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十年后。
满北大学新生报道处。
门口站着一个青年,他刚领了一身崭新的军训服。
青年把衣服塞进背包里,迈开脚步就准备往校门口走。
“周颂声!”背后狂奔过来一个人,“你去哪里吃午饭?一起吗?”
“不了。”周颂声摇头,“我要去一趟天行公司。”
“啊?”同学愣住,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你去那做什么?”
“去……找人。”
同学更惊讶了:“你屋里有人在天行工作吗?”
“……”周颂声舔了一下唇,“也不是,不是我屋里人。”
“是我……很久很久之前认识的一个人。”
同学“哦”道:“很久之前,是多久啊,你小时候?”
“对,读初中的时候。”
“啊,那么小啊,那这个人还会认识你吗?”
“会的。”周颂声这回非常肯定,眼睛亮起。
“那你还记得他叫什么吗?”
“他叫……”周颂声陷入温暖的回忆,笑了笑,“他叫谢行之。”
同学先是一愣,约摸一分钟后,惊呼声传来:“那不是天行的老板吗?!”
而周颂声早就已经走了。
能考上满北大学的几乎都是人中龙凤,大家的背景可谓是一山更比一山高。
但即便如此,谢行之这个名字仍然如雷贯耳。
这位可是满北市,甚至全国的商业巨擘啊。
同学看着周颂声的背影,抓了抓后脑勺:“我去,来头这么大?吹牛的吧?”
……
满北大学在市郊。周颂声搭乘地铁,足足花了两个小时才到达市中心。
谢家公司非常好找,几乎是这片cbd里最醒目的地标建筑,独占了一整个广场。
广场的正前方还有一个雕像,是两个人的剪影,据说象征着谢氏兄弟二人。
围绕雕像建了一圈喷泉,有不少人正在那里拍照合影。
望着面前拔地而起的高楼,周颂声仰起脑袋。
他微微张开嘴,整个人都快要因为向上抬头翻倒,才勉强看到高楼的顶端。
他稍微平复了几下呼吸,直到澎湃乱跳的心脏恢复平静,这才推开大楼的大门。
“您好,请问去几楼?”几乎是瞬间,一位西装男子面带微笑地走过来。
周颂声有些紧张:“我……”
他拽了一把背包带子:“您好,我想找谢行之先生。”
西装男子怔愣。
“呃……”周颂声看他的表情,反应过来似乎有些唐突。
但西装男子仍然礼貌微笑:“请问您找谢先生有预约吗?”
“没有。”周颂声赶紧解释,“是这样的,十年前……我机缘巧合认识了谢先生,非常感激,就想来——”
突然,他看到不远处的电梯间边有个熟悉的身影。
男人正在等电梯,他侧过身,手里还拎着两杯饮品。
周颂声惊喜万分,也顾不上场合,朝那个方向挥手:“谢行之哥哥!”
大厅里几乎没什么人大声讲话,非常安静。
而楼层又是拱形设计,门窗密闭,周颂声这一嗓子喊出去,硬生生喊出了ktv的效果。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周颂声站在原地听他的那句话反复回荡——
“谢行之哥哥——”
“之哥哥——”
“哥哥——”
周颂声:“……”
保安:“……”
前台接待小姐:“……”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电梯前的男人总算回过头,朝他们这边望过来。
周颂声眼睛睁得很圆,踮起脚。
男人的眉目分外眼熟,俨然就是他记忆中的那个人。
然而又好像有哪里不对。
太凌厉了。
近乎相同的眉眼面貌,这个人的眼神却仿佛带着冰碴子。
他皱眉朝周颂声这边一瞥。
后者当即打了个寒颤。
认,认错人了?
但是……这也太像了吧。
时间太过久远,记忆也多少模糊了。周颂声忽然想起来,那天谢行之好像提过他还有一个弟弟。
这个念头刚从他的脑子里打了个转,电梯前的男人已经走到他们面前。
离得远了还没发觉,等他靠近,周颂声感觉出巨大的差异。
气场不对,个子也比谢行之要高,好像还更强壮。
强烈的压迫感袭向众人,今天负责在一楼大厅值班的人登时冷汗都下来了:“老板……”
男人抬手,其他人马上噤声。
“你是什么人?”他眉心仍旧皱着,自上而下看向周颂声。
周颂声迅速道:“您好,我叫周颂声。”
他的回答好像没让男人满意。
对方幽黑的眸子更沉:“来找谁?”
“啊!”周颂声赶忙回答,“来找您的哥哥,谢行之先生。”
他这挤牙膏式的答案把旁边站着的几个人都挤死了。
不过好在他马上反应过来:“我……是这样的,谢先生,我来自秋水村,西坪镇秋水村,十年前和谢行之先生曾有过一面之缘,所以……”
男人的目光陡然一利。
周颂声吓了一跳。
但好在他好像不是要生气,这种凌厉的视线持续了两三秒,很快便消失。
他再度挥退其他人,什么也没说,转头就朝电梯的方向回去了。
这,这就走了?
是要他跟上去的意思吗?
周颂声试探着往前跟了一段路,发现其他人都没有要阻拦他的意思。
他又尝试着跟进电梯。
电梯里等候的服务人员帮他按下最高楼层,从头到尾,男人都没再看他一眼。
周颂声小心翼翼在旁边长长松了一口气,这才感觉到衬衫后面汗津津的,竟然是紧张出了一背的冷汗。
电梯上升速度出奇的快,等到了顶层,周遭一切都变得非常安静。
周颂声不禁脚步都下意识放轻了。
男人拎着手里的东西,走进办公室,然后居然回过头来。
在他聚精会神的目光中,他眸色淡淡:“等着。”
办公室这种重要地方当然不是他能跟进去的。
周颂声连连点头。
随后男人就拉开门,消失在他面前。
但是……
他好像忘记关门了。
周颂声眼睁睁看着那扇门慢慢悠悠地又荡回来,最后留下一条小缝。
他反复思索,还是没胆子提醒。
可能……可能人家就是没打算关门,或许是马上要喊他进去的意思?
但事实证明他想错了。
透过门缝,办公室里传出另一道男声。
“唔……”
“这么快?”
有点哑。
跟涛子哥前段时间讲话讲多了时很像,也是这么哑哑的。
周颂声摇摇头。
他在想什么。人家大老板哪需要像涛子哥一样到处奔波演讲。
然后他听见刚刚那个男人说:“还疼吗?”
“还好。”带着哑意的声音回答,“下回不准再这样了。”
“哪样?”
“……”
“这里是办公室,窗户还对着外面,你怎么能……”
“防窥玻璃,别人看不到。”他说,“我也不会允许别人看你。”
“那也不能在那种时候喊我……”发哑的声音像有点无奈,又难以启齿,“不准再喊我哥哥。”
男人哼了一下:“我不准喊,别人却可以。”
“说什么胡话……谁喊了?”
周颂声眼睛一睁。
喊他哥哥?
里面说话的人是谢行之?
“唔……”
办公室又开始断断续续发出一些他听不真切的气音,好像还有喘气。
还有人在吃蛋糕一样,细小又清晰的舔舐声。
周颂声挠了挠脑壳。
好像的确是午饭时间,他们是开始吃饭了吗?
刚刚那个男人……把他忘在门外了?
周颂声揪着衣摆掂了掂脚,有点纠结。
他要不要敲门提醒一下……
今天是报到第一天,学校没课,但是下午好像还得去领教材。
他不能在这里待太久。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礼貌地敲门问一声。
周颂声走上前,抬起手。
刚准备往门上落,倏地,他一个不小心从门缝里看到里面正在发生的场景。
领他上来的男人把另一个人压在办公椅上,一手掌着他的后脑,阖着眼帘,轻轻浅浅地啄吻。
刚才的动静哪里是什么在吃饭。
正是这两人的举动制造出来的。
“!!!”周颂声眼睛一下睁得滚圆,跟烫到似的飞快往后连跳了几步。
“谁?”
完蛋了。
他回头看一眼电梯,思考当场逃跑的可能性。
可男人没给他这个机会。
他走出来,望向周颂声。
后者张了张嘴:“我……”
那对点漆瞳里仿佛什么都明白,周颂声也不是个会撒谎的人,让他那句什么也没看到硬是说不出口。
出奇地,男人竟然挑起唇角:“进来。”
周颂声感觉大脑宕机。
他的双腿本能的跟在那人身后走进去。
“刚才在一楼发现的一个小孩。”他听见男人对着座位上的人说,“在大厅里喊你谢行之哥哥。”
周颂声看清办公桌后坐着的人,下意识跟着他喃喃:“谢,谢行之哥哥……”
这句话一出口,在他没看见的角度,旁边站着的人翘起的唇角压了回去。
“你是?”谢行之疑惑。
“我是周颂声,周劲涛的弟弟!”面对这双浅栗色的眼瞳,其余任何纷杂的念头都迅速自他脑海里消失。
周颂声万分欣喜:“十年前,在秋水村,您辅导过我功课,还让我努力读书,将来考上满北大学,到满北市里找您……”
他激动地一口气全讲出来,然后反应过来:“抱歉,我有点失态……”
“原来是你。”谢行之嚯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长这么大了?”
周颂声被他摸了一下脸颊,有点不好意思地低头:“对……我后来按您说的那样,每天早上跑步,晚上早早睡觉,现在比涛子哥还高两公分呢。”
谢行之显然非常欣慰:“那你现在是考上满背大学了吗?”
“对。”周颂声连连点头,“市场营销专业,我想毕业以后到您的公司里来。”
说完补充:“我是说……我会努力学习,拿到您公司的offer!”
谢行之笑得弯起眼睛:“好啊,你哥哥就已经做得很不错了,前不久好像升到总公司来了,对吧?”
他回头看了一眼旁边的人。
男人把视线从谢行之放在周颂声肩膀上的手挪开,很勉强地扯了一下嘴唇:“好像吧,不太记得。”
“忘了给你介绍。”谢行之把手收回来,“这是我的……”
“您的弟弟,我知道的。”周颂声眼眸晶亮,“您那天也和我讲过,我就是听您说他这么努力,所以下决心要比他更努力。”
旁边的人面色更黑。
谢行之神情一顿,朝他笑了笑:“他不是我弟弟。”
“啊?”
“他是我爱人,也姓谢,叫谢安珩。”谢行之拉过两人的手,“认识一下?你也应该要叫他哥哥。”
“啊……”周颂声呆愣愣地,任由他将他们的手握在一起,“谢,谢安珩哥哥好。”
谢安珩的面色总算缓和,嗯了一声权当回应。
周颂声感觉有什么东西硌着他掌心,他低头,发现是一枚钻戒,就在谢安珩的无名指上。
他用余光一瞟,谢行之的手指上也有个闪闪发亮的光点。
两秒后,周颂声反应过来。
还……还挺般配。
不就是……特殊一点的恋人嘛,不能在大哥哥面前失礼。
他取下背包:“对了,谢行之哥哥,谢安珩哥哥,村子里的人都非常感谢,让我把这些转交给你们。”
当年谢行之被周家人救下,但又走得太过匆忙。
为了报答这份恩情,他把整个秋水村一年的作物全都包下来,又承揽了他们村子的政府项目。
现在整个小渔村早已大换样,俨然家家户户都摆脱了石头房子,住上了新楼。
对于这些渔民们的心意,谢行之也没推脱,收下他送来的几包特产。
“涛子哥还让我见到您以后请您吃个饭。”周颂声问他,“谢行之哥哥,请问你们今天中午有没有时间呀?”
“吃饭?”
“对。”周颂声点头,“这也是咱们整个村子里的人拜托我的,您可千万别推脱。”
“要是当年没你给我讲那番话,我可能到现在还是个小懒虫,逃学不做作业,没准连高中都考不上呢。”
“我也想好好谢谢您。”
谢行之莞尔:“哪里需要这么客气,你大老远过来,要请也是我们请你吃。”
“咳。”谢安珩忽然清嗓子。
谢行之缓慢眨了一下眼睛:“哦,但是今天恐怕不太行,我和你谢安珩哥哥等下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啊……”周颂声明显失望。
不过他也很快调整过来:“没关系,反正我学校离过来也近,您什么时候有空我就什么时候来,请您吃顿饭是咱们整个秋水村的心意,你千万不要跟我讲客气了。”
谢行之笑着揉了一把他的头发:“好,你留个电话给我,有时间了联系你。”
“好!”这是意外之喜,周颂声忙不迭找了支笔来。
-
等送走了青年,谢行之和谢安珩一同进了地下停车场。
后者一上车就把他按在座椅上。
好好亲了个够本,又和大型犬似的窝在他身上不肯挪动。
他那点心思,谢行之几乎不用猜都能知道是怎么回事:“那只是个小孩子,你跟他醋什么。”
“他喊你哥哥。”颈窝里的人闷闷道,“我都喊不了。”
“……”提起这回事,谢行之皱眉揪他耳朵,“你别想拿这个糊弄我。”
谢安珩说的喊哥哥可不只是口头上喊喊。
谢安珩“嘶”一声:“疼疼疼。”
“多大人了,还撒娇?”话这样说,谢行之却是笑着的,“我老啦,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跟你疯了,身体吃不消。”
“哪里老?”谢安珩一听他这样说就不悦,“不老,你换一身运动服,去大学里都能被认成学生。”
他说的也是实话。
谢行之刚过四十岁生日不久,但岁月几乎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
“我总是没你那么年轻的。”车开到了地方,谢行之被他扶着下来,腰还有点不适。
谢安珩体贴地让他靠着:“知道了,下回我轻一点。”
“不要再说这些话了。”他不怎么高兴,“你明明就很年轻。”
谢行之拗不过他:“好,不说了。”
今天刚好是关若灵的忌日。
他们在墓前停下。
谢安珩看着墓碑上的名字:“如果不是你告诉我,我一直以为她当年是不想要我了。”
两人一同放下一捧鲜花。
谢行之眉目温柔:“她怎么会舍得不要你。”
“我有时会想……是不是她在天上一直守护我们,所以才会给我机会来这里。”他鼻子发酸。
重新遇见一个幼时的自己,弥补所有的苦痛,再让他成长为一个崭新的灵魂。
几遍中间曲折,他也还是觉得不枉此行。
“她守护我们,我来守护你。”谢安珩轻轻吻他泛红的眼眶。
“你之前问我,假如有一天你比我先离开,要怎么办。”他低声道。
谢行之垂眸:“不是刚刚还不准我提这回事么。”
谢安珩弯起唇:“我那晚上想了很久,后来我想明白了。”
“如果非要有先后,我希望是你先离开。”他缓缓道,“这样我就能陪你到最后一秒。”
谢行之心中一震。
谢安珩的乌眸映满他的模样:“然后下辈子,我再去找你。”
“你要怎么找我呢。”谢行之也笑。
吻落在谢行之唇上。
“既然我们的本来就是一个灵魂,无论到哪里,我自然都会找到你。”
“下辈子,下下辈子,往后的生生世世,都轮到我来守护你。”
清风拂过墓前的花束,同低语一同飘进他耳畔。
“谢谢你这辈子回来爱我,把我从泥淖里领出来。”
他说。
“谢行之,我爱你。”
久久静默。
“傻子。”谢行之用力将他拥进怀里,“我也一样。”
再来无数次,他还是会选择拥抱曾经那个遍体鳞伤的小孩。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