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瞬间,回忆浪涛般席卷而来。
岑向阳感觉大脑有点卡壳：“你怎么会在这？”
“我出去读大学，读完了当然就回来了。”赵致殷走到他桌前。
比起四年前，这个人好像变化非常大,至少不再是那副总像谁欠他钱的冰山脸。
但又好像一点变化也没有。
岑向阳恍惚有种他们昨天才在六中那条街的网吧开黑的感觉。
“嘎吱”一声，赵致殷拉了一把椅子在他对面坐下，打断了岑向阳的思绪。
“你坐这里干嘛？”
赵致殷无辜地眨眨眼：“我父亲让我来你们公司学习学习。”
岑向阳：“哦……”
岑向阳看着他的眼神,些微有点怀疑,可又不怎么确定。
毕竟过去了四年……别人还记不记得那几天发生的事都不一定。
或许真只是碰巧撞到他在这里，毕竟赵叔和行之哥也很熟，让赵致殷来公司历练很正常。
他于是放下心道：“行，那你去隔壁办公室跟实习生一起，随便找个座位，让助理给你拿一把椅子。”
赵致殷：“谢先生说你今天比较有空，叫我跟着你。”
不等他再开口,补充道：“他说你办公室有空位,让我搬个凳子跟你拼一桌。”
岑向阳：“啊？但我办公室很小。”
“不会啊。”赵致殷道，“我刚才看过了，挺好的。”
“？”
岑向阳开始感觉不对。
赵致殷：“实习生那边我也看了,他们今天在整理文件，几个空桌子都堆满了，我挤进去也不方便。”
“……哦。”他的疑心打消,“那行吧,我办公室还有空桌子,你坐那里就行。”
他说完把水杯放下，拿着桌上那一沓文件,到主管那里去交任务。
结果等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被他丢在茶水间的人已经搭着凳子好端端坐在里面了。
位置不偏不倚,在他正前方。
如果说到公司是巧合，和他分到一个办公室也是巧合，他还能相信。
但现在，这人连桌子都要跟他用一张，岑向阳怎么也无法说服自己了。
“……”岑向阳看一眼空出来的另一张办公桌，“我说了那边有空桌子。”
赵致殷面不改色：“那张桌子
是吗？
岑向阳走过去试了一下，还真没电。
难道真是他疑神疑鬼过头了？
他盯着赵致殷：“我这台电脑也不可能给你用，你要不换个有电脑的办公室，隔壁……”
“没关系。”赵致殷把背包放下，打断他的话，“我自己带了笔记本。”
接着脚在地上一蹬，椅子向后滑开，他弯下腰。
岑向阳感觉脚踝被人捏住。
“！”
“你小子做什么……”
“脚让一让。”赵致殷又抬起头，“你踩在电源上了。”
岑向阳：“……”
岑向阳：“哦。”
他拉过椅子往边上挪了一点。
一分钟过去，弯腰的人没抬头。
两分钟过去，还是没抬头。
过了五分钟。
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在腿边不停地动弹，还时不时擦到裤管。岑向阳忍无可忍：“你还没插好吗？”
“能不能帮个忙？”赵致殷的声音从桌底下传来，“距离太远了，我够不着。”
“……”
岑向阳深呼吸，弯腰探到桌肚里。
光线被遮挡，这里显得格外昏暗，还更加安静。
他甚至能听见赵致殷的呼吸声。
“插头给我。”岑向阳对他伸出手。
对方没动。
他抬头：“快点！”
掌心落入一个硬物。
不及半秒，又有柔软温热的事物在他指缝间摩挲而过。
岑向阳一愣。
他以为是意外，接着那道带着薄茧的触感就又在他敏感的指根画了个圈圈。
岑向阳倏地弹起上半身。
你小子果然不对劲！
“咚！”
闷响震耳欲聋。
“没事吧？”赵致殷连忙从桌底下退出去，三两步走到他身后，“撞到哪了？出来我看看……”
“嘶……”岑向阳眼泪都疼出来了，捂着后脑勺爬起来。
胳膊被他拉开，赵致殷的手朝他脑袋伸过去。
岑向阳瞬间退出半米远：“你刚才在桌子
赵致殷顿住：“什么？是我挤到你了么？”
“对不起，早知道我自己过来弄插座了。我帮你揉一揉，会好点。”
“……”还装是吧？
岑向阳用力按了两下撞到的部位：“你特么刚才……”
“岑先生！”办公室外突然有人敲门，“谢老板让你去找他一趟。”
岑向阳：“……”
他憋着一肚子气：“你等着。”
回来再跟你算账。
谢行之找他其实没什么大事，就是问问岑家店铺。
两年前他们经历了一场变故，谢行之一直对他家里的生意很上心，也帮了不少忙。
岑向阳本就心怀感激，把家里现在的情况完完全全讲给了他。
“能好起来就行。”谢行之感叹，“大难关过去，往后就会蒸蒸日上。”
“嘿嘿，还是得谢谢你，行之哥。”岑向阳下意识抠脑壳。
不巧抠到刚才撞到的地方，又疼得到抽一口凉气。
谢行之：“怎么了？”
“……没，没什么。”岑向阳龇牙咧嘴地缓了好一会。
最后还是憋住：“行之哥……”
“你说。”
“那个赵致殷，他今天到底为啥来咱们公司啊？”岑向阳苦着脸。
“啊。”谢行之怔愣，“他没和你讲吗？”
“……”讲了，但他不信。
“是你赵叔觉得他整天在家里对着电脑不太好，往后他也得继承家业，就先让他来公司里跟着熟悉一下。”谢行之道，“这孩子性子腼腆，怕生，还有点孤僻，所以得有个人带带他。”
岑向阳眼睛瞪成铜铃：“他……”
腼腆怕生孤僻？
这几个词和赵致殷能扯上半毛钱关系？？
“他点名了要跟着你，说他高中的时候见过你，你俩关系还不错。”谢行之笑道，“我想着这种性子的小孩，有个认识的人带他会更好一些。”
看到岑向阳的表情，谢行之安抚：“你也不要有偏见，我觉得他只是有点慢热，实际上还是挺好相处的，而且他的电脑也玩得很好，你们应该会很有话题可以聊。”
“我……”
比起聊，他更想实践一下。比如试试四年后给他一拳会是什么手感。
岑向阳从谢行之的办公室出来，本该等着他的人就站在走廊里。
“不是让你在办公室等着？”他想到告小状失败更来气。
赵致殷：“我要跟着你，当然是你在哪我就在哪。”
原本两个人高马大的靓男站在一起就惹眼，这话一出口，路过的几个小员工纷纷侧目。
“……老子。”岑向阳几步上前，压低嗓子，“我警告你，从现在开始，你再敢靠近我三步以内……不对，五步以内，我就帮你回忆一下我拳头的滋味。”
几秒安静。
岑向阳心想怕了吧。四年前那一下少说也得让他脸肿个好几天。
这种娇生惯养的小少爷怎么可能受得了。
约摸过了一分钟那么久。
怎么还不说话。吓傻了？
就在岑向阳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把人吓坏了的时候，赵致殷晲着他，唇角一掀：“哦，那你现在主动靠过来算吗？”
“我特么……”岑向阳一口气差点没憋住。
“好凶啊。”
“这个新帅哥是谁？”
“不知道，一来就被骂，感觉好可怜。”
旁边路过的员工小声议论。
岑向阳听到，脸色更黑。
“是我犯错惹他生气了，他平时不这么凶的。”赵致殷突然朗声。
两个员工脚步顿了半秒，爆出一阵低笑，忙不迭飞快跑了。
“你疯了？”岑向阳老脸挂不住，“你还觉得不够丢人……”
“我说的是事实啊。”赵致殷耸肩，“不然传出去说你欺负我，那该多不好。”
“我欺负你……”
岑向阳的话音卡在半途。
是赵致殷摸了摸他的后脑勺。
后者垂眸：“还疼不疼？”
嗓音轻轻柔柔的，力度也柔和。
给他捏得还挺舒服……舒服个屁！
“不疼，轻轻撞一下就疼，你这么娇气？”岑向阳甩开他，“离老子远点。”
两人回到办公室，接下来一整天，他都严阵以待，时刻提防赵致殷的任何动作。
赵致殷也没让他失望，递材料的时候碰一下手，倒水的时候又碰一下。
岑向阳严重怀疑他是故意的。
但始作俑者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让他抓不到证据。
岑向阳掐着表，下班时间一到，他立即从座位起身往外冲。
另一个人比他动作还快，闪过来挡在门口。
“干嘛？”岑向阳语气很凶，“让开。”
赵致殷没躲避：“晚饭有约吗？”
“有啊，我爹妈烧了一大桌子好菜等我回去吃。”岑向阳面不改色胡诹。
说完他听到头顶传来一声低笑。
“你笑啥？”他瞪眼。
赵致殷：“你父亲参加应酬去了，母亲回老家帮忙，今晚家里就你一个人。”
“你调查老子？！”岑向阳火了。
他用力推了一把面前的人，但没推动。
然而赵致殷忽然放软声调，微微低下头：“我哪敢调查你，是谢先生刚才告诉我的。”
温热的吐息扑在岑向阳颈侧耳廓上，他一个激灵：“我说了离我远点。”
赵致殷不躲不避，水墨一样的眸子直直看着他：“我想请你吃晚饭，之前那次的道歉不够正式，就当补你一个。”
他耷拉着眉毛：“而且我父母晚上也不在家，刚从外省回来，家里孤零零的。”
“……”岑向阳绷紧脸，“你父母在不在家关老子屁事，不吃，滚。”
挤开他就要从缝隙里溜出去。
“那我去告诉你的小弟，他们阳哥是个胆小鬼，连晚饭都不敢和我约。”
“……你特么。”岑向阳猛地回头。
赵致殷有点意外：“四年没见，不会真的约饭都不敢了吧？”
两人无声对视。
一秒过去。
他觉得这是赵致殷的奸计，他不能上当。
两秒过去。
他从赵致殷的眼里看出挑衅。
第三秒。
他看见赵致殷在用眼神说他怂了。
去他的奸计，他要让这小子知道谁才是爸爸。
岑向阳“噗通”一下垂直跳进他的陷阱：“约就约，不就是个晚饭，有什么不敢的？”
几分钟后。
岑向阳坐在赵致殷的车后座。
车窗打开，冷风一吹，他忽然清醒过来。
他怎么就答应一起吃晚饭了？
没等他想清楚，面前递过来一部手机：“想吃哪家，你选吧。”
算了。他想。
免费蹭顿饭，也不亏。
于是岑向阳把手机上那几家店随意划拉了几下，也没细看，干脆利落点了一家价格最高的：“吃这个。”
接过手机，赵致殷扫一眼：“这家都是海鲜刺身，你爱吃这些？”
岑向阳扬起下巴：“爱吃，怎么了，你请不起？”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似乎又看见面前的人唇角微微一颤。
像是想笑又硬生生压下去。
“请得起，你想吃多少就有多少。”赵致殷点了拨号，“只要你别吃不下就行。”
岑·超级怕腥·向阳“嘁”一声，梗着脖子：“谁吃不下谁是儿子。”
这回他确定不是错觉了。
赵致殷真的在笑。
只不过还特意扭开头，对着另一边车窗，掩饰地将手机放在耳边挡住。
“……”岑向阳莫名其妙盯着他的后脑勺看了好几眼。
倏地，他发现赵致殷耳朵根子有点红。
岑向阳心里警铃大作。
这小子果然对他心怀鬼胎！
赵致殷在打定座位的电话。
趁这个时间，岑向阳冷静思考，仔细分析。
半途走人太怂了，不行。
而且也没什么好怕的。
对啊，他怕个锤子。赵致殷又打不过他。
跟去吃蹭一顿饭，狠狠敲他一笔大的，吃空他的钱包，让他以后看见他就会想起这次痛失巨款的遭遇。
岑向阳眯起眼。
面前的人在他眼中已经变成了人形钞票。
感觉到背后的视线太过火热，赵致殷转过身，将手机揣回口袋：“怎么了？”
“没什么……”岑向阳话音未落，赵致殷身上的衣服传出细微的动静。
不知道是不是衣服穿得太紧，又或者车内空间狭小，一个转身竟然把他领口的扣子崩开了两颗。
四年没见，他不止个子抽高了，身材也更有进步。
比如那对初次见面就让他羡慕不已的大胸肌。
岑向阳视线落若隐若现的轮廓上：“我跟你说好，我只喜欢大胸……”
“我知道。”赵致殷干脆抬手把剩下几颗扣子也解了，“你喜欢大胸肌嘛，我练了，你看这个够不够大？”
“够大……”岑向阳喃喃。
他反应过来：“够大你个头！老子说的是喜欢大胸美女，温柔知性长发美女！”
说完转身拿屁股对着他，不看了。
赵致殷轻轻“哦”一下，没接话。
过了一会，他幽幽开口：“我还想说我刚好在市中心健身房有会员，记得你一直想练胸肌，我都跟那里的教练说好了，让他免费教你。”
岑向阳竖起耳朵。
“但你要是现在不喜欢了就算了。”他像是不经意提起，“也难怪，你工作忙了，每天坐在办公室里，估计连肌肉轮廓都看不见了，去健身房也拿不起来器材，没什么意义。”
岑向阳：“？”
岑向阳倏地转回来：“谁跟你说我没肌肉了？”
“你有吗？”赵致殷垂眸扫了扫他松垮垮的衣服，“那难道是你衣服买大了？”
“我——”岑向阳伸手就想去解扣子给他展示展示什么叫猛男。
车身一停。
前方司机回头：“赵少爷，餐厅到……”
剩下的话卡在嗓子里。
车后坐着的两个人正面对面，一个挑着眉兴致盎然，另一个把外套脱了一半，看架势像是想接着解里面的衬衣。
司机瞳孔地震，赶紧转过身：“餐，餐厅到了！赵少爷，我先下去了，你们请便。”
说完按下按钮，把中间的挡板升了起来，一拉车门跑远。
岑向阳起初还不明所以，过了两秒，他在车床上看见自己的样子。
衣冠不整，面红耳赤。
还带了点……咬牙切齿。
“……”
他一把拢上衣服。
草。
是不是看这死Gay看久了，他见谁都带着一股子Gay气？
两人都下了车，赵致殷还是追上来：“我请你去健身房锻炼，你不该给点什么表示一下？”
“？”岑向阳看他，“我什么时候答应去……”
“你不想练出好身材？难道你要在办公室里坐几年，然后变成和那个人一样？”
他顺着对方的手指望过去。
餐厅靠窗的座位处坐着一个中年男人，秃顶，啤酒肚，衬衫都快撑爆了。
岑向阳被精准戳中痛脚。
他嘴硬：“我自己有卡，不需要你请我。”
“全套器材随便用，还带温泉spa和热水淋浴按摩。”
“距离公司只有五分钟的路程，在你家附近也有分店。”
“……”岑向阳实际根本去不起这样的健身会所，也就自己在家用器材练练。
这一招属实踩在他的心动点上蹦迪。
他咬牙：“你有什么条件？”
他如临大敌的模样把赵致殷逗笑：“很简单。”
赵致殷伸手：“把你的新手机号码给我。”
岑向阳转头就走：“做你的梦。”
四年前闹了那一场，两人一直断了联系，很大程度是因为他把赵致殷手机里所有的联系方式全删了个干净。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换了新号码。
不过这倒不是为了躲赵致殷，单纯是他家爹妈看上了另一家运营公司的新套餐。
赵致殷也不气馁：“那我再给你包一套私教课，够换你的号码么？”
“……”岑向阳烦了，“你小子是不是脑瓜不太好使？”
“我说很清楚了，我喜欢美女，懂吗？今天和你吃饭是因为你想向我道歉，没什么别的原因。”
赵致殷一顿。
岑向阳嗓门大，又在餐厅正门口，来来往往都是客人，有几个人驻足看了他们几眼。
尤其是往赵致殷身上，略带着新奇和某种不明说的打量。
他心里莫名更火大：“看什么看？染个臭白毛，说你呢，还看？”
顶着白毛的男生抠抠脑壳，灰溜溜走了。
岑向阳觉得他刚刚气势十足。
这人就算大学四年把脸皮练得再厚也该退缩了。
没想到他才走了一步，又被拽住胳膊。
赵致殷：“那你开个条件，随便你开，怎么样才愿意给我号码？”
岑向阳试着把胳膊抽出来，没抽动。
赵致殷凝视他，深邃的眼瞳没了方才放松的态度，像是不得到答案不会罢休。
“……”两个男人大庭广众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
岑向阳胳膊一甩：“真这么想要我号码？”
赵致殷：“嗯。”
“行啊。”岑向阳心道你阳哥我整不垮的人还没出生。
他于是手一伸，指向刚刚那个白毛：“你去搞个跟他一样的头发，老子就给你号码。”
像他这样家教严格的小富二代，他就不信他有胆子弄成这种杀马特头发。
-
翌日晚上。
半岛酒店门口。
岑向阳最后还是顺路搭了谢行之的车，只是他没坐后座，临时充当了司机的角色。
地下车库基本上都停满了，他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泊好车。
才回到酒店门口，岑向阳听见赵鸿钧在喊他。
“来了来了，我在这呢，赵叔。”他赶忙蹦蹦哒哒地跑过去。
“爸。”这时酒店大门开了，走出一道人影，“进酒店里谈吧，晚上湖边水汽重。”
岑向阳听见声音，忽然有种极其不好的预感，他本能抬头。
一团迥异的白色刺入他眼中。
赵致殷显然也看见了他。
二人目光在空中相对，前者朝他一挑眉。
伴着这个动作，头顶的白毛随风晃了晃，仿佛在说：怎么样，还满意你所看到的吗？
岑向阳：“……”
牛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