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珠双臂抱着她上方的人,闭着眼睛沉溺在这个吻中。
船只顺水而下,摇摇晃晃如孩童的摇床,陆珠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像个孩童一样被珍重对待。
弹幕看着两个人亲近,他们的视角是跟着陆珠的。虽然无法共感,此刻也能通过屏幕感知到屠烈热情、克制、珍重、甚至是爱到手足无措的笨拙。
他们都忍不住感叹——
哎,我也想要一只熊我已经说腻了。
我看着他们恋爱,我不羡慕,我害怕。屠烈很显然随时都会彻底消除恨意值,要是突然间改造结束,陆珠回到了现实世界,屠烈会怎么样我不敢想象。
姐妹们先别伤春悲秋,我觉得最后一颗星的恨意值并没有那么简单。这个世界也没有那么简单。
看似毫无隐藏剧情,却实际上到现在我们什么都猜不到……
陆珠亦正亦邪,你觉得她搞事情,结果她在救人。你觉得她救人,但是苗头又都指向她。
不就是,我身在山中,却看不到山的样子……
笑死,姐妹们想那么多干什么,磕糖就完了。
我只想让他们doi!
……
屠烈慢慢爬上床,压在陆珠上方,却并没有压实。他的吻从轻柔变得热烈,但又碍于陆珠的身体虚弱,克制着疯狂。
陆珠闭着眼睛,睫毛抖动,脑中昏昏沉沉的,什么都没有。
好久,屠烈才压抑住欲望停下,这里并不适合做什么,况且他们是真的搞不了。
屠烈不止一次看过,不甘心地看过。但没办法,他不能让陆珠因为这种事情受伤,他硬来会把她撕开。
“你饿不饿?”屠烈躺在陆珠身边,抱着陆珠,嘴唇轻碰陆珠的鼻尖,缓慢地动腰。
陆珠摇头:“不饿,我最近都不太饿。”
“那也要吃一点,”屠烈说:“你是不是……吃那些不干净的东西?”
屠烈不在乎陆珠吃什么,所以一直都不问,但他现在急需什么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所以他好奇地问陆珠:“怪物攻击的时候,你就不会饿,肚子还会莫名大起来。”
“我没有见过其他的巫师是这样的,但是我听说有巫师会吃些奇怪的东西,还有吃人的。”
“你听谁说的?”陆珠侧头带着笑意问。
屠烈凑近亲吻了下陆珠,狠撞了她一下,搂紧她说:“你说的。”
陆珠笑着抬手摸了下屠烈的侧脸,随着他的频率和江水的频率轻晃。
她看着屠烈说:“我也不知道……我在吃什么。但你说得好像也对,我确实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我可能是个怪物了。”陆珠抬手摸屠烈鼻梁上丑陋的伤疤,问:“我如果是个怪物,你会杀了我吗?”
屠烈动作微顿,眯着眼,眼中满是无法排解的欲念。他恶狠狠地说:“你要是个怪物,那我就不用克制了!”
反正怪物不会死,就算要死,至少要死在他床上。
陆珠忍不住咯咯笑出声,屠烈呼吸紧了紧,亲吻陆珠说:“少吃不干净的东西……我等会儿去给你抓鱼。”
“珠珠,”屠烈抓着陆珠的手,凑到自己唇边亲吻:“碰碰我,快一点……”
狗熊撒娇,最为致命。
陆珠没怎么样,弹幕黑屏之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是被肉麻的。
陆珠先喂了大狗熊吃了一顿“饱”的,然后大狗熊就兽化从船上跳进了水中。
夜色浓重,整艘船上只有几点火光,十分微弱。这江中不可能有怪物的袭击,他们不需要浪费火油,大面积点火。
但是船舱中的人却很少,就连那些之前躲在船舱中的没有战斗力的人,现在也都出来,在甲板上待着,哪怕只是吹吹风。
只是这样不用担心下一秒要丢掉性命的吹吹风。
陆珠站在船头,靠着栏杆向下看,江水一片漆黑,船行现在靠风和水流,速度不快不慢。
屠烈时不时在水中翻出水花,算作告诉陆珠他在船边,不用担心。
逐渐有很多人也朝着陆珠身边围拢过来,看着屠烈兽形,在水中翻出水花。
陆珠的头顶上方不远处,盘旋着三只蝴蝶雕。屠烈偶尔抓住了小鱼,便有蝴蝶雕俯冲下去,抓住屠烈抛到空中的鱼。
屠烈很快甩上船一些大一点的鱼,一开始没人好意思去捡,不过很快,屠烈越甩越多,围在陆珠身边的人开始哄抢。
这艘船上并没有任何捕鱼的工具,也没有人能在跟上船行速度的前提下,徒手在江中抓到鱼。
而船上的众人,很多天都没有吃到新鲜的食物了。这船上能够煮饭,他们抢了鱼,就能炖上一锅鲜美的汤来喝。
一时间陆珠身边开始小范围的狂欢,抢到鱼的就高兴地跑走,没抢到的就和陆珠一起盯着黑沉沉的江水。
今夜乌云蔽日,但是偶有鱼从江水中甩出来,鱼鳞和水迹,还是能在半空中划出一条银亮的弧度。
陆珠始终没有去抢,有人抢了送给她,她也只是笑着摇头。
屠烈不让她吃乱七八糟的东西,可是她摸着自己的肚子,这种事情她没法控制。
屠烈抓上来的鱼很多,他这样做,自然也是在讨好这些人族。只不过他讨好人族的目的也就只有一个,让这些人更加喜欢陆珠,敬重她。
陆珠明白屠烈的心,越是明白,就越是产生一种担忧。
这种担忧和弹幕上忧虑的事情渐渐重合——例如她如果改造成功离开这个世界了,屠烈会怎么样?
她真的应该这样纵着屠烈对她越来越亲近,然后等到消除了恨意值之后,干净利索地离开吗?
这样有些像个爱情骗子。
陆珠苦恼地捧着自己的脸,手撑在栏杆上盯着底下的水花,轻轻叹了口气。
所以一开始就不应该开始吧。
还没等陆珠想出个好的解决办法,屠烈就抓着一个足有他兽化之后半臂长的黑鱼从水中钻出来。
这时候陆珠身边抢鱼的人已经全都走了。只剩下没有抢到鱼的她自己。
水腥味道淡淡的从甲板上传来,陆珠看到屠烈用兽化后的兽爪,攀着船的外壁轻松上来。
他手上的大鱼半点不闪光,连鳞片都是漆黑的。
“这种鱼好吃,它是吃鱼长大的。”屠烈恢复人形,抓着那条大鱼展示给陆珠看。
“肉很紧的。”屠烈说。
他兽化恢复人形后,身上一片布也不挂,站在这黑夜之中的船头,浑身水淋淋地泛着光。
陆珠一错不错地看着屠烈,赞同他说的话:“肉确实很紧。”
屠烈笑着问:“你想怎么吃?”
“吃不下……”
陆珠视线划过屠烈流畅的肩颈线条,落在他的腰上。
他的腰下被黑鱼挡着,只能看到漂亮的人鱼线。
陆珠突然觉得他很像一条从水中跃上岸的人鱼,以自己为祭,削骨剔肉,放血抽筋,再温声询问他心爱的人族,想要怎么炮制他,吃掉他。
因为他只有这样一种方式,才能和他最爱的人永远在一起。
陆珠不是个喜欢感叹的人,她从不会伤春悲秋,她缺少大部分人会有的情绪,包括感知。
她想不通自己怎么回事儿,也不在乎自己怎么回事儿。她甚至不在乎脑中存在的所谓系统和弹幕上看直播的人,她善于将一切加以利用。
她就算什么也想不起,却也始终都知道怎么做,才对自己最有利。她从不惧怕怪物,不惧怕这个世界上的所有可怕的东西。
但她现在有一些迷茫,或者说一点点在意的东西。
如果这个世界终将走向灭亡,那屠烈也会死去吗?
陆珠不应该想象屠烈怎么死,但她脑中却在想到这个问题的一瞬间,闪过无数种屠烈死去的样子。
或者变为怪物、或者被人族砍成数段、甚至爆成一片血雾。
陆珠眼睫闪了闪,心跳得飞快,她定定地看着屠烈,无法想象,他会怎么死去。
或者说……这一次,他会怎么死去。
陆珠不想让他死。
“你不想吃也得吃一点,”屠烈把黑鱼砸昏,然后抖了抖自己身上的水,就穿上了衣服。
他的辫子还湿着,在后背上浸出一道道的水痕,他低头去捡腰带,背对着陆珠说:“我给你煮点鱼片粥吧,我看到了船上有精米。我母亲做得很好吃,我看过她做。”
屠烈正系着腰带要转过来,陆珠就已经走到他身后,抱住了他。
陆珠的主动对屠烈来说,犹如过年。
屠烈立刻僵住不动了,但是心脏却开始不受控制地加快速度。
“怎么了?”他问得非常轻。
陆珠闻着屠烈身上的水汽和淡淡的腥味,说:“你要听我的话。”
屠烈轻笑了一声:“我当然听你的话,我们族内……丈夫都会听妻子的话,她们说要我们猎什么来吃,我们便是翻过整个州山林,也要找到的。”
陆珠搂着屠烈的腰,手指在他身前费力钩住,夜风轻拂过两个人的耳边,带着如情人爱语一样的呜呜声。
陆珠又说:“无论我让你做什么,你都不能违背我的意思。”
屠烈抓着陆珠的手,转过身看着她,居高临下摸了摸她的脸。
“要我发誓吗?”屠烈问。
陆珠立刻摇头:“你答应我就好,我相信你。”
“我会听你的话。”屠烈说:“他们说你是神使,那你不就是神。”
屠烈郑重道:“我会听神明的话。”
陆珠笑着点头,“兽神和巫神都会赐福于你。”
屠烈问她:“所以你想怎么吃鱼?煮粥可以吗?”
“可以。”陆珠说:“我会多吃一点,不过你要快一些,因为我睡觉的时间要到了。”
屠烈立刻穿好衣服,去弄食物了,陆珠还想站在船边吹风,但被屠烈以“不安全”为借口,带回了船舱等着。
他是恨不得把陆珠挂在他的裤腰带上的,这一点重新开启直播的弹幕都有目共睹。
事实证明,光是看了一遍做鱼片粥,是根本做不好的。米没熟透,鱼片烂掉了,味道仿佛发酵过的臭鱼,令人难以下咽。
但陆珠还真吃了两大碗,把屠烈都吃不好意思了,因为他自己尝了,难吃。
“还好,”陆珠笑着说:“至少没有毒。有毒也没有关系,我会解毒。而且你也知道,我连那些不干不净的东西都吃……这算什么?我还能吃人呢,你信不信?”
屠烈被陆珠揶揄的耳朵都红了,给她拿了刺木树皮,伺候着她洗漱好,就和她一起上床睡觉了。
船舱中的床很小,屠烈身高腿长,床还有点不够长,陆珠被挤得只能窝在他的怀里。
但陆珠只要睡着了,就死了一样,哪怕屠烈压在她身上她也是不知道的。
两个人这一夜睡得格外安稳,自从从大荫城出来,今晚,才是所有人真正意义上的放松。
就连轮换着负责巡逻和看顾行船的卫兵,也都不会紧绷,而是能彼此间相互聊一聊,畅想一下到了淮高城的事情。
一夜安稳,当然也有人折腾了一夜。
因为无法适应一直待在水上,有两个人抱着脏水桶吐了一夜,胆汁都要吐出来了。
其中有个孕妇因为反应太激烈,影响到了怀着的孩子。
因此第二天清早上,陆珠没能赖床,天才亮一些,就被外面的敲门声弄醒了。
屠烈也醒了,可是抱着陆珠不肯松开。
他昨晚上还顾及着抓鱼分给人族,以便陆珠能得到更多的敬重,但今天早上又开始闹小脾气“恃宠生骄”,不让陆珠起身。
两个人盖着一床被子,被子。
兽人是兽在前,人在后,他们向来忠于自己的欲望。
陆珠挣扎着起身,屠烈额角青筋都鼓起来跳舞了,最后也还是放她出去了。
陆珠洗漱好,就去看那个孕妇了。
她记不住这船上大部分人的脸,就像她从前记不住自己的姐姐们都长什么样子。
这个孕妇面色青白,窝在一块毯子上抱着自己的肚子。
陆珠并不会什么医术,当然了,这个世界上大部分巫祝也不会医术,就算会,也是胡乱医治的比较多。
反正无论结果怎样,都是巫神的旨意。
陆珠给她查看了一下,发现她大概是有些脱水,最后给了她几瓶营养液,叮嘱她多躺着休息。
她给其他不舒服的人也分了一些营养液。
营养液能快速补充人体所需的各种物质,这是系统说的。
而躺着是能够缓解一部分晕船的,除此之外,也没其他的好办法。
喝下了营养液,那个孕妇面色果然好了一些,屋子里一部分人看着陆珠的面色更加敬重。
陆珠朝着自己的船舱里面走,陆竹灵跟在陆珠的身后,像模像样地替那些妇孺们谢陆珠。
陆珠侧头看着她,突然抬手碰了碰她的脸说:“你越来越好看了,看来人们的追捧,能够让人容光焕发。”
陆珠问陆竹灵:“但这还不是你想要达到的位置,对吗?”
陆竹灵被陆珠夸奖,并没有什么喜悦,反倒有些畏惧。
自从她喝下了陆珠的蛊虫,自己脑袋被砍掉还能长回来之后,陆竹灵对陆珠就越发的畏惧。
这就好像她的一切思想,都在陆珠的眼中无所遁形。她在陆珠的面前,像一个卑劣又卑微的透明人。
就连歩枭现在都不再想杀她,夸她越来越像个淑女,愿意将她当成同伴了。
可在陆珠眼中,陆竹灵甚至找不到作为一个人的尊严。陆珠看着她的眼神,依旧像是在看着一个挣扎在热锅上的蝼蚁。
没人会喜欢这种感觉。但这确实是陆珠给大部分人的感觉。
“女巫大人……”陆竹灵无法遮掩自己的情绪,就只好单膝跪地说:“我只想伺候在女巫大人的身边。”
陆珠垂眸看她,突然说:“你会达到你想要到达的那个位置,受人尊敬,爱护、人们会称呼你为小姐。”
陆竹灵猛地抬头看向陆珠,陆珠说:“在淮高城内,你能达到你想做的一切。”
这像是一个预言,陆竹灵畏惧陆珠,却也忍不住心脏狂跳起来。
“女巫大人……”陆竹灵情不自禁地叫道。
陆珠却已经转身,继续朝着她屋子的方向走。
她回去的时候,屠烈已经起来了。正要出屋,两个人在门口碰见,屠烈立刻就抱着陆珠又回来了。
“今早想吃什么?”屠烈问。
陆珠被他提着转了一圈,在他的手中,陆珠轻飘飘地像是没有重量。
落地之后,陆珠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正想说不饿。
屠烈就说:“我再去抓鱼,这一次给你烤。”
“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新鲜的东西,你将就一下。这两天风向很顺,一直这么顺,用不了几天,我们就能够抵达淮高城了。”
陆珠点头,屠烈低头亲吻她。
本来想亲一下,就出去抓鱼。可陆珠对屠烈来说,像一块磁石,也像毒/品,一吸上,就停不下来。
弹幕大清早又看到屠烈把陆珠挤在门边的夹角里面吸。都在弹幕上劝屠烈,悠着点,陆珠都要被他吸干了。
陆珠看着弹幕上说的,忍不住发笑,屠烈好容易停下,哑声问她:“你笑什么?”
“开心。”陆珠说:“你不开心吗?”
“当然开心!”屠烈说:“到了淮高城,我会努力杀怪物,争取早点杀光它们,带你走。”
陆珠听了笑意收了收,她和屠烈鼻尖抵着鼻尖,想说你带不走我,就算杀光怪物,我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可她最后什么也没有说。
屠烈很快出去给她抓鱼。陆珠仰躺回床上,在脑中询问系统:“恨意值没有掉吗?”
系统回答:“根据系统检测,补偿对象恨意值还剩下一颗星,请宿主……量力而行。”
系统再一次说量力而行。陆珠闭上眼睛,勾了勾唇。
她轻声说:“这世界很有趣,真希望慢点结束。”
陆珠还是觉得这个世界的怪物绝不会消失。
但慢一点,至少让她想出让屠烈和他的族人能存活下来的办法……
屠烈烤鱼的味道还在正常的范围之内,毕竟鱼肉它有它本身的味道,撒一点盐,还算鲜嫩。
陆珠在屠烈的盯视之下,吃了大半条,也算很多了。
剩下的屠烈全都吃掉了,连鱼刺都没放过。
在水上行船,会让他们有一种错觉,好像这个世界还是正常的世界,没有横行肆虐的怪物,随时随地冲出来要把他们生吞活剥。
行程顺利得不可思议,哪怕第二天转了风向,需要用人力行船,他们的速度依旧不慢。
相比于被怪物袭击,疲惫的应战,就只是轮换着推动齿轮,保证船只顺利地前行,这种疲惫对他们来说不光不辛苦,反倒给他们一种真实的活着的感觉。
陆珠这几天彻底恢复咸鱼状态,每天不是躺在床上睡觉,就是等着屠烈投喂。
奔波一路的众人们,这几天在船上也都养回来了一些精神。除了两个个别晕船还是不能适应的,剩下的人肉眼可见的好多了。
他们用了不到五天的时间,就已经抵达了淮高江。
这一片江水自壑德古城开始,一路按照各个城镇的范围划分,淮高城的范围之内,就被命名为淮高江。
而淮高江的范围,是这周边所有城镇之中最大的。
因为淮高江并非只有一条河道,他们还有非常辽阔的静水江,江面之上修建了很多建筑,水上有房屋,有楼台、甚至还有祭坛。
淮高城的成名依水而生,信奉水源是人赖以生存之源。因此大部分的城民,一些相对来说比较富庶的人,都住在水上。
反倒是邻水的陆地上,居住的都是下等人,或者只有在交流及时开放的时候,陆地的城中才会特别的热闹。
船只抵达淮高江的水域,越是接近淮高城,船上的众人们心中就越是忐忑。
虽然他们做过各种各样美好的设想,但也悄悄地做过最坏的打算。
如果淮高城也不幸沦陷的话,那恐怕这片大陆上唯一幸存的就只有船上的这些人了。
而这其中最紧张的,自然是步枭。
他离开淮高城的时候,这世界上最让人苦恼的事情,也不过就是他的剑术和骑射偶尔会被父亲训斥。
父亲会说他比不上他的大哥步林,但步林因为年少的时候受伤,有一条腿摔坏了,失去了继承城主之位的资格。
所以步枭的父亲步原攸,总是会用一种感叹又怀念的眼神看着步林,最后深深叹一口气。
其实本来该去大荫城中迎娶一位新娘作为同盟标志的,是步林。
可惜步林的腿让他失去了作为城主的资格,就只能由步枭代替他。
而现在步枭虽然离家的时间并不久,可这个世界发生了这样翻天覆地的改变,他自己也发生了改变……
步枭摸了摸自己冰冷的面具,他的脸上不只是毁容那么简单。他不能让其他人看到他的脸,他必须在抵达淮高城之前,让他的脸彻底毁去。
因为淮高城的城民们,能够接受一个英勇对抗怪物,不慎毁容的城主,却并不能接受一个半怪物化的城主。
进入了淮高江的范围,再有半天,他们就能够抵达淮高城的入口。
到时候一切都会尘埃落定,他们有没有地方停靠,能不能在淮高城当中,恢复正常人的生活,就全看淮高城能不能幸存了。
步枭从船头离开,回到了自己的屋子,他的屋子当中点着火炉,温度很高,一进去,步枭的汗就流下来了。
火炉当中烧着一个铁铲,步枭坐在床边上手指发颤。
他现在又有一点怀念罗坚壁,如果罗坚壁活着,至少能帮他想想办法。能帮他在淮高城当中说话,不至于用这样极端的方式……
可是罗坚壁死了,死在了陆珠的兽人手中。
现在他只能靠自己。
步枭把床头叠好的布巾咬在自己的口中,他必须尽可能地将那些如树根一样盘踞在脸上的凸起,变成真正的烫伤。
拿起烧红的铁铲,步枭避开了眼睛的地方,从下巴开始,照着镜子,把铁铲按在自己怪物化的那半张脸上——
“唔——”
“唔——”
“唔——”
痛苦的,压抑在喉咙当中的嘶吼声,伴随着被烤焦的皮肉气味,弥漫了整间屋子,但也仅仅只存在于这间屋子。
等到步枭停止手中的动作,他侥幸没有昏死过去,而是浑身如水中捞出来的一样汗水淋漓。
他站在镜子的面前,看着自己焦黑恐怖的那半张脸,心中有什么东西,彻底死去了。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步枭也是个狠人。
这一结论在步枭围着一条遮面的布巾,找到了正午睡起身的陆珠的时候,是弹幕给他的评价。
“你何必把自己糟践成这个样子?”
陆珠边给步枭涂营养液,边不疼不痒地说:“谁也不知道淮高城中是什么样,说不定你不需要这样。”
“我不能冒险。”步枭声音沙哑地说。
陆珠叹息的一声,看着步枭的半张脸说:“可惜了……”
陆珠此时此刻微眯的眼神,还有似曾相识的动作,莫名让歩枭脊背发寒。
他清晰的记得,在大荫城的时候,她也这样说过。
步枭的眼中短暂闪过惊恐,他颤声问陆珠:“你是早就预见到了吗。”
步枭的声音艰涩:“女巫大人……”
陆珠并没有回答步枭的问题,而是说:“这种药能够减轻你的疼痛,也能够促进伤口的愈合,但它并不能消除伤疤。”
“到时候你只需要说,你的脸是在和怪物战斗的时候不慎烧伤的,没有人会怀疑,我会为你作证。”
步枭咬了咬牙,点头:“谢女巫大人。”
“你会成为一个好的领导人,”陆珠说:“不用感谢我,我会全力辅助你,找到终止感染的办法。”
“不过要研究终止感染的办法,在进入淮高城之后,我需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屋子。来存放试验的药物,来设法做出效果更好的药。”
“我会为你提供这样的地方,女巫大人……”步枭突然间抓住了陆珠的手,丑陋的脸上,一双曾经深情款款的桃花眼盯着陆珠,问:“你不会背叛我吧?”
“我当然不会。”陆珠说:“你不相信我吗,我上次答应你不用巫术,你也看到了我没有用。”
步枭想到上次陆珠差点就死了,但确实是没有用巫术,顿时松了一口气。
他其实有种自己根本就控制不住陆珠的感觉,从开始到现在都是这样。
可陆珠确实一直在帮他,歩枭无法打消对陆珠的戒备和恐惧,但也确实需要陆珠的帮助。
就像陆珠说的,没有人知道淮高城当中是什么样。
可如果淮高城中也曾遭遇怪物的袭击,那他这个缺席了这段时间带着卫兵保护城民的少城主,如果不能带回去一个足以震慑,足以让他人信服的力量回去,那他是无法登上城主之位的。
步枭必须做城主,因为不能爬上最高位,那他就会死在底下,成为别人的垫脚石。
尤其是在这样的世界当中。
船只全速行进,越是临近淮高城的入口,船上的众人越是心思各异,精神紧绷。
只有陆珠和屠烈两个人,没有去甲板上站着,而是把船舱锁起来,躺在一个小床上抱着彼此,闭目休息。
步枭上过药之后,把面具重新戴上了。他半张脸疼得后背冷汗直流,可是他忍着疼站在甲板上,站在所有人的最前面,看着阳光之下,越来越近的淮高城。
现在所有人都在步枭的身后,看着他的眼神是充满期待,甚至是依赖的。
因为这些人能不能被淮高城所接纳,全要看步枭。
等到船只终于抵达淮高城入口的时候,所有人都从船舱当中出来了。
陆珠站在步枭的身后,和屠烈并排,她身上依旧穿着华美繁复的淑女裙,但也披上了类似于女巫的斗篷。
他们全盯着淮高城入口那巨大的水上闸门,再凑近一些,看到了数不清的猎鱼鸟盘旋在淮高江的上空。
叽叽喳喳的猎鱼鸟叫声,此刻听在众人的耳朵里,犹如一场生死赌博的鼓点。
他们无法从猎与鸟的状态,看出怀高城有没有被怪物侵占。
因为怪物是不能涉深水,不能污染水生物的。猎鱼鸟以猎鱼为生,大部分时间都盘旋在江上,不太可能被怪物感染。
不过在他们的船只终于到达了闸门的附近,看到了有卫兵守在闸门两侧的木塔之上。
所有人都忍不住从心底发出了欢呼,他们看清了那些卫兵是人,是活生生的人。
那些卫兵手里拿着鱼叉枪,身上穿着盔甲,在看到他们之后,朝着身后喊:“有船只!有幸存者!通报城主——”
步枭心脏跳得恨不得从口中飞出来,木塔上面的卫兵朝着他们的船上甩来了绳索,很快有卫兵将绳索固定在他们的船上。
而步枭的眼睛死死盯着闸门后面的那一条水上通道,心里激烈的斗争着也期盼着,到底是谁会来接他……是父亲吗?!
所有人都满怀期待地看着闸门后面的那条通道,果然没过多久,就有一队人朝着这边走过来。
只不过为首的那个人走得有一些一瘸一拐,步枭看到来迎接他们的人,脸上激动的表情慢慢收敛了起来——来的人是他的哥哥步林。
刚才那卫兵喊的是通道城主,为什么来的不是他的父亲步原攸?
步林站在闸门之后,看向了众人。
对着身后做了一个手势。
身后的卫兵们就朝着船上众人喊道:“全把手抬起来!跟着我们的指示来做动作!”
船上的众人面面相觑,不过他们慢慢地都把手抬起来了。
对面的卫兵让他们挥手,用双手交叉。船只上的众人有一些疑惑,步枭为他们解释道:“是为了确定我们全都是人,按照他们说得做吧。”
所有人按照对面的指示做一些傻兮兮的动作,不过对面的表情很认真,他们也就应对得很认真。
一套动作下来,步林终于下令道:“打开闸门,我弟弟回来了。”
“打开闸门——”
步林和步枭远远地对视,兄弟两个谁也没有露出亲人重逢的激动情绪。
他们从小感情就不太好,步原攸总拿他们做比较,总拿着他们去激励对方。
这让他们兄弟之间永远存在着竞争,甚至是仇恨。
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想:“如果没有对方该多好。”
闸门慢慢开启,咔哒哒的锁链声,让船之上的众人终于露出了欣喜若狂的情绪。
他们有些人甚至喜极而泣,淮高城果然没有沦陷。
他们终于能够回归人群,不用再每天心惊胆战,随时应对着从各个方向冲出来的怪物。
木塔上的守卫门利用齿轮拉动绳子,将船身朝着淮高城当中拖动。
众人从闸门之下通过,陆珠仰头看了一眼吊在半空当中的闸门,黑沉沉的尖铁焊在一起,看上去像悬在众人头顶的剑。
他们进入了淮高城中,将船只停靠在通道的边上。
步林一瘸一拐地朝着这边走过来,他身后的卫兵也朝着这边走。
步枭第一个从船上下来,步林走到了通道的旁边,兄弟两个对视了一眼,步林率先张开了双臂,步枭向前两步,和步林抱在一起。
淮高城的卫兵们,抱过来了木板,铺在船只和通道之间,迎接船上的人下来。
最先下来的是那些老弱妇孺,女人们在陆竹灵的带领下,又兴奋又忐忑地走过木板,踏上了水上通道。
只不过两侧站着迎接他们的淮高城卫兵,在看到这艘船上下来这么多女眷的时候,眼神都发生了变化。
就连抱着步枭的步林,都忍不住朝着那边看了一眼。
等到妇女和孩子都下了船,卫兵们才开始陆陆续续地下船。
陆珠和屠烈排在最后,屠烈的身材过于高大,踩过木板的时候引起一阵吱嘎的响声。
卫兵们本来视线在陆珠的身上,毕竟这一群女人之间,只有陆珠打扮得最精致,又用斗篷遮着半张脸,引人探究。
不过等到屠烈率先上了通道,回头看了一眼这些视线不老实的卫兵,将手递给陆珠的时候,这些淮高城的卫兵们,都有些畏惧地挪开了视线。
“你带回了这么多人,”步林拍了拍步枭:“这一路很辛苦吧?”
步枭并没有回答,敷衍地点了点头,连忙问道:“父亲和母亲呢?”
步林本来笑着,他长得跟步枭很像,如果忽略腿的话,也是一位特别英俊的金贵少爷。
只是他脸上虚伪的笑容,和浑身上下都透出的抗拒,破坏了他的气度。
尤其是听到步枭问起他们的父母的时候,步林快速垂下了眼,眼中闪过晦涩和阴狠。
片刻后他抬起头,眼眶泛红,咬牙道:“父亲和母亲……全都不幸离世了。”
步枭表情有片刻的空白,他那面具没有遮盖的,完好的半张脸快速抽动了一下。
向后退了一步,觉得此刻头顶的太阳,都变得无比冰冷。
陆珠和屠烈站在步枭的身后,所有人都站在步枭的身后,并没有跟着安置他们的淮高城卫兵离开。
步林看着步枭脸上的表情,心里有种扭曲的痛快。
可是他看着步枭身后的,这些明显都站在步枭那边的幸存者们,神色却慢慢的阴沉下来。
步林动了动嘴角,重新堆起笑。笑意却未达眼底,勉强缓和气氛说了一句:“等我回头跟你细说,我们先进城吧。”
“好久都没有幸存者了。”
步林的眼神略过步枭,在陆珠的身上停顿片刻,看向了从船上下来的众人们。
慢慢说:“城民们一定会非常的欢迎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