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安珩,发生什么事了?你现在在哪里?”已经失联接近两个月的人忽然打了一通电话过来,还一开口就是哭腔,谢行之怎么可能不担心。
他立即撑着身体从病床坐起来。
旁边的岑向阳见状帮他把腰枕垫在身后,也露出疑惑的神色。
那小子真在国内出事了?
而电话这一头,谢安珩真正听见了谢行之的声音,又低头看着身前的数来封信,忽然就冷静了下来。
夏景辉的那番言辞显然是骗他的,哥哥依旧是那个疼爱他的哥哥,他以为的抛弃和不联系也都是夏景辉的诡计。
这件把他折磨得几乎发了疯的事确认之后,谢安珩立即又清醒起来。
哥哥还在治病,听声音都能感觉到中气不足很虚弱,甚至可能即将进行手术。
这种时候,不该再有任何事情让谢行之分心或是担忧,而且他跟夏景辉回夏家的事,谢安珩也不想让谢行之知道,更不能因此影响到谢行之的治疗。
“安珩,你还在听吗?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你现在情况危险吗?需不需要帮你报警……”
电话那头越来越焦急。
谢安珩张了张嘴,用力呼吸将自己的语气调整到自然:“我没事,哥哥,我就是想你了。”
谢行之沉默。
“我……”谢安珩飞快在脑子里构思如何才能不让他起疑,“我刚刚收到你寄的生日贺卡了,哥哥。”
又安静了两三秒,就在谢安珩试图在讲点什么的时候,谢行之笑着说:“那迟了一天,我原本想刚好让你生日的时候收到的。”
“没有迟,就是昨天收到的。”谢安珩连忙道。
只不过差点又让夏景辉的人偷走,那样他就永远都不会发现谢行之给他寄过这些东西了。
谢安珩不敢想象这种后果。
谢行之不知道他心里复杂的想法,得知他收到,当然很愉悦:“那就好,喜欢吗?我还怕你觉得太幼稚,我觉得很可爱,就想买给你,也没有想太多,你向阳哥提醒我才想起来这好像是送给小孩子的东西。”
“不幼稚。”哪怕隔着电话谢行之看不见,谢安珩也仍然用力摇头,“一点都不幼稚,我很喜欢。”
他说完听到谢行之的笑声。
谢安珩只觉得内心平和又温暖,仿佛这两个月来所有的委屈在这一刻全被淘涤干净,前所未有的满足。
他又开始觉得鼻头发酸,眼眶也发涩,赶紧迅速眨了眨眼。
这点细微的呼吸声变化都没能逃过谢行之的耳朵。
“安珩,哥哥当初不告而别,你是不是很生气?”
“我……”谢安珩捏着贺卡的手指紧了紧。
谁都有情绪上头的时候,谢行之自然也不例外。
辛辛苦苦培育教导的小孩甚至比不过他上辈子,定下的项目没有拿到,比他的要求也远远不足,谢行之离开时是抱着赌气的成分的。
可他又怎么可能真正对谢安珩狠下心?
别说一年不联系,才刚一个多月,谢行之就已经忍不住给谢安珩打电话了。
但奇怪的是无论怎么都联系不上,甚至拜托岑向阳去找也找不着人,最后后者只能自己来陪他,省得谢行之一个人在国外治病太过孤单。
他轻轻叹了口气:“哥哥给你打电话打不通,你向阳哥也到处都找不到你,说你不在公司也不在学校,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所以他只能想了寄信和寄贺卡这个笨办法,不过一连寄出去数封也没有回音。
原以为不会收到回信了,没料到今天一接电话就听到谢安珩哭着喊他。
谢行之思绪一转就能想明白。
他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走了,还在那么紧要的关头离开,小孩也在跟他赌气。
但谢安珩安安静静了好一会儿,忽然说:“没生气。”
谢行之:“嗯?”
“我没生你的气,哥哥。”谢安珩鼻音还没完全消下去,说话听起来软糯糯的,“我只是……前阵子刚到大学,手机连卡一起弄丢了,又开学又要顾公司,实在是很忙。”
“啊……”谢行之在电话那头很轻地眨了眨眼,“是这样……”
谢安珩摸摸信纸,又摩挲几下贺卡,听着谢行之讲话的那只耳朵都开始暖融融地发痒:“对,我也一直在学校住着,向阳哥是不是没到宿舍来过?”
“我问问。”谢行之说着就要放下电话。
“等等!”
但是晚了,听筒里已经传来岑向阳义愤填膺的嗓门——
“我没去宿舍?你问问那小兔崽子,我恨不得把整个满北大学都翻了个遍!”
谢安珩:“……”
他听见谢行之似乎安抚地跟岑向阳说了几句什么,听不太真切,但重新回到电话这头跟他讲话时,明显语气带了笑意:“或许是你们刚好错过了?”
谢安珩狠狠在心中松了一口气:“可能是的。”
“这件事哥哥也有错,不该换号码,我在国内用的那张电话卡来的时候换成了这边的卡,结果原来那张怎么也找不着了。”谢行之懊恼道,“等我回头再仔细找找看。”
谢安珩一愣:“原来的号码……”
“是啊,安珩这段时间有没有给我原来的手机号打电话?”谢行之问,“不是哥哥不接,是那张卡不见了。”
原来是这样。
谢安珩身形僵住。
他当然给谢行之打过电话,以为对方不想搭理他,他还发了一大堆黏黏糊糊的语音留言。
现在回想起他在语音留言里讲的内容,谢安珩只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那边谢行之还在小声说:“行李太多了,可能是放到哪个小包里面,改天再去找找看……”
“哥哥!”谢安珩倏地打断他。
谢行之:“什么?”
谢安珩:“哥哥就用这个号码吧,原来的号码太多人会找你,治病疗养还是少联系外界比较好。”
“哎哟,还挺知道疼人……”可能是岑向阳在旁边跟着偷听,正听见这句,捏着鼻子阴阳怪气。
谢安珩抿了抿唇:“哥哥开了免提吗?”
“没有。”谢行之道,“你向阳哥也好久没见到你了,就来听听你讲话。”
谢安珩:“……”
谢安珩:“哥哥,我……”
“我把他赶走了。”不等他开口,谢行之主动道,“有什么悄悄话想跟哥哥讲?”
“……”谢安珩袖子里的手指蜷了蜷,“没有,就是想……想多听听你的声音。”
谢行之悠长地叹了一口气:“哥哥也很想你,安珩。”
在夏家屡次遭到算计甚至出几次车祸都没红一下眼眶的人,听见谢行之柔和地讲出这句话,眼里差点又泛起了水气。
“要不然……”谢行之忽然说,“安珩想不想来德国一趟?”
“你们应该放寒假了吧,刚好可以来玩几天。”
谢行之出国前觉得自己能心硬如铁,熬了一个月,再听到谢安珩用这种依赖的语气和他讲话,他突然觉得什么公司什么项目,也没那么重要。
“我……”谢安珩垂着的眼睫颤动,答应的话几欲脱口而出。
曾几何时,这是谢安珩最梦寐以求听见的一句话——陪谢行之一起出国治病,在他最需要的时候照顾他,陪伴他,再跟他一起回来。
但谢安珩脑海中一闪而过刚刚那个偷信件的黑衣男人,以及一天前夏景辉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的嘴脸。
他还没回答,岑向阳先炸了:“你让这小子过来?行之哥,那可不成,他来了你还有时间养病休息吗?”
“安珩会很懂事的……”
“我不过来了,哥哥。”谢安珩主动道。
谢行之这次出乎意料:“你说什么?”
“我……”谢安珩最后犹豫半秒,闭上眼缓了缓,复而睁开时眼底已一片清明,“我不过来了,我在家等哥哥治好病回来。”
谢行之问:“是家里的公司出了什么事吗?”
不然以谢安珩的性子,不可能拒绝他这个提议。
他过于敏锐,谢安珩赶紧否认:“没有,公司都好好的,没出事。”
怕谢行之还怀疑,他又补充道:“只是我这段时间觉得自己还有很多不足,既然答应你要站在满北市的顶端,当然要更加努力。”
谢行之听完,久久都不能言语。
好半晌,他才感慨:“安珩长大了,是哥哥没考虑周全。”
他其实想说谢安珩就这样便挺好。
一直以来,他的那些期望与其说是对谢安珩的,倒不如说是谢行之对上辈子的自己留下的一些执念。
但这和这辈子的谢安珩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从一开始就改变了对方,早已不能将他继续看作自己的影子。
如果谢安珩没有那么大的志向,等他病好了,养他一辈子,开开心心的,也未尝不可。
谢行之没想到谢安珩会拒绝得这么干脆。
不过既然他有这个志气,他当然也不会阻拦。
两边都很沉默,不想让久违的聊天这样沉重,谢行之换了个轻松点的话题:“满北市现在是不是下雪了?”
谢安珩竭尽全力才控制住自己:“嗯,很大的雪,很漂亮,哥哥那里呢?”
“是晴天,但是也很冷。”谢行之声音更轻了一点,“降温一定要记得加衣服,穿厚实,不要耍帅,感冒了可不好。”
“好。”实际只穿了一件外套就匆匆出门的谢安珩心虚答应。
话音落下,电话里面传来其他人讲话的声音。
岑向阳也在催促,让谢行之不要再聊了,刚做完治疗必须赶紧休息恢复体力,准备下一次治疗。
可谢行之不放心谢安珩,撑着又给他讲了几分钟有关公司上的要务,尤其告诉他了一些自己上辈子涉足过的项目。
哪些必须拿到,哪些其中暗藏玄机绝对不能碰,他全部讲得清清楚楚。
“哥哥安心养病就好,不用担心我。”谢安珩听得万分认真,一一记下后也不肯再让他受累,“等你身体好转了,我再给你打视频电话。”
谢行之虚弱但开心道:“好,安珩也不要为我忧心,我一切都很顺利。”
挂断电话,耳边重归寂静,只有窗外的风雪呼啸。
谢安珩低着头,把他拆得乱七八糟的信一封一封重新折好。
他面色出奇平静,看着那些信纸的眸光也宁和温柔,这是近两个月以来从未在他身上出现过的情绪。
做好这一切,他把信封揣进里衣内袋,站起身。
谢行之的房间还一如他离开时一样。
谢安珩轻轻呼出一口白雾,转身拉开谢行之的衣柜。
柜子里的衣物都是他亲手收拾的,挂得整整齐齐,上面覆了一层防尘袋,内里的衣物纤尘不染。
甚至……还残留着衣服主人的气味。
谢安珩解开其中一件的防尘袋,耷拉着长睫盯了那件衣服几秒,缓缓将鼻尖凑近。
柔软的毛衣盖上面颊。
属于谢行之的气息铺天盖地向他每一分嗅觉里席卷。
谢安珩攥着衣摆的手指绷出青筋。
许久后,他用力把脑袋埋进去,深深吸嗅。
“哥哥……”
-
翌日。
夏家老宅餐厅内。
夏景辉特意留在家里用餐,吃得慢条斯理,时不时注意着餐桌对面的青年。
他很有信心,昨天那番对话发生后,夏景辉有充足的把握动摇谢安珩,只等着他坚持不住,主动低下高傲的头颅向自己求饶。
他甚至连答应的说辞都已经想好了。
他做出了几点小小的让步,只要谢安珩愿意把谢行之手里的那些产业交给他,他愿意留下一些店铺继续给谢安珩打理。
给他一棒,再补点甜枣,夏景辉深谙其道,他自觉这个决定足够真诚。
但他没想到一直等到用餐结束,谢安珩竟然起身就打算离开,一点要和他攀谈的意思都没有。
夏景辉忍不住了:“站住。”
谢安珩在餐厅门口停下脚步。
“我昨天给你的提议,你就没有什么想要说的?”夏景辉放下餐具,矜持地擦了擦嘴角。
在他看来,谢安珩不过是临死挣扎而已,结局早已经注定。
可再度出乎他的意料,站在门口的青年侧身,眉宇间仿佛分外疑惑:“有什么要说的?”
“……”夏景辉顿了顿,挥退旁边的其他人。
他推开椅子,缓缓走到谢安珩身后:“把你哥哥的公司和商铺交给我,我代你打理,等到日后这些依然是夏家的东西,最终也还是会留到你手里。”
“合作,我就归还你对外的一切身份,拒绝,那么我们恐怕就得站在对立面了。”夏景辉彻底失去耐心,“你当初答应跟我回到夏家,不就是想找我寻求合作吗?我也向你证明了我比你所谓的那个哥哥更可靠,究竟还有什么让你不满的呢?”
他看见谢安珩目光里一闪而过的寒意,以为他是打算拒绝。
但那眼神稍纵即逝,后者又轻巧地勾起唇角:“不满?我并没有任何不满。”
谢安珩转过身,深邃幽黑的双瞳直直对上他,看得夏景辉心中一惊。
“我答应跟你合作。”他说出来的话却又让他大喜过望,“但我有一个条件。”
夏景辉:“你讲,什么条件?”
谢安珩把昨天谢行之告诉他的几个有问题不能掺合的项目挑了个最绝的,将名字报给他。
“你拿下这个项目,我手里的一切就都是你的。”
夏景辉哈哈大笑:“我还以为是什么要求……这个项目,倒也确实让人眼馋。不过嘛,或许对你哥哥来说还得费点功夫,在我夏家面前就不够看了,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实力。”
谢安珩眉梢一挑:“那我拭目以待。”
……
从餐厅离开,谢安珩脸上的笑意消失,又恢复了他冷冰冰的面孔。
夏景辉对他的态度非常满意,连带着撤去了在他身上的大部分限制,这更方便谢安珩进行接下来的动作。
他不放心自己现在居住的那间卧室,下午抽空又重新回到小洋楼里,拨通了赵致殷的号码。
“喂?”对方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懒懒散散,从岑向阳离开后像是对什么都提不起劲。
但谢安珩没时间照顾他的心情,开门见山道:“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倏地一声,他清晰听见赵致殷立刻从某个地方坐直的动静。
“你终于肯出手了?你哥联系你了?”
谢安珩皱眉:“什么意思?”
“从你哥走了以后你就颓得像个废人一样,满脸都写着生无可恋。”赵致殷无情戳穿,“今天破天荒的给我打电话,整个人听着连精气神都不一样了,除了你哥,还有谁能对你有这么大影响?”
谢安珩:“……”
谢安珩压低声音:“……有这么明显?”
不会也让夏景辉察觉出来吧?
“嗯……怎么说呢。”赵致殷琢磨琢磨,“你刚才对我说第一句话的那个劲头,和我爸养的欢欢刚被隔壁小花舔完毛之后回家的叫声一模一样。”
满满都秀瞎狗眼的炫耀。
谢安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