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二十多个小时后。
满北市国际机场。
“啊……终于到了。”岑向阳脚踩到地面忍不住嚎一嗓子,“看在这个头等舱的面子上,我决定给谢安珩一个好评。”
说完补充:“仅限今天。”
谢行之好笑地看他:“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容易被收买了?”
“哎呀,这不是一路上睡得还挺舒服的。”岑向阳嘟哝,“早知道差距这么大,我去的时候就该讹赵致殷一笔。”
他去找谢行之的时候没舍得给自己花这么多钱,也没告诉别人,十几个小时差点没把他屁股给坐瘪了。
“你说什么?”谢行之没听清他后半句嘟嘟囔囔的话。
岑向阳嘿嘿一笑:“没什么没什么,快出去看看,谢安珩给你打电话都黏糊成那样,见到真人该不会当场泪奔吧?”
这次谢行之没反驳。
虽然嘴上说着谢安珩已经长大了懂事了,可他想了想对方的性子,还真不敢保证。
不过更多的还是期待。
这一年过去,又刚好是生长的高峰期,谢安珩变化肯定很大。
满北市此时正是晚上,降温降得厉害。
他们两人的行李都办好了托运直达送到家的服务,谢行之两手空空,出了机场室内,被外面的寒风一吹,禁不住拉起衣领。
“谢安珩人呢?”岑向阳东张西望,“他不会没来……卧槽!”
谢行之寻声抬头,顺着岑向阳惊叫的方向望过去。
通道直通的飞机场外平台灯火通明。
而这些光亮全部来自于车灯。
十几辆豪车并排停靠,车头接着车尾,组成浩浩荡荡一条长长的车队,在满北市漆黑的夜晚划出一道明亮的光带。
而站在正中间迎面对着他的修长身影,谢行之再熟悉不过。
“安珩……”
他弯起眉眼。
方才还低头的谢安珩像是心有所感,朝这边看过来。
只一刹那,他冷淡的神色变了,点漆似的双瞳倏地透亮。
随即风一样朝他狂奔过来。
“别……你哥刚做完手……”岑向阳话都还卡在嗓子眼,谢安珩和谢行之已经在他面前抱上了。
“……”行。
“哥哥……”
一年不见,谢安珩果然如他所想又窜高了不少,身形也显得更加高大,整个人这样猛扑过来,险些把谢行之抱得一个踉跄,双脚都近乎离地。
看他这架势是还想抱着他转个圈,谢行之连忙笑着推推他的双臂:“安珩,好了。”
谢安珩没听,只微微放松了一点力道,又抱了他好一会儿才肯撒手。
松开时四目相对,远处的灯光掩映下,谢行之看清他眼眶微红。
他在心中低叹一声再怎么样都是个孩子,抬手揉揉谢安珩的脑袋:“是不是等了很久?”
这句话不知道又是哪里戳中了谢安珩的小心脏,谢行之明显感觉到他抱着自己的双臂抖了抖,接着又收紧。
谢安珩抿起双唇,整个脑袋埋进谢行之肩窝:“好想哥哥。”
谢行之微微怔忪。
几秒后,他还是回抱住对方,一下一下安抚式地拍他后背:“哥哥回来了,乖。”
谢安珩闷闷地:“再也不走了?”
“嗯。”谢行之任由他挂在自己身上,“再也不走了。”
……
和他们相隔一道玻璃幕墙,夏嘉誉躲在另一侧的石柱后面。
谢安珩来接人的阵仗太大,旁边免不了有细声议论。
“这是谁呀?哪个明星吗?”
“不知道……应该不是吧,旁边都没人围观。”
“不是没人围观,是被清场了,你看他那边占了那么多保镖,啧,吓人。”
“明星接机要是搞这么大的动静早就请媒体来蹭热搜了,又是清场又是请保镖的,我看多半是哪个豪门。”
“豪门也不会莫名其妙派这么多车来接一个人吧?接老婆还差不多。”
“没准就是接老婆呢,那不是有两个人抱在一起吗?”
“诶,好像真的是。”
夏嘉誉:“……”
天色太暗,从机场内部只能看见谢行之跟谢安珩紧紧搂在一起,分辨不出性别,乍一看还真像久别重逢的情侣。
他又默默看了几分钟,直到谢安珩解下自己的围巾拢在谢行之脖颈,又搂着人消失在车门中。
“少爷!夏少爷!”身后有人喊他。
夏嘉誉往上提了提背包肩带,收回视线,转身:“我在这里。”
-
而另一边的车内,等车身发动了,谢行之才后知后觉:“哎,你向阳哥还没上来……”
“他跟赵致殷有约,已经上了另一辆车了。”谢安珩听到这个名字连眼皮都没抬,按下车门反锁的按钮,“说是请他吃饭,早就商量好的。”
谢行之缓慢眨了眨眼:“……这样,好吧。”
谢行之已为谢安珩会带他回他们原来的小洋楼,但他没有。
车队一路驶过满北江,停在了海滨。
“我在这里买了新家。”谢安珩拉开车门向他介绍。
谢行之抬头就被面前的连排别墅惊到了。
这片区域他知道,还曾经跟谢安珩提过,是满北市最有名的富人区,也是谢行之上辈子居住的位置,因为喜欢海边的景色。
“哥哥喜欢吗?”
谢安珩满目期待。
“喜欢。”谢行之的笑容完全藏不住,“这么大手笔?”
谢安珩揽着他往主楼大门走:“哥哥住的地方,当然要是最好的。”
离开一年反而让他这嘴甜的习惯愈演愈烈,但谢行之听着心里颇为受用。
他以为联排别墅就已经是惊喜,可他没料到那里的装修风格才是谢安珩最用心的地方。
完完全全复制了他们小洋楼里的温馨样子,甚至连家具都能看出来是专门找人定制了一模一样的款式。
“安珩……”谢行之知道他很用功,可见到这一幕,仍然忍不住感动,“这些……”
得花多少心思?
“只要哥哥喜欢,这些都不算什么。”谢安珩眼中晶亮晶亮,“我带你参观一下?”
“好。”
光是主楼的面积就已经很大了,谢行之跟在谢安珩身后听他介绍每个房间的布局用意和用途。
能这么了解,明显他是亲自操刀设计的。
谢行之再度在内心生起一股自豪感,这是他亲手培养的人。
欣赏完小半个一楼,谢安珩从前面转过身:“我再带哥哥去看看会客厅……”
谢行之控制不住打了个哈欠。
冬令时七个小时的时差,飞机上也睡得不安稳,说不疲惫是不可能的。
但他知道这离开的一年里谢安珩有多努力,这个新房子就是他努力的成果之一。
现在他向自己展示,谢行之不愿意扫他的兴,特意侧过身去不想让他看到。
可谢安珩浑身上下的注意力都留在他身上,这个小动作还是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他倒是半点都不介意:“哥哥路上辛苦了,我给你调好了热水,要不先洗个澡睡一觉,然后我再陪你看剩下的地方。”
看出谢行之犹豫,谢安珩抿了抿嘴,好像还很高兴:“也不急这一会,反正哥哥现在回来了,往后有的是时间。”
“也对。”他这样说,谢行之就不继续推脱了,“那就按你的安排来吧。”
卧室设置在二楼,只需要一眼,谢行之立刻又认出来两间门对门的卧室是完全按照他们原先那栋小洋楼的布局打造的。
室内拉了遮光帘,开着一盏小灯,床头摆好了新睡衣,而浴室里更是早就提前开好暖气,备好热水。
刚刚参观的时候不觉得,现在回到让他熟悉又放松的环境里,疲惫感更是铺天盖地。
他拿了衣服走进浴室,没想到谢安珩也跟进来。
“做什么?”谢行之不解。
谢安珩无辜地眨眨眼:“帮哥哥洗澡。”
谢行之好笑地看他:“我还没虚弱到那个地步。”
“我不是这个意思。”谢安珩又上前一步,“我就是觉得……你生病这一年我都没法在你身边照顾,好不容易回来了,哥哥总得给我点机会。”
他说着拿那对一向让人无法抵抗的黑眸一眨不眨望着他。
谢行之有一瞬间动摇,但还是摇头转过身:“不用了……”
“我小时候哥哥也是这样照顾我的。”谢安珩不屈不挠,伸手拉住他的胳膊,“我就帮你搓搓背洗个头,你刚做完手术,一个人洗也不方便,早点洗漱完就能好好休息了。”
“……”谢行之看了一眼布满按钮的新式浴缸,旁边还有一些他不知道用法的小器械和瓶瓶罐罐。
半晌,他败下阵来:“那好吧。”
在他身后,谢安珩嘴角抑制不住地翘了翘,又在谢行之解开上衣时连忙压了回去,忙不迭偏过头。
身边一道入水声,紧接着是谢行之微哑的嗓音:“怎么站那么远,不是说要帮我洗头吗?”
谢安珩身侧的手指微动,呼出一口气:“来了。”
刚刚提要求时胆大包天,等真的对谢行之□□上身背对着他,谢安珩看着面前若隐若现的蝴蝶骨,脑子里什么别的念头都没了。
他喉头一痒,手还搓着洗发水等起泡,视线已经开始不自觉地往下滑。
等了半天背后都没动静,谢行之想转头:“怎么……”
“哥哥躺下来吧。”谢安珩飞快打断他,扶上谢行之的肩膀不让他转头。
谢行之:“什么?”
“这个浴缸做了头枕,是可以专门躺着洗头的。”谢安珩撇开眼,顾左右而言他。
可他说完才发现刚刚的泡泡全部弄到谢行之肩膀上去了。
“……”掌心的皮肤温热,谢安珩松开手,假装无事发生,“哥哥直接往后躺就好。”
但谢行之突然抓住他的手拉到面前。
“哥……”谢安珩心中一紧。
谢行之神色一凛:“你这里是怎么弄的?”
指腹划过谢安珩的掌心。
谢安珩连忙把手缩回去:“没什么。”
“给我看看。”谢行之皱起眉头,他刚刚分明在对方掌心摸到了一处凹陷。
“真的没什么,之前不小心划到的。”
“手拿出来。”
“……”
谢安珩百般不愿地将手伸了出去,还是要展开不展开的半蜷着。
可谢行之不跟他打马虎眼,直接上手将他五指展平。
一个足足半指长的伤痕赫然在目。
谢行之抬眼:“做什么事能不小心划到这个地方?”
他记得出国前谢安珩的手都还没这道伤痕。
这只手的掌心上有另一处白色的痕迹,很小,这个谢行之认识,是当初把他从垃圾堆里抱出来时,那枚袖扣留下的。
而这个新的伤痕……看起来和原本旧的那个相差无几。
几乎是瞬间,谢行之脑海中有了个不同寻常的想法。
他望着谢安珩的双眼:“你是不是又……”
“我格斗跟别人对练的时候不小心摔到地上,让地上翘起来的木板划破的。”谢安珩不等他说完,信口胡诌,“再耽误下去水就凉了,哥哥。”
“……好吧。”这个理由也还算合理。
刚刚那一刻,他竟然会觉得谢安珩又是因为捏着什么东西才把手划破的。
谢行之重新躺回浴缸,将这个诡异的念头压了回去。
谢安珩以为这便结束了,可谢行之眉头轻蹙,捏着他那只有伤痕的手,在伤处摩挲了几下。
酥痒野火燎原般从掌心一路窜到他脑仁。
谢安珩眼睫颤动,就见谢行之自下而上仰躺着看着他,声音柔和:“下次格斗练习的时候也要小心点,不要再受伤了。”
他那对浅栗色清澈的眼瞳里满是关切。
关心他好像没什么不对,可谢安珩偏偏浑身一僵。
以往的谢行之向来矜贵如云端,从这个角度却仿佛眼尾唇边都上翘,眼角四周还让缭绕的热气染上半抹绯色。
谢安珩只觉得非常……新奇。
新奇而且漂亮。
甚至还很艳。
这个词乍一从脑中出现,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可他却没感觉不对,很贴切,就是艳。
谢行之在朝他说什么,谢安珩已经听不太真切了,他耳畔只有自己汩汩的血脉流淌,仿佛雷鸣。
那点红晕在他眼中无限放大,像钩子。
“安珩?”谢行之举手点了一下他的鼻尖,“怎么在发呆。”
周遭的声响这才重归他耳中。
谢安珩这次几乎是用力地将手抽了出来,哪里也不敢多看:“我以后会小心的……我先帮哥哥洗头吧。”
“好。”谢行之见状,以为是谢安珩不想听他教训。
而谢安珩却坐如针毡。
是他自己要求的帮谢行之洗头擦背,怎么着也得完成。
擦背难免多接触他的皮肤,在医院一整年没怎么见阳光,谢行之的背后光洁白皙,还瘦了点,锁骨深刻,腰线在沐浴泡泡下若隐若现。
谢安珩不小心碰了几下,连呼吸都不敢放肆,生怕被对方看出端倪。
洗澡不过半个小时,他感觉像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等谢行之说可以了,谢安珩立刻起身:“我想起来要给公司里打个电话。”
谢行之:“那赶紧去吧,别耽误正事。”
谢安珩如获大赦,落荒而逃。
“慢点!”谢行之在他身后道。
他不说还好,一说,谢安珩差点被门口的毛巾绊了一跤。
谢行之在他身后无奈摇摇头,起身擦掉身上的水珠,小声感慨:“到底还是长大了……”
听到工作上的事,跑得这么快。
一年前可见不到他这样,都是能怎么跟他黏糊就怎么跟他黏糊的。
……
门外,谢安珩大步流星直接去了客厅外面的阳台,对着冷风一个劲的猛吹。
他左手撑在栏杆上,想了想,又把被谢行之摸过的那只手摊开举到面前。
着魔了似的,谢安珩忽然低下头去嗅。
沐浴露的味道。
“……”他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用力闭了闭眼。
但谢安珩无可抑制地想,谢行之回到他身边,他们又在同一个屋檐下同吃同住。
又像一年前一样亲亲密密。
就连沐浴露洗发水都是同一款,谢行之身上会有和他一样的味道。
北风呼啸,谢安珩在外面站了不知道多久,都快被吹成了一个人形冰棍。
直到嘴唇都冻得发麻,才总算把他脑子里那些疯狂的念头压下去。
他回到走廊,特意在暖气旁边站了好半天,确认身上的寒气都被驱走,这才端着他准备好的热水再度推开卧室的门。
“哥哥……”
而卧室里灯光熄灭,谢行之已经睡下了。
谢安珩放轻脚步,在他床边坐下。
床上的人确实是累极了,只这么一小会就睡得很沉,呼吸均匀,眉目平和。
谢安珩就这样静静地看他的睡颜,只觉得整颗心整个人都跟着沉静又踏实。
忽然,他瞥见谢行之搭在被子上露出的右胳膊。
谢安珩心中一动。
他轻轻悄悄地摸了摸。
谢行之没反应。
他于是又摸了摸。
最后干脆整只手握住。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想法,交握的肌肤逐渐升温,慢慢变烫。
谢安珩感觉自己的掌心开始出汗,他赶快把手收了回来。
谢安珩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以前他也会和谢行之握手、拥抱,甚至相拥而眠。
但他不会像现在这样看一眼就心跳过速,碰一下就更是不得了。
从前他只会想跟谢行之亲近一点,再亲近一点。
可刚才……他还是想。但一边想又一边有些害怕。
害怕被谢行之看出来他的变化。
所以他跑了。
谢安珩耷拉着长睫,低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许久过后,他俯身再谢行之手背上轻柔地吻了吻,把那只胳膊仔细放回被子里,掖好被角,转身关上门离开。
一楼玄关处。
一直在这里等候的秘书见他下来,快速迎上去:“谢先生,夏景辉先生说他考虑好了,他答应您的要求。”
“知道了。”谢安珩仍然垂着眼皮,面色冷漠。
经久谋划的事情终于达成也没能让他有多高兴。
他披好外套,转了转腕表,吩咐保镖和小助理:“一会里面的人醒了,要是问,就说我在公司。”
“好,好的。”小助理点点头。
但谢安珩明显并不会在公司,于是小助理想了想又问:“那,那要是他想去公司找您怎么办?”
谢安珩脚步一顿。
“找点事先拖住他,然后打电话给我,别让他听到。”他掀起眼帘,“有关夏家的任何消息,谁要是敢在他面前提半个字……”
小助理和其他人同时咽了咽嗓子。
后半句话谢安珩没说,可他们也明白,他不说比说出来更恐怖。
几人面面相觑,望向谢安珩离去的背影,又往楼上看了看,都不约而同升起一个念头。
希望房里的人睡久一点,最好一觉睡到他们谢老板办完事亲自回来哄着。
要不然万一他们哪句话说错让他察觉不对劲……那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小助理在自己身上画了个十字架,口中念念有词:“千万别问我,千万别问我,问保镖问保镖……”
旁边的保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