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内大比开始的时间,刚巧就是七天后。
看来徐光成应该是无缘参加了。
淅淅沥沥的雨丝从天际垂落,打湿了丁鸢君的手畔,她惋惜地叹了口气,收回右手,轻轻抖了抖袖子上无意沾染的花瓣。
在她面前的木桌上,正摆着三样东西,一个木匣,一把梨花针以及一个小盾。
这不重点,重点是——这三样正是丁鸢君亲手送给季阙之三位亲传弟子的法宝!
丁鸢君嘴角一抽,看向罪魁祸首小鸡仔。
“怎、怎么了!”小鸡仔黑豆般的眼睛左右偏移,硬着嘴皮道,“这些东西都被我带回来了!你不该感谢小爷我吗!”
没错,在她完全想象不到的情况下,鸿瀛剑灵把她送出去的三件稀有法宝,一个不落地全都偷了回来!
面对三位弟子的轻视,丁鸢君事后确实有些后悔自己的付出,但是她完全没想到鸿瀛剑干的比她还要干脆利落。
小鸡仔脖子一扬,理直气壮:“他们不是不稀罕吗!干嘛还要收下?小爷我看不惯!就把这些法宝都拿回来了!”
好吧,确实说的很有道理。
凭他们的不重视程度,说不准过上个百年,他们才能发现这几件法宝遗失了。
只不过还有一点。
丁鸢君盯着小鸡仔,陷入沉思。
她可是亲眼看着这几件法宝被放入了储物袋,按理来说,每个有主的储物袋都有着独特的印记,除非物主身死,否则旁人很难打开。
所以,鸿瀛剑灵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这样想来,他似乎比自己想象中还要不简单。
小屋的房门骤然间被叩响,拉开木门,季阙之出现在眼前。
连绵的细雨没有对他造成半分影响,近乎于天色的光环萦绕在身侧,半尺外的雨滴皆被弹开,再难寸进。
衣襟半毫未湿,眉眼温润如许,音如水击玉石:“打扰了。”
“是有什么事吗?”丁鸢君避开空隙,让季阙之进来。
季阙之没有落座,余光瞥见她袖子上浸染的湿痕,眉头微皱。
他指尖含光,轻轻一弹,衣袖上的水分瞬间蒸发,只余一片干洁。
丁鸢君抓着被吹干的袖口来回翻看,季阙之在旁叮嘱:“当心生寒。”
修仙之人体格强健,并不像凡人那般易遭风雨生寒入体,但修为弱者生病的几率并非为零,所以季阙之的这番叮嘱也并非无用。
丁鸢君一边心生暖意,一边忍不住内心感慨,要知道她和季阙之青梅竹马的那些年,他从来都是呆愣愣的,全靠她一点点磨着要求,他才养出了几分体贴性子。
没想到只是过去了三百年的间隔,季阙之就好像骤然间开了灵窍,变得会处处主动关照起人来了。
就好像……有人曾像她那样,一点点撒着娇,要求他慢慢做出了改变。
没有多想,季阙之已经主动开口说明来意:“我此来是想问你,宗内大比你要出席吗?”
季阙之此番话并非无的放矢,只是因为他知道,丁鸢君在这方面有着不小的心理阴影,见血时尤甚,所以这么多年从未主动出席过各类大比。
只是季阙之从来不知道,丁鸢君也从不是什么骄纵性子。
她确实惧怕那些刀剑交锋、鲜血淋漓的场面,也确实会生理性逃避。
可自从丁鸢君见过季阙之遍体鳞伤、体无完肤地走下演武台后,就再也没允许过自己的逃避。
她经常会偷偷揣上一个袋子,藏到演武台的偏僻角落,一边一场不落地看完季阙之打过的所有大比,一边因为心理阴影,恐惧得大口大口干呕。
就算如此,她也从未缺席过季阙之的任何一场比试。
每每季阙之和他人比试完,丁鸢君都是强忍着不适,最先赶过去,为他送上对症的丹药和药草,甚至她的闭眼包扎技术都因此长进了不少。
只不过怕他担心,丁鸢君这么多年的付出她从未提及过。
丁鸢君摇了摇头:“我会去的,这种场合缺席,实在太过失礼。”
“毕竟我可是要成为峰主夫人的人!该尽的责任总得尽到位!”
……
七日的时光转瞬即逝,眨眼间,就到了宗内大比开始的日子。
一大早,七峰就沸腾热闹起来,无数元清宗的内外门弟子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谁都知道,这是一个能让人一飞冲天,获得无数机遇的好机会。
丁鸢君也换了一身方便行动的短衫,时不时打量窗外的天色,估测着时间。
小小的一扇木门近在眼前,只是丁鸢君一直没有打开。
“你在紧张什么?”小鸡仔方从睡梦中醒来,不大的眼睛中还带了些困顿,他蹭了蹭肩羽,言辞却是出乎意料的锐利。
小鸡仔看出她的徘徊:“你在害怕?”
丁鸢君深吸了一口气。
她确实在怕。
几百年之前,她最初的心理阴影就来源于此。
身为一名穿越者,谁能不对修仙感兴趣?
遗世独立,仙袂飘飘,纵身入云,潜行江海。
横刀向天斩苍穹,挥袖江河随心动,雨作帘来云作床,随手一掷星满天。
这样的世界,她自然也是向往的。
因此,当得知宗内大比即将召开的时候,她比谁都要兴奋。
谁能不向往仙人斗法呢?无论是精彩绝伦的刀法剑势,还是手指掐诀间的辗转腾挪,亦或你来我往间的冰火满天,光是想想就叫人肾上素爆棚。
大比当天,她早早占据了最好的观光位置,小小的身子趴在栏杆旁边,挥着小拳头为比试台上的人加油助威。
更令她开心的是,她认识第一场比试中的其中一方。
她不清楚对方的具体名姓,只知道他姓魏。
她与魏叔结识于一次迷路,那时的她满眼想着潼临峰之外的景色,偷偷跑下了山,却从未想到古代的路途如此曲折狰狞,难觅方向。
直到夜色降临,她困在深林,耳边隐隐听到野兽的嚎叫,还没有辟谷的她饿得肚子直叫,恐惧和饥饿让她缩成一团,直到眼前出现一块方糖。
它不像现代的糖果一般有着花花绿绿的糖纸,也不具有精湛的现代工艺,它的边角化了很多,糖味甚至尝起来很淡,但确实极大地缓解了她的饥饿。
魏叔温柔地摸着她的头,他说他曾经也有一个可爱的女儿,虽然因为吃糖坏过牙,不过他还是喜欢兜里时时刻刻装着一把糖。
他说他的女儿死于他外出务工时的一场意外,他之所以踏入修仙一途,就是在寻求一个救回女儿的机会。
将万般思念深藏于心,追求着遥不可及的希望。
丁鸢君自然是期望他赢的。
有了支持的目标,丁鸢君呐喊得就越发起劲了。
然而万事总不随人愿,魏叔的对手足足比他高了一个境界,魏叔又不是什么以弱胜强的天才,很快被打倒在地。
身边人的叫喊变得疯狂而热烈,丁鸢君却从魏叔的眼中看到巨大的惶恐。
为什么惶恐呢?输了赶紧下台不就好了?
某种不妙的直觉在心头炸响,丁鸢君喊得嗓子几欲撕裂。
魏叔静静躺在地上,直到丁鸢君对上了他茫然的眼睛。
他像是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女儿,朝她露出一个瞑目的笑。
第一剑,劈下的是胳膊。
第二剑,劈下的是大腿。
第三剑……
殷红的鲜血染满了整个比试台,胜利者张扬着自己的功绩,自始至终没给人个痛快。
耳边是胜者猖狂的笑容,丁鸢君大脑一片空白,她不理解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她徒然地抓着周边人的衣袖追问:“怎么能这样呢?”
“只是一场比试,他没有做错什么啊!”
“那是一条人命啊!又不是面对敌人,何至于此!”
“为什么没人阻止!”
然后,她看到了一张张冰冷无情的漠视脸庞。
小小的身子立在庞大的人群之中,其形各异的嘴开开合合,口吐之言却如寒窖。
“因为他输了,理应如此。”
“胜者本来就可以随意处置败者的生死,这有什么奇怪?”
“技不如人,没什么好抱怨的。”
“这样垃圾的一场比试,真伤眼睛啊!他死的活该呐。”
“晦气晦气,赶紧下一场吧!”
修仙界从来没有想象中白玉京的气派,也没有遨游天地的潇洒,更没有挥斥方遒的肆意。
这里每一次的打斗,堵上的全都是性命。
强者为尊,人命如草芥,生死无常,弱肉强食。
这个观念,由一场再普通不过的比试,牢牢地镌刻在了她的内心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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