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翌日。
谢家公司。
会议厅的门打开,一群西装革履的人灰头土脸地走了出来,个个手上都捧着电脑或是文件,无一例外,上面的资料一大片一大片全是红色的批注。
“你不是说这个新的老板很温柔吗?”
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
被问到话的那人眼睛睁大:“他看上去还不够温柔?”
“……”那人无语,“感情你是用面相分辨人的?他俩不是长一个样吗?”
这个刚从国外空降来的老板跟他们原来的谢老板长相几乎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尤其是训人的时候,短短一两句话就能把他们怼得想当场跪下来。
被问话的人显然也想起这一茬:“我是说……他不讲话的时候看上去比谢老板温柔。”
前面有人回头:“这是谢老板的哥哥,我也以为他人挺温和的,昨天还看见他摸谢老板的头。”
“什么?!”
其他人纷纷震惊。
“真的,他们今早下车的时候,我还看见谢老板抱着他哥笑呢,你们错过真是太可惜了。”
“谢老板竟然还会笑?”
“对对对,我听陈助理提起过。”
“那他为什么对我们这么凶……”
安静几分钟后,不知是哪个声音响起。
“可能因为我们业务水平确实太低了。”
“……”
“去你的,乱说什么大实话。”
“呜呜呜——”
“最惨的那个不是我们,好歹我们都被他放出来了。”
几人又同时回头看了一眼会议室,里面还站着两三个人。
谢行之轻缓又不容置喙的嗓音从中传出,刚被训了一顿的其他人看到这场景就背后发凉,忙不迭一哄而散。
会议室里剩下的小组长是真的头皮发麻,在暖气开到二十多度需要穿衬衣的室内,硬生生被训出一头冷汗。
“所以这就是你提供给对方的最终报价?”谢行之看完所有的材料,抬头问。
小组长又抬头擦了一遍额头:“是……是这样的,这个项目是我手里的第六个项目,前天上午我才接到……”
谢行之抬眼:“你想说你准备的时间不够,所以才做成这样?”
“那你需要多少时间才能发现这个一眼就能看出来的问题?一个星期,一个月?”
小组长:“……”
“这么小的毛病,只要真正用点心根本不会出错。”谢行之把文件递还给他,“事情多不是理由,如果你能力不足,我就换其他有能力的人来接替你。”
小组长:“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
等谢安珩拎着谢行之专门指使他去买的小笼包回到公司,迎接他的就是一群从电梯走出来的项目小组长和经理,还一个个唉声叹气。
他想了想,没走直达电梯,转而按下了会议室的楼层,果不其然在这里看见谢行之,旁边还站着刚挨完训的最后一个小组长。
谢行之正收拾东西准备回顶层办公室,对谢安珩直接找过来有些意外:“这么快就买好了?”
“嗯。”谢安珩将两份热腾腾的东西搁在桌上,“哥哥不用一早就来处理这些,交给其他人就行,实在哪里有问题交给我也可以。”
但谢行之拉开他身旁另一把椅子示意他坐下,又抬手揉揉谢安珩脑后的柔软短发:“哥哥不在的这一年,你这么辛苦,现在我回来了,当然要帮你分担。”
谢安珩:“哥哥……”
“而且这只是一些小项目,算不上什么难题,正好有空就解决掉。”谢行之对他弯弯眼睛。
每一个确实都是小项目,但刚刚那浩浩荡荡一大波人,全部处理起来可得费不少心思。
谢安珩皱眉:“是我管理得不到位,不该出这么多纰漏。”
“公司做大了难免会出些小问题,你又只有一个人,还要应对其他的事,顾首顾不到尾,不可能样样顾虑周全。”谢行之道,“我并不是在教训你,安珩。”
这两人对话时都跟往常截然相反,温柔到不可思议。
抱着文件站在一边的小组长眼睛都快瞪掉了。
这位老板的哥哥,请问您还记得您刚刚讲的“只要真正用心做就不会出问题”吗?
而且您不到一分钟前才说了“事情多不是理由”吧?怎么到谢老板身上就成了“只有一个人不可能样样顾虑周全”??
“我知道。”谢安珩点头,“哥哥快趁热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其他的事等用完早餐再说。”
说着瞥了一眼还站在旁边的人,一秒前还乖巧的目光转到他身上就变成了冰刀子。
小组长登时寒毛倒立:“那,那个……我就先……”
“你把我说的再仔细思考一下,重新交一份方案给我。”谢行之也忽然回头,面上温柔的笑意还没消去,和他说话的语气也和刚刚跟谢安珩讲话时差不多,还带了点宠溺,“下次没做好不要再找借口了,去吧。”
险些以为自己要丢饭碗的小组长惊喜:“……好的!”
他抱着文件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怎么样怎么样?”其他挨了训的同事围上来,“你竟然活着出来了?”
小组长意味深长地一笑。
“有人给你说好话?谁这么好?”
小组长:“谢老板。”
同事:“???”
小组长:“下次挨训的时候,我希望谢老板能早点进来。”
让他哥的心情变好。
“哈?”同事一脸看神经病的眼神。
一个老板的哥哥都这样了,再加个老板,兄弟齐心,战斗力超级加倍?
同事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两个谢安珩拉长脸站在他面前……
他忍不住抱着胳膊打了个哆嗦,同情地又看了一眼小组长。
这孩子,肯定是被训傻了。
-
下午,临近下班前。
一楼一处无人的小偏厅。
门紧锁着,谢安珩拿着电话站在窗边。
“施家跟夏景辉,我正在查,晚一点应该就能给你结果。”对面那头是赵致殷的声音,“今天怎么样?”
谢安珩弯起唇角:“他在处理公司项目的事,都很顺利。”
谢行之的能力毋庸置疑,赵致殷早有领教,他调侃:“那你哥这次回来,你岂不是就可以当个逍遥的甩手掌柜了。”
谢安珩语气淡淡:“他手术刚做完,我不会让他太累。”
赵致殷:“那你为什么不干脆让他在家养伤?”
“……”谢安珩静了静。
“让我猜猜,哦——”赵致殷恍然大悟,“该不会是你那天把自己描述得太可怜,你哥觉得他的亲亲小宝贝受了委屈……”
“赵致殷。”谢安珩警告他。
“哎呀,随口调侃一下,别那么认真。对了,晚上有空么?”赵致殷问,“一起吃个饭?”
谢安珩推开门就听见不远处传来谢行之说话的声响,顿了顿:“不了。”
“晚上跟我哥有约了。”
其实还没有,但也无关紧要,他只需要现在去和谢行之说一声,对方一定不会拒绝共进晚餐的提议。
赵致殷咂舌:“行,那晚点有结果了我再给你发消息。”
“嗯。”谢安珩挂断电话。
他刚准备朝谢行之那边走,眼尖地看见后者面前还站了一个人。
青年一身笔挺西装纯白无瑕,和谢行之身上那件几乎一模一样。
是夏嘉誉。
紧接着他听见夏嘉誉微微带着羞赧的清澈嗓音。
“都办完了,刚好离这里不远,所以就想……顺路来看看。”
谢行之好像很高兴:“就算不顺路也可以来,告诉前台一声,我随时欢迎。”
“我……”夏嘉誉仰着头,“谢先生,其实我是想问……不知道您今晚有没有时间,我想约您吃个饭。”
“吃饭?”谢行之有些惊讶,“那也应该是我请你,哪有让小辈请我吃饭的。”
“……”谢安珩眸光一沉。
他绷着脸,抬脚准备朝那边走,背对着他的身影倏地转头。
谢安珩脚步停住,忙摆出人畜无害的表情。
“实不相瞒,今天恐怕没有时间。”谢行之一面朝夏嘉誉说着,对他招招手,“我晚餐和他约好了。”
夏嘉誉张了张嘴:“啊……”
“抱歉,下次有空再一起吧。”谢行之歉意一笑。
夏嘉誉只能点点头:“好吧。”
说完离开。
谢安珩先是一愣,回过神后连忙走过来站在他身边:“哥哥。”
谢行之“嗯”一声,胳膊一伸揽住他:“哥哥让家政阿姨买了很多食材,好久没下厨了,晚上给你做顿大餐,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菜?”
“有……”谢安珩有点恍惚,一直到被谢行之领到车边,后者拉开车门,他才反应过来,“晚餐我来做吧,哥哥今天太辛苦。”
“不辛苦。”谢行之这回非常坚定,朝他一笑,“想吃糖醋里脊吗?”
谢安珩:“……”
谢安珩被他的笑颜晃了神:“想。”
回到家里,见到谢行之换完衣服就进了厨房,甚至心情舒畅的哼着小曲,谢安珩才明白他是真的打算给自己做一份大餐。
他不想拂了对方的意,甚至……也挺开心。
忽然,他口袋中的手机一震,收到一条来自赵致殷的短信。
谢安珩看着厨房里温馨忙碌的身影,摸出手机,拉开了阳台的门。
“你说的证据我拿到了。”赵致殷语气轻松。
“施家那个老太太的确去见了夏景辉一次,疗养院的监控刚好在那段时间全部关了,但我还是找到了点东西。”他越说越轻快,“这点小手段就想难住我,他们恐怕也太看不起人。”
谢安珩轻轻将阳台玻璃门关紧,确认说话的声响半点也不会传出去:“他们的计划肯定不止这些。”
“猜也能猜到,那群人惯用的手段就是拿捏别人的软肋。”赵致殷道,“你跟你哥讲了吗,他怎么说?”
电话那头沉默。
赵致殷:“不是吧,你不打算告诉谢行之?”
谢安珩仍然沉默。
“……”赵致殷听起来像是薅了一把头发,“谢安珩,我知道你心疼你哥,但你不觉得这件事有必要让他知道吗?”
谢安珩斩钉截铁:“没必要。”
赵致殷急了:“如果施家还想翻盘,唯一的方法就是对你哥下手,告诉他至少能让他有点准备……”
“不会有任何人有机会对他下手。”谢安珩敛下眼睫,月光树影让他眉目显得有些森寒,“施家如果敢把手伸到他身上,我会让她知道什么叫真正一无所有。”
这些肮脏污秽的事,谢行之一向看不惯,谢安珩也不会让他沾染。
有些东西交给他就好,不值得让谢行之劳心。
谢安珩说完掀起眼皮:“有关夏景辉的,全都瞒好。”
“这个你放心,不会有任何人晓得他这个疯样子。”赵致殷当然知晓他不愿意让谢行之掺合进来,“不过他咎由自取,你哥就算知道了也肯定不会怪你的。”
“他不需要知道。”留下最后一句话,谢安珩挂断电话。
等他回到厨房边,谢行之刚好完成了一道菜。
“打完电话了?”他转头。
谢安珩“嗯”一声,凑上前:“哥哥做了什么……唔!”
他双眸猛然睁大。
向他投食的人已经收回手。
但这并不影响刚才那稍纵即逝的触觉。
在谢行之捻起一块食物喂进他口中的瞬间,力道把握失当,谢安珩的舌尖触到了他的指腹。
但后者显然没发觉。
他垂眸。
谢行之指尖一抹晶莹。
“咕咚。”
清晰的吞咽声传入他自己的听觉。
一大块糖醋里脊。
整吞了。
谢行之仍然没觉察异常:“怎么样?好吃吗?”
“好……咳——”酱料呛到气管,谢安珩整个人一下子俯下身咳得天翻地覆,眼见着脸和脖子都通红,“咳咳咳!咳咳……”
“安珩!没事吧?”谢行之赶紧去拍他的背,但谢安珩摆摆手挡开他,他只能又急急忙忙去倒水。
等他拿着杯子转身,刚刚被呛成熟虾米的人已经不见踪影。
“谢安珩!”
谢行之追出去,等着他的是卫生间“嘭”一下关门声,又“咔哒”地反锁了。
“安珩,开门,让我帮你。”谢行之皱起眉头,真要是呛着了有个三长两短可不是好玩的。
卫生间内想起湍急的水流声,好半天过去,谢安珩哑着嗓子:“我没事,哥哥,厨房还没关火……”
谢行之心中一惊,丢下一句那你要帮忙随时喊我就赶快又飞快走开。
等他的脚步彻底消失,谢安珩撑在洗手池边的台子上。
对面的镜子里映出他此时此刻的模样。
大半额发跟领口全部都打湿了个透,水珠滴滴答答向下淌。
他仿佛感觉不到冷似的,直勾勾望着镜子里的人。
恍然间,那张脸上的墨色双瞳似乎变成了浅栗色,眉目也比他更加柔和。
谢安珩眸色加深,轻轻用舌尖抵了抵上唇。
还残留着指腹微凉的触感。
谢安珩蓦地低下头不敢再细想,攥着池边的十指绷紧,重重呼出一口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