢这样的交流,以往她算是年纪小的,自来都是崔萝带着她,这还是头一回自己像个姐姐一样招待同窗。
她这般想时便顺势问起年龄,想多听几句“姐姐”,结果序了一圈,除了表妹比自己小一个月,其他人都比她年长。表妹看热闹不嫌事大:“你们不知道我姐姐在家中小名是阿幺呢,是不是很可爱?”
“小名这么可爱的吗?那往后私下里都叫阿幺好不好?不然就叫妹妹……”
谢轻鸿彻底看开:“那还是喊阿幺吧。”然后作为年纪小的,和表妹一样,被勒令不许再喝果酒。
待宴席毕时已过了午时,她先走出雅间小门,却听得旁边门一响,她下意识看过去,就如时空重叠一般,一身玄衣的裴渡抬步跨过门槛,在门边站定偏过头,目光隔着一盏长脚灯,落在她脸上。
午间阳光正好,他背后就是那扇开着的小窗,日头刚偏了些,斜斜落在他肩头。
谢轻鸿一瞬间哑然,不过眼前这人好似知晓她要说什么,向前走了一步,轻声问:“带妹妹来用饭啊?”
不待她回答,他便又道:“你们人多,不若让我先走?”她身后便是下楼的楼梯。
“你好烦。”谢轻鸿泄气,才觉得自己很会吵架,但对上裴渡莫名矮上一头,他总能循着空挑着刺,将人堵个严实。
她皱眉侧身让开:“你走。”
裴渡轻笑一声,却没动作,仍旧站她边上。屋里的同窗已觉察到什么,小声问是不是认识的郎君。表妹探出头来看了一眼,立时就将几个想出来的人给拉了回雅间。
隔着一扇门,谢轻鸿莫名红了脸,觉得定是方才果酒喝多了两杯。
她正想该怎么敷衍过去,楼梯上就传来脚步声,她立时让开两步。身后却传来一道不怀好意的声音:“这可真是凑巧,谢姑娘你可是有婚约之人,听闻裴世子已于望京下聘,你怎么能在此做出对不起他的事?这可真是……唉,有辱斯文!”
谢轻鸿蹙眉望过去,就见邱燃身后还跟着几位白鹤书院的士子和德高望重的先生。其中那位祝先生率先皱了眉头:“身为女子,如何能与外男相会?女子当守身如玉,守寡都不得再嫁,已有婚约怎能做出如此德行败坏之事?”
谢轻鸿并未说话,只是转头对裴渡瞥了一眼。
裴渡忍不住低头唇角微勾,再抬头时眼神淡漠,视线直直落在邱燃身上,话音不辨喜怒:“你说的是什么东西?”
邱燃未料这情郎竟敢对古板的祝先生口出狂言,他故作惊讶:“你是何人?谅你不知裴世子其人威严,一时行差踏错……”
裴渡打断他的不知所谓:“我是裴渡,是谢姑娘的未婚夫。”
刚下聘定下的,未婚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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