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围猎区向来都是拦着的,周围还有侍卫把守,缘何会让女郎被抓伤?谢轻鸿试想了一下,想不出任何可能性,只能以探询的目光看向裴渡。

裴渡却不说话,甚至换到离她稍远的另一侧围栏边就座。

从前听说裴世子阴晴不定、喜怒无常,谢轻鸿还没怎么信,现下看来传言确有根据。眼前这个浑身冒着郁气的南王世子表情淡漠,眼皮恹恹垂着,薄唇抿紧,一只手肘搭在围栏上,只差没说“别吵我”了。

谢轻鸿偷偷瞥向他腰间,今天没带长剑,应当不至于一言不合拔剑泄愤。至于他为何突然颓丧,她推己及人,觉得大概就是秦妤把自己与他联姻比喻为弃如敝履了。

这般涉及尊严的事情,她作为外人实在不好安慰,只能也沉默地看向园内情景。这一眼却让她震惊失色,慌忙探出头去想看得更清楚些,那一面浅紫花墙之后,两个若隐若现的人影依偎在一处。

谢轻鸿手指收紧抓住栏杆,心中翻起惊涛骇浪,若她没看错,那她大概知晓自己为何会被指婚了。

“下雨了。”

谢轻鸿茫然抬起头,春雨绵密,伴随着微风斜斜轻拍在她的脸上,眼睫沾湿模糊了她的视线。头顶忽遮过一把折扇,挡住斜飞的雨丝,她抬眼看清折扇上写的是“南山一桂树”。

奇怪,阿兄的折扇上写的是“扬朱华而翠叶,流芳布天涯”,正是桂树,桂树又称木樨,怎么有两把都写木樨花的折扇?

裴渡一言不发,手却稳稳当当地拿着折扇,过了好一会儿,看人还没动,他才开口:“在看你堂兄?”

“你知道了?”谢轻鸿瞪大眼睛,又恹恹垂下眼睑,冒出和他如出一辙的颓丧郁气,“也是,不然你也不至于这般……”

裴渡垂眼瞥她:“我哪般?”

“……这般沉郁。”谢轻鸿靠在栏杆上喃喃自语,“没想到秦妤和我堂兄有关。”

堂兄谢轻柯是大伯父唯一的儿子,比她大两个月,性子很温吞,只喜欢看书作画,若不出意外,待他及冠大伯父便要为他请封世子,顺理成章继承平宁侯的爵位。

亭檐并不宽,折扇也遮不住倾斜的雨丝,雨水很快染湿谢轻鸿半边肩膀。裴渡看她簪着的木樨花钗歪了些许,指腹轻轻掠过为她拨正,提醒:“衣裳湿了。”

谢轻鸿叹了一口气,看他还举着折扇怪不好意思的,赶紧起身坐在亭子中央石凳上,靠在石桌上继续叹气。

裴渡有些好笑:“你叹气作何?我就算沉郁,也并非你说的原因。”

谢轻鸿想想也是,但自己叹气却实打实地是因为那个原因。倘若堂兄与秦妤有情,陛下为南王世子安排好的姻缘就成了一场空,宗正卿是帝王心腹,陛下再怎么不满也不至于自断臂膀,可反观谢氏,阿父去岁上书劝谏过陛下莫要与胡人和谈,坚决反对送郡主和亲。

陛下本身就不是十分大度,说不定就借此申斥阿父擅权,然后给自己胡乱指婚给胡人,意图给谢家教训。

雨势逐渐增大,宫人四处送伞,待送到这凉亭里,正好只剩两把。谢轻鸿一手打伞,一手拎起裙摆,小心翼翼从陡峭的台阶上下去。裴渡缀在她后头,伸手欲扶却又反应过来默默收回手,只是将伞轻轻往前偏了偏,大概能挡住那些斜飞的雨丝。

待下台阶后,宫人道偏殿已准备好火炉和衣裳,请他们先去偏殿暂歇。谢轻鸿走了一段路,回头看去,裴渡却还站在原地,雨水从碧伞边沿像珠子一样落下,像是给他遮上了一层水幕。

直到她踏入偏殿内,裴渡也没跟着过来躲雨。殿内原先准备了宴席,也有多处厢房供换鞋裳,让众人不至于狼狈。只是突逢大雨,今日这赏花宴未免败兴。

谢轻鸿换完裙裳倚在窗边,一边听着窗外的雨声,一边还能听见殿内的小声谈论,隔了一根柱子的两个女郎,自以为隐秘,实际说话声都飘在了谢轻鸿的耳边。

“……真的啊?赵婞儿脸坏了,就算不嫁去胡地,也嫁不了其他门当户对的人家了。”

“自然是真的,她倒是对自己狠得下心,也不怕那位迁怒自家……”

“嘘!你小点儿声。谁不知道赵家的事儿?要我说,赵婞儿就算做了姑子,也比那狼窝好。”

两人齐齐轻叹一声,谢轻鸿却凝神细想,这赵婞儿是鲁山侯的二女儿,鲁山侯祖上有位鲁山公主,颇得当时的皇帝喜爱,公主下嫁于赵家,为了不让她受委屈,皇帝便赐予赵家鲁山侯的爵位。如此算来,鲁山侯直系确有皇室血脉。

没想到兴德帝连这个远房表外甥女都想到了,再听说赵婞儿脸坏了,谢轻鸿便想到了野狐伤人事件。

她脊背一寒,赵婞儿此番破釜沉舟,确实将自己从和亲之事中摘了出来。因她是鲁山侯原配之女,并不得家中喜爱,于她而言,再怎么也不会比嫁给胡人的境地更差。

如此一来,谢轻鸿的处境就变得极为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