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平息事端,诗会没多久就散了,众人各回各家,免得再吵起来。
谢轻鸿被崔萝拉着到一旁说体己话,因已经出了诗社,崔萝这才说起家中的事:“我二婶那人你也知道,人人都道她好性儿,是菩萨心肠,只要别人求她办事,她也不看就只管答应下来。这一回让我带了她们俩参加诗会,下一回又不知道要我带她们做什么呢。”
谢轻鸿也没法安慰,她也有两位堂姐和一位堂妹,不过堂姐都已出嫁,堂妹还小,堂姊妹的感情都还不错。
“唉,阿幺你别嫌我烦,我就是家里找不到人说话,有些烦闷,若你是我妹妹就好了。”崔萝说的有几分真情实感,毕竟有谁会不喜欢谢轻鸿这样的妹妹呢?懂事贴心又可爱,说句不好听的,崔萝现在就恨不得嫁去谢家,然后每天都和小姑子贴贴。
谢轻鸿反问:“难道我现在不是你妹妹了?刚刚还说我不是外人呢。”
“是是,就你最亲了。”崔萝失笑,又道,“哎,你与那位宋二姑娘往日可有往来?”
谢轻鸿摇摇头道:“并无,我瞧着都脸生,都没怎么见过。”
崔萝奇怪:“那她今日怎么那般说你?我看她分明是要败坏你的名声。”
谢轻鸿并不在意宋灵犀的言辞:“让她说去,阴险小人。”
“不过也是奇事,我听灵筠说过,她妹妹胆小,往常功课也都规规矩矩,谁知大病一场之后许是得天眷顾,灵台清明,前些日子作了首《悯农》,宋大人见之道有大才,这回才叫灵筠特地领了她来。”崔萝感叹,“‘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没想到久处深闺的女儿家也能作出这般立意深刻的诗,这倒是我们眼界狭隘了。”
谢轻鸿没注意那诗,一听“大病一场”,立时追问:“她怎么也大病一场?是什么缘故?”
“灵筠说是和你一样,不小心摔下了池塘,春寒料峭又吃了风,养病养了一个多月才好。”
怎么又是落水生病,病好就像是换了个人?!
谢轻鸿有点不自信了:“阿萝姐姐,你有没有觉得我像是变了个人?”不会她也变了,但自己当局者迷没觉察出来吧?
崔萝诧异又笑:“这话怎么说,你还是和从前一样,这么可爱。”说完捏了捏小姑娘的脸,触手滑腻温软,好捏极了。
谢轻鸿纳闷不已,那怎么一个两个的落水生一回病就像是变了个人?郑璎珞没了恋爱脑,秦三郎开始说人话,宋灵犀最了不得,别是文曲星下凡了吧?就她,就只有她,被郑璎珞推下水,生了一回病,也躺了半个月,怎么什么也没捞着?
“对了,十八那日陛下率百官春耕,不如我们一道去瞧瞧?”崔萝问道,能观陛下扶犁亲耕的机会可不多,这次也是因陛下即位不久,为稳农事社稷,不仅率百官扶犁,还允了朝臣家眷前去观看,不过也多亏宋灵犀那一句“随之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谢轻鸿应下,与崔萝告别归家。马车到了街头,因人流热闹,前头车马慢行,被堵在一家绸缎庄外。谢轻鸿推开小窗,隔着纱帘看向外头,正好瞧见宋灵犀从绸缎庄走出来,不过却是一身锦衣男装,扎了个男子发髻,只是朱唇琼鼻,看着就是个姑娘家假作男子。
跟随侍候的阿月也认出来,小声道:“那不是宋家那位姑娘,怎么这副打扮?”刚刚诗社里,阿月在里面也伺候了些茶水,知道这宋姑娘当面一套背地一套,可有心眼,有点讨厌。
谢轻鸿也觉奇怪,如今风气也算开放,姑娘出门并不受拘束,怎么一个两个都热爱作男子装扮,而且扮的还这么不讲究,口脂都没擦去。
她兴致缺缺收回视线,百无聊赖地等前面拥堵散开,阿月却突然惊呼:“姑娘,宋姑娘要撞到二郎君身上了!”
“什么?”谢轻鸿忙向窗边看去,果然是阿兄正带着一群人走在街边,神情肃穆,来往行人都不敢近前。谁知偏就那般巧,宋灵犀刚换了男装,正是稀奇时候,走路没看路也没看人,直直就往谢轻舟身上撞过去了。
谢轻舟一皱眉头,跟提小鸡似的,一把就把撞在自己身上的人提了起来,往旁边一放,身后下属开腔:“走路不长眼睛?”
宋灵犀愤怒争辩:“你们一群人挡在路中央,拦了路还要怪别人?”
“嘿你这小子,还敢顶嘴?”
谢轻舟身有要事,抬手止住下属的责问,板着脸道:“不必纠缠,正事要紧。”也不管面前这个瘦弱的小郎君是不是还想理论,越过他便走了。
倒让谢轻鸿看见宋灵犀在原地气急败坏,狠狠瞪了一眼谢轻舟的背影,这才不甘心地走开。
“好一个铮铮铁骨小郎君,”谢轻鸿语气微妙,“对着女郎装委屈,在外居然这般胆大。”
阿月也惊叹:“撞了人竟还这么理直气壮,奴还是头一回见呢。”
毕竟天子脚下,一板砖拍下来也不知能拍到几个达官显贵,家中有些底蕴的,都要教导后辈出门在外须得和善些,就怕一不小心惹了不该惹的人。更何况谢轻舟一行人身着劲装,腰别长刀,看着就不好惹。
谢轻鸿怕被宋灵犀看见,忙阖上窗,叮嘱阿月就算回府也不能说这事。宋灵犀背后造谣是小人行径,她可不会做这种事!好在前头拥堵总算散开些,马车缓慢向前,而宋灵犀几步转向街角,消失在人群中。
只是眼看临近午时,车夫为赶时间转向一条人少的小道,但意外突来,马车还没走多远,忽听得前面传来一阵杂乱马蹄声,谢轻鸿皱起眉头,因京城白日人多,向来是不许纵马的,可听这声音,那马分明是跑着,还不止一匹,也不知是谁这般胆大。
想到这条道窄,阿月正要掀开前头遮挡瞧一瞧,却没想到车夫惊呼一声“姑娘小心”,紧接着勒住了缰绳,马的前蹄高高扬起,带着车驾也偏向一旁。谢轻鸿没注意,脑袋就撞在了车壁上,痛的她眼冒金星,眼角泪花立时冒了出来。
阿月倒躲过一劫,只是身子歪倒在车壁上,顾不得外边,赶紧看自家姑娘伤的如何,这一看就发现谢轻鸿的额角慢慢肿起一个大包,包上还泛着红,一看就很疼。
阿月简直要心疼死了:“姑娘竟伤成这般!这狂徒大白日竟在望京城里纵马,回去就告诉二郎君!”一边说着一边从旁边小抽屉里寻出药膏,小心给谢轻鸿的肿包上抹了药。
对面纵马的见势不对,也遣了人过来问候是哪家的,是否伤了。阿月正要出去与来人吵架,就听有人高声道:“实在是对不住,裴世子这马野性难驯,惊扰了贵驾。永安侯府方宏在此,替世子赔个不是,贵驾是哪家府上?”
今日谢轻鸿出门是轻车从简,并没有在车驾上挂谢府的牌子,看起来平平无奇,许是这样,才让对面这些狂徒不知收敛,轻飘飘赔个不是就想揭过,还想拿永安侯府压人。
谢轻鸿怒从心起,她早看方宏这个纨绔不顺眼,往日跟她阿兄勾肩搭背,总是撺掇阿兄惹事,上回在冶春楼还想让阿兄带她去画舫听小曲。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她随手拿了幕篱戴上,遮住额角伤势,一掀遮挡出了车驾,站在前头高声回道:“谢家的,方二郎君这个不是要怎么赔?”
方宏脸色大变,若是谢家其他人也还好,怎么偏偏是她?早知他刚才就不该出声,是南王世子撞的又不是他撞的,他充这个脸做什么!只是后悔也来不及了,想到谢轻舟那条疯狗,一时间又后悔又害怕,尴尬赔笑:“原来是谢姑娘,是我们唐突了。”说完暗戳戳看向裴渡,心道你倒是说话啊,撞了人还有理了?
罪魁祸首裴渡眼神落在车驾上一身浅碧色的人身上,听方宏这么说,他径直下了马走上前,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圆盒子,放在掌心递过去:“抱歉,是裴某骑术不精,方才听声音似是撞着哪里了,这药膏聊表歉意。”
原来竟是上回见过的南王世子,谢轻鸿往他腰间瞥去,果然看见那柄古朴长剑。这回看的更清楚了些,剑鞘上没有任何装饰,剑柄上缠着玄色布条。
更绝的是,眼前这裴某人宽肩窄腰,一只手扶着剑身,站在车驾之下都没比她矮多少。
谢轻鸿无意识将心里话轻哼出声:“都是花架子,骑术这么差。”
裴渡沉默了一瞬,手托着药膏往上送了送:“是裴某之错。”
方宏在旁边打圆场:“对对对,都是我们的错。谢妹妹可千万别和你阿兄说,你要什么尽管开口。”
谢轻鸿正为自己脱口而出的话感到心虚,一时间倒不好太过怪责,沉默着伸手从南王世子手里拿了药膏,不过狠话还是要放的,她轻咳一声:“算了,若有下回我让我阿兄来揍你。”
方宏正喜她好说话,谁知裴渡居然回道:“随时恭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