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鸢君在问这句话之前,有想过季阙之可能会产生的所有反应。
或许,他并不知道程蓁蓁的存在,约莫会轻轻偏头,困惑地问她是谁。
又或许,一切轨迹正如原著的发展,他会神情不自然,对此避而不谈。
季阙之脚步不曾停顿,牵着她的手施力如常,嗓音淡淡,不见波澜。
“是有这个人,她是一名大乘期修士,还是一名炼丹师,因缘巧合下,我曾救过她一命。”
眸光澄澈,望之坦荡。
一句肯定,一句身份介绍,一句彼此关联,如此简洁明了,却又交代得明明白白。
“哦,这样。”丁鸢君低着头,缓步的脚尖踏过一片片摇摆的婆娑树影。
认识,但也点到为止,仅是认识。
不过丁鸢君还是抓住了他话里的重点。
“她也是名炼丹师?”丁鸢君有些惊讶,在原著中,程蓁蓁自始至终就只是一名略有天赋的修士,可从来没有提到过她精通什么炼丹。
“你不知道?”季阙之挑眉,“我还以为你是因为打听到她会炼丹,才想来找我为你带路的。”
“带、带路?”丁鸢君声音有些磕磕巴巴。
“不是吗?”季阙之眼里划过笑意,“毕竟有人专门爱好这个,还没辟谷的时候,为研究此道,竟连着三天都未进食过米粟。”
黑历史被重提,丁鸢君满脸沧桑。
季阙之所说的那次,正是她经过多番药性摸索后第一次尝试炼丹,偏偏两棵灵草的药性怎么都融合不到一起去,她不吃不喝,还炸了两次炉,弄得脸颊一片黑黢黢,气得她嗷嗷直叫。
最后还是季阙之早早发现了不对劲,跑去小黑屋里把她揪了出来,一点一点抹净她可怜兮兮的泪珠。
不过,比起她这种知道丹药存在后,才开始如法炮制的人来说,程蓁蓁这种从无到有地发明出一种东西的本事,明显是比她还要厉害的。
这样想来,她见程蓁蓁的心情反倒越发迫切了些。
毕竟,她是真的喜好炼丹,而学术交流,总是要多多切磋,才会变得愈发精进。
丁鸢君眨了眨眼睛,有模有样地行了个拱手礼:“好吧,那就拜托你带路了!”
只是,两人还没来得及转身,就听得前方骤然一片杂乱,哭嚎连连。
什么情况?
丁鸢君侧头,悄悄使眼色询问,季阙之修为感知都比她高深,很快探知到前方情况,为她做出解答:“有人中毒了。”
丁鸢君轻咳两声:“我……”
丁鸢君话音才刚起了个头,季阙之就直接看穿了她的想法:“你若想去,便去。”
“嘿嘿。”丁鸢君露出个不好意思地笑,手中掐诀,抢先几步奔到了功德堂。
功德堂,设立于元清宗外门,用于颁布宗门需要执行的各种杂务,并给以积分等奖赏,远远听到的嘈杂声就是从这里面传出来的。
“救命啊!救命啊!谁能帮帮忙啊!”
丁鸢君才刚入门,就被这响彻云霄的凄厉哭喊震了个激灵。
她踮起脚尖,远望过拥挤的人圈,才看清是名面容粗犷的男弟子,怀里正抱着另一个嘴唇乌紫昏迷不醒的男弟子,哭得涕泪横下,满脸狼藉。
围观人群则是满脸叹惋。
“可怜呐……听说这两人在凡间时就是好友,又一同拜入元清宗,平日里常一起执行任务,关系比亲兄弟还亲!”
“不过是一次简单的外门任务,谁能想到那狡猾的魔物竟然怀有剧毒呢!这人明明刚进门的时候还好好的,结果眨眼就躺在地上人事不知了!”
“现如今,大概唯有清愈丹才能保命了,可这东西向来难得,就算有也是千金难求,更多留着给自己保命,怎么有人能掏的出来!”
救人心切,脚比脑快,丁鸢君甚至顾不上思考被两人拒绝的可能,就已经快步来到了近前。
“如果不介意的话,我这里有可以疗伤治毒的丹药。”丁鸢君挤开人群,语气迅疾,一边说着,一边手指探向手腕上的储物镯,从中掏出一个盛着丹药的白色瓷瓶来。
这丹药由她昔日所炼制,具有祛除百毒的作用,此时刚好对症。
哭得快要背过气的粗犷弟子猛然抬头,脸上还带着知道没救了的死寂,却在看清丁鸢君的第一时间就扑了过来,眼中饱含激动,双臂狠狠抱紧了丁鸢君的大腿!
“谢谢……谢谢……”粗犷弟子激动得快要说不出话来,右手快速接过丹药,几步来到中毒弟子身边,给他喂服下丹药。
丁鸢君给过去的丹药见效极快,药丸才喂下片刻,中毒的男弟子嘴唇上的黑紫就已经消散得快要看不清痕迹,明显是脱离了危险。
眼见得中毒弟子已经无恙,丁鸢君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有些呆愣地看着空空的手掌心。
她炼制的丹药,竟然头一次有外人肯毫不质疑地吃了?
尤记得她第一次成功炼制出丹药后,除了送给关系最紧密的丁千砚和季阙之,她也曾兴高采烈地将为数不多的几颗丹药分给其他师兄师姐。
然而。
“丁师妹,我已经辟谷,不该再服用外物。”
“这东西的样子,不会有毒吧?”
“丁师妹,我话讲的直白些,你一个金丹期,搞出来的东西我实在放心不下。”
“季阙之肯吃?还不是因为你们关系好?他修为高吃了没事,我可不行。”
千言万语,没有一人愿意服上一服。
那时,万般辛苦作废,她心灰意冷,也曾想过要不要彻底放弃对炼丹的钻研。
但直到最后,她还是在所有人不理解的鄙夷目光中,蜷缩在小小一屋,一点点记录着研究出的感悟,守着小小一炼丹炉。
曾经的坚持能够看到结果,种下的种子终于开花结缔。
丁鸢君只觉得眼角有些酸胀。
几步之外,危机解除的粗犷弟子萧超长舒一口,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上前几步抱拳道谢:“程姑娘,这次真是谢谢您了!如果您有什么需要,在下愿万死不辞!”
程姑娘?
想起方才季阙之对程蓁蓁炼丹师的介绍,丁鸢君揣测,他应该是认错了人。
丁鸢君并不在乎什么名声,不过想到自己炼制出的丹药终于能有了用武之地,她还是温和着摇摇头:“我不是什么程姑娘,我姓丁。”
此话一落,原本欢快下来的堂内,却是霎时氛围一紧。
就连萧超也是面色大变,忐忐忑忑地问道:“这、这怎么可能呢!”
余光瞥见刚刚踏入堂中、迟来的季阙之,萧超更是笃定了一般,顽固地说着自己的认知:“您、您一定是在开玩笑吧!跟在元毓剑尊身边,又能随时掏得出清愈丹,您怎么可能不是程姑娘呢!”
丁鸢君有些摸不着头脑。
就算她不是程蓁蓁又如何?中毒弟子身上毒素的消解肉眼可见,丹药起了效果,关她是谁又何干呢?
丁鸢君坚定地摇了摇头:“我确实不是什么程姑娘,我姓丁,丁鸢君。”
“您怎么能这样呢!”
出乎她意料,萧超的声音里骤然带上了绝望的哭腔。
“程姑娘的炼丹传承可是来自远古大能,程姑娘本身又是大乘期修士,只有这样她才能炼得出丹药啊!”
“那么多人想复刻程姑娘的炼丹术,却没一人成功的,您还不明白吗?”
“您这是在害人啊!”
就连周围的人群也再度议论纷纷。
“不是程蓁蓁?她怎么敢随便给人丹药的?”
“想找别人试药吧!真是心黑!这可是一条人命!”
“这种人真该被拖到戒律堂,好好惩治一番!”
指责的话一句连着一句,丁鸢君脑中一片空白,直到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掌握住她的,她才骤然回神。
渡劫期的威压兜头罩下,还在喋喋不休的人群霎时匿声,冷汗淋漓。
只有还在哽咽的萧超猛然间意识到什么:“这、这丹药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吧!”
“不!不是程蓁蓁的丹药,它肯定会有后遗症!”
萧超面容惶恐,目光紧紧锁定季阙之。
他几步上前扑跪在季阙之面前,头颅一下一下重重磕在石制地板上,乌紫蔓上了额头:“剑尊大人,您和程姑娘关系向来亲密,能不能帮帮在下的兄弟!求您帮他讨要一枚丹药吧!”
丹药效果如何不是看事实说话的吗?
明明治好了,它明明治好了。
眼前的画面荒诞而滑稽。
丁鸢君静静伫立在原地,恍然间,只觉得周身坠入寒窟。
波浪接踵跌宕,四肢僵冷彻骨。
纵然能消解毒素,但终究还是没人愿意服用她的丹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