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满北市郊区。
疗养院门口的停车场。
谢安珩如愿从夏景辉手中得到了那份U盘资料,从今往后,只要他还在,便再没有谁能以任何理由伤害谢行之。
他将手中小小的金属收进衬衣内袋。
“春风得意啊,谢安珩先生。”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从他身后传来。
谢安珩回头,两个保镖推着一位坐轮椅的老太太缓缓向他过来。
他带的保镖也立刻警觉地想上前,但被谢安珩挥退。
同一时间,老太太也摆摆手让身后的人退下。
谢安珩眉目冷淡,看都不想看她:“施老夫人。”
从夏景辉倒下之后,夏家老宅自然也不会再给他们居住,谢安珩把施家和夏家的人都接到了这处疗养院。
“这大半个满北市都已经成了你的囊中之物,谢安珩先生竟然还肯尊称我一声施老夫人。”老太太骨瘦如柴,但言辞犀利,目光如炬,“你兄长对你的教养看来没有白费。”
谢安珩迅速扭过头。
见到他的反应,施老夫人颇为满意:“我虽然在这里不比从前,满北市的消息动向还是逃不过我的耳朵的。”
“你想说什么?”谢安珩懒得跟她废话。
“我只是想恭喜一下谢安珩先生,等你哥哥知道你成了满北市最大豪门的新任家主,一定也会为你感到骄傲吧。”
施老夫人笑着说。
“哦,我差点忘了,好像那位谢先生对此还不知情?”
谢安珩目光染上寒意:“不劳你费心。”
“我当然不担心。”施老夫人悠哉悠哉,“该担心的是你,背叛谢行之,带着他的公司一起加入夏家,还对他隐瞒身世,亲手养大的弟弟变成了他对手的儿子……我猜想这对他来说一定是个很大的惊喜。”
空气中有一刹那静默。
感受到剑拔弩张,双方保镖都警备起来。
但谢安珩仅仅盯着她不到半秒就挪开视线:“他不会知道。”
施老夫人听了大笑:“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谢安珩先生,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
“他早晚会知道,你与其想着怎么瞒他,还不如先想想怎么面对他的失望和伤心吧。”
留下这句话,施老夫人便一转轮椅,在保镖陪护下离开,只剩谢安珩在身后攥紧五指。
……
谢行之这一觉睡得极其安稳,醒来后整个人神清气爽。
房间遮光帘紧闭,光线昏暗,他靠在床头喝了一口谢安珩离开时放下的水,披上外套起身。
“安珩?”他推开房门,整个走廊静悄悄的。
过了两三秒,谢行之听见楼下有人走动的响声。
等他走下去一看才发现不是谢安珩,是两个在玄关站得笔直的保镖,以及一个坐在客厅,满脸都写着忐忑不安的小助理。
谢行之有些诧异。
于是他在小助理极具求生意识的眼神中……转头看向保镖:“你们谢老板呢?他出门了吗?”
保镖:“……”
保镖绷着脸,面无表情点头:“老板在公司。”
谢行之当即道:“那送我去公司吧,我有话要跟他……”
“谢先生!”小助理倏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小跑到他面前,“谢先生,老板临走前吩咐,要您先喝一碗莲子羹再做别的事。”
这是谢安珩给他的指示,餐厅里已经热好了一盅莲子羹,他特意把温度弄得很烫,喝完的时间足够他给谢安珩打电话。
谢行之起初还没怎么怀疑,谢安珩一向懂事又会心疼人,莲子羹是他最擅长做的甜品,会有这个要求并不让他意外。
但他也不是毫无所察。
似乎从他下楼以来,保镖和小助理放在他身上的眼神就有些怪异,更有点让他说不出的……紧张感。
谢行之拿起瓷勺搅了搅,瞥见小助理脚步飞快鬼鬼祟祟地摸出手机往阳台方向跑了。
他于是思忖片刻,不等小助理回来,自己从谢安珩放车钥匙的抽屉里摸了一把。
“谢先生!”门口的保镖见状想拦他。
谢行之更觉得有鬼,面上还是温和地笑笑:“我去公司,你的工作是保护我,应该要陪我一起吧?”
保镖:“……”
于是保镖不得不跟着谢行之上了车,等小助理打完电话回来,客厅已经人去楼空,只剩一碗根本没动过的莲子羹还在散发热气。
小助理捏着手机,想想谢安珩刚才对他的叮嘱,只觉得眼前一黑。
“完了。”
-
等谢安珩急匆匆地横跨大半个城市赶回来,已经是将近一小时之后。
小助理垂头丧气地站在门前。
谢安珩眉头一皱:“人呢?”
“……”小助理耷拉着脑袋,“去公司找您了。”
他听到谢安珩头也不回便往车库走,赶紧又追上去:“谢老板,我真的没让他发现,我发誓!我就只对他说了一句让他吃桌上的莲子羹,然后他就走了。”
谢安珩唇角紧绷着,看到车库里少了一台车时,脸色更沉。
但他没对小助理发火,拉开车门,言简意赅:“上车。”
小助理赶紧手脚并用爬了上去。
十几分钟后,二人出现在谢家公司大楼底层的总裁办公室直达电梯。
小助理在一旁忐忑不安,可他偷偷打量身边的老板,总觉得对方比他更担忧。
小助理脑子里突然出现一个惊人的念头。
会不会是老板做什么坏事让他哥哥发现了?
还没等他这个念头再停留片刻,谢安珩转头道:“你去对街那家甜品店。”
小助理浑身一震:“啊……啊?”
“黄色招牌的,买一份水果慕斯,再买一份杨枝甘露。”谢安珩说着竟然真的抽出一张会员卡递给他。
小助理接下。
“等一下。”他又道,“你买回来以后在楼下等着。”
谢安珩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在心里估算谢行之得知真相后朝他发火大概需要多久。
“等二十分钟再送上来,不用敲门,门我不会锁,你直接进办公室,然后把东西放到办公室里另一个人的面前,问他想不想吃。”
他说完抬眸。
“听明白了?”
小助理飞快点点头:“明白了。”
等小助理离开,谢安珩踏上直达电梯前往顶层总裁办公室。
让小助理去买的东西都是谢行之平时爱吃的,以前谢安珩时不时就会买来讨他的欢心。
这一招很管用,可谢安珩不确定在这种情况下还会不会这么管用。
和施老夫人说的一样,过去一年的通话中,他没有告诉谢行之自己加入夏家的事。
他在一时冲动下中了夏景辉的激将法,误会了谢行之,现在他身为夏家新任家主的身份更不可能改变。
这两样事实就像一根刺一样,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谢安珩——你曾经误解过你哥哥,还转而投向他的敌人。
哪怕他加入夏家的最初目的只是吞并夏景辉的势力,这对谢安珩而言依然是对谢行之的背叛。
电梯显示屏上的楼层不断增加,谢安珩放在身侧的五指越捏越紧。
这么长一段时间,足以让谢行之了解一切。
他会怎么做?
如果是责怪,发怒,谢安珩会觉得心里好受些。
但他就怕谢行之对他失望。
谢行之有多么厌恶夏景辉和夏家,他是知道的。也正因为如此,他不敢对谢行之坦白,他害怕对方的厌恶和失望。
一年前在半岛酒店他就体会过一次,如果再让谢行之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他,比杀了他还更难受。
谢安珩原本计划再拖住谢行之一段时间,等他把夏家的一切都拿到手,大半个满北市的上层圈子也都由他一人掌控,那时候再想瞒住这些消息就会变得很容易。
可现在已经晚了。
“顶楼到了。”
电梯门缓缓开启。
谢安珩用力闭了闭眼,复而睁开。
他抬手敲响办公室的门:“哥哥。”
“进来。”
谢安珩推开门的刹那,眼瞳一缩。
办公室内很安静,面前的人正伏案阅读桌上的文件,他的电脑开着,屏幕上也显示着几个界面。
所有的东西都让谢安珩再熟悉不过。
那是他这一年来和夏家打交道的证据。
谢安珩嘴唇动了动,但看见谢行之眉头紧皱认真阅读的表情,他又将要说的话吞了回去。
后者正在翻阅的文件不是别的,而是一篇新闻报道,记录的内容是谢安珩在他离开这段时间和夏家发生的几次冲突。
尤其是他刚刚离开的两个月。
那两个月里,谢行之有意跟谢安珩断了联系,而就在这短短几十天内,国内情况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从报道上整理出来的资料来看,谢安珩当时顶着公司被侵吞的压力,同时还要面对身世剧变和亲生父亲对他的陷害。
而这些陷害甚至包括几次车祸,最严重的一次险些要了他的命。
谢行之更发现,他第一次跟谢安珩重新取得联系的当天,谢安珩才刚刚经历了一场车祸。
难怪接电话的时候他听到对方在哭。
谢行之看完资料的最后一行,合上文件夹,抬手用力捏了捏眉心。
“哥哥……”旁边站着的谢安珩见到他的动作更加不安。
谢行之转头看向他,那双浅栗色的眸子里万般复杂:“这些事为什么都不告诉我?”
谢安珩心里慌了:“哥哥我,我可以解释……”
面前的青年宽肩长腿,身形样貌无一不是谢行之期待看到的样子,更是年纪轻轻就事业有成。
十九岁,他达到的高度比谢行之上辈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今天这些成就的背后又怎么会不艰辛。
他从前护在羽翼之下的小孩已经不知不觉间学会了独自扛下一切,隐瞒艰辛和痛苦,只向他展示自己最好的一面,不让他担心。
在谢安珩忐忑的神经紧绷到极限时,谢行之从座位上起身,忽然向他展开双臂:“想抱一个吗?”
“我……”谢安珩还没反应过来,“什么?”
他似乎不太敢相信:“哥哥不怪我?”
“怪你?”谢行之疑惑,又叹了一口气,干脆走过来一把将他拥在怀中。
谢行之头一回抱得这么紧,温暖又熟悉的气息瞬间将谢安珩的嗅觉吞没。
然后他听见前者在他耳边轻轻感慨:“怪你什么?怪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为什么不跟哥哥一起解决这些事吗?”
“哥哥……”
谢安珩先是一愣,紧接着一股热意自胸腔迸发,翻江倒海似的窜向四肢百骸。
也对。
他当然不会怪他,只会为他担心,为他心疼。
谢行之和旁人都不同,从来都不是夏景辉和施老夫人那种人能够理解的,他怎么能又受她的影响,险些再度曲解他。
这是他愿意抛下所有去守护的人,也是他从始至终所有付出的动力和意义。
“哥哥。”谢安珩再也压抑不住,用力回抱住谢行之,“哥哥,哥哥……”
谢行之被他头发蹭到颈侧发痒,他没躲,也抬手顺着他的短发一下一下抚摸,就像刚把他从棚户区带出来时一样:“嗯,哥哥在,乖。”
谢安珩扑在他颈窝,贪婪地汲取他身上的温度。
但他毕竟还是又长高了不少,力气也大,情绪失控下一个没注意把谢行之绊了一跤。
“唔!”
这个拥抱还没能持续几秒,谢行之往后跌了半步,膝窝撞到凳子边缘,腿一软,整个人朝身后跌去。
好在背后就是柔软的沙发座椅,谢行之倒进去,谢安珩也跟着重心不稳扑到他身上。
谢安珩连忙把自己撑起来:“哥哥没事吧?我压到你伤口了吗?”
他记得谢行之刚做完手术不久,还没彻底恢复。
“没有。”谢行之摇头,仍旧跟他对视,笑着问,“刚刚为什么觉得哥哥会怪你?”
谢安珩目光闪躲:“……”
“嗯?”谢行之以为他是想跑,一把拽住他的衣领把人拉回来,“这么多重要的事也从来没听你提起过,哥哥去治个病,又不是彻底成了废人,在你心里就这么不可靠么?”
“不是!”谢安珩当即否定。
谢行之望着他:“那是为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此时半撑着座椅扶手,单手拽着谢安珩的衣服,又是浴室里同样自下而上目不转睛对视的角度。
太近了。
近到谢安珩都能从他澄澈的双瞳里看见自己的脸。
像一对琉璃珠子。
心跳开始变快。
“我……”谢安珩赶忙撇开眼不敢再看,一向迅捷的思维倏地就成了一滩浆糊。
“咔哒”一声,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
小助理踩着点推门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两个老板额头抵着额头,身影重叠在一张椅子上,和亲上去就差不到一个指甲盖的距离。
小助理当场眼睛瞪成铜铃,弹射起步绷成一条标准的直线:“我我我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说完把手里提着的两份甜品往桌上一搁,人跑了。
“……”
谢安珩从谢行之身前站起来:“哥哥先吃点东西,我去找他谈谈。”
说完不等他问,抓紧机会溜之大吉。
小助理才跑到洗手间准备缓一缓,没想到还没两秒钟,谢安珩也跟了进来。
他觉得自己要被灭口:“我真的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老板……”
谢安珩“嗯”了一声,没搭理他。
他径直走到洗手池边,拧开水龙头,在寒天腊月里接起一捧冷水就往脸上浇。
反复浇了几次似乎还觉得不够,又把龙头开到最大。
拿冷水物理降温了十来遍,脸上的热度总算有平缓下去的趋势。
谢安珩转身,发现小助理还在原地。
他皱眉:“还有事?”
小助理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抬手指了指谢安珩,艰难地吞咽了一下:“老,老板,你的耳朵……”
“?”谢安珩摸了一把耳朵,转身看向镜子。
生怕身体主人的那点小心思能藏住似的,两只耳朵红得娇艳欲滴。
谢安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