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秦砚见贺平乐站在门边不肯过来,忽然也意识到问题所在。
他将火堆弄好后便起身出门,经过门边的贺平乐时,秦砚说:
“进去把衣裳烤干,别着凉了。”
贺平乐见他站在门外,问他:“师父你呢?”
“我可以用真气调息,你快进去。”
秦砚说完,便将半扇门拉上,自己在门外席地而坐,静坐调息起来。
贺平乐不知道他的真气能不能像武侠小说里的大侠们烘干衣服,但却知道他肯定是在避嫌。
他要避嫌,贺平乐也不好坚持唤他进来。
坐到火堆旁拨弄了两下,贺平乐发现自己衣裙湿了大半,确实不好受,而且女子夏季的衣裳本就纤薄,湿漉漉的贴在身上十分不雅,她领受好意,将外层纱裙解开,将之摊平靠近火堆。
外面的天越来越黑,雨却没有丝毫停歇的架势,越下越大,不过片刻的功夫,破庙前面空地上的水洼就连成一片,有了汇聚成河的气魄,这么大的雨再下个一刻钟,破庙的台阶就能被淹没。
贺平乐想着赶紧把衣服烘干喊秦砚进来,没在意旁边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等她发现的时候,已经跟一条三角头的菜花小蛇对视上了。
安静了那么两秒钟后,一声惊魂惨叫从破庙中传出,压过了倾盆大雨声……
破庙屋檐下,贺平乐跳上了秦砚的背,两条胳膊紧紧搂住他的脖子,生怕秦砚把自己扔下去似的。
秦砚勉力支撑,幸好刚才借了一下廊柱的力道,不然还真招架不住平乐这一身不受控的力气。
耳边的尖叫着实刺耳,但秦砚知道她定是吓坏了,柔声安抚道:
“好了好了,没事了。不怕不怕。”
这样接连说了好几声后,终于让受惊的贺平乐冷静下来,停止了尖叫,不过胳膊和大腿仍旧紧紧缠住秦砚。
秦砚见她冷静,放开了扶着廊柱的手,下意识将她往上托了托,温柔问道:
“看见什么了?”
贺平乐瓮声瓮气的回了句:“蛇。”
秦砚虽然有点猜到,但听平乐说出后还是愣了愣:“啊,原来是蛇。”
贺平乐吸了吸鼻子,抹了把眼泪,她从小就怕蛇,是看一眼就能头皮炸裂四肢发软的程度,铆足了最后一丝力气跳上秦砚的背,但还是不争气的吓哭了。
想着她这么大个人,竟然被那小东西吓成这样,贺平乐就气不打一处来,仗着有秦砚在,安全感爆棚的时候,她心生报复,对秦砚指使道:
“师父,你去帮我去打它!”
秦砚愕然转头,师徒俩四目相对,秦砚问:“打谁?”
贺平乐义愤填膺:“当然是打蛇了!”
秦砚沉默过后,微微应了一声,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贺平乐见他这样,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在秦砚耳边试探性问道:
“师父,你不会也怕它吧?”
秦砚干咳一声,史无前例的挫败感压顶而来,强撑着最后一点倔强没有点头承认。
可就算他不承认,贺平乐也清楚了答案,她拍拍秦砚的胳膊,让他把自己放下来,秦砚松手后贺平乐从他背上滑下。
天空炸起一道闪电惊雷,把两人的狼狈照得无所遁形。
贺平乐:……
秦砚:……
“阿嚏。”
雨夹着风吹入回廊,贺平乐没忍住打了个喷嚏,这才让秦砚惊觉她没穿外衫,他沉声问了句:
“衣服呢?”
贺平乐交叠胳膊抱住可怜又无助的自己,用眼神对秦砚示意‘在里面’的信息。
秦砚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这么短短片刻时间,连贺平乐都能察觉他脑中正经历多么惨烈的天人交战,最终理智战胜了恐惧,只见秦砚深深憋了一口气,说转身就转身,果断的、决绝的,一头扎进破庙里帮贺平乐找衣服。
贺平乐站在门槛外,连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就听见破庙里传来一道倒吸凉气的声音,从这声音贺平乐基本能判断出那条蛇指定还在,并且跟秦砚狭路相逢了。
贺平乐情不自禁咽了下喉咙,暗自期待着里面一人一蛇的终极对决究竟谁会胜出!
只听见一阵‘叮叮叮叮叮’后,秦砚像一道小旋风般刮了回来,他面色刚毅,毫发无伤,目不斜视把手里的纱裙和丝绦平稳的递给了贺平乐。
贺平乐接过衣服,还带着火堆旁的温暖,竟然干得差不多了。
“谢谢。”诚心诚意给秦砚道了声谢,贺平乐背过身去把衣服穿戴整齐。
回头见秦砚神情凛然的依靠着廊柱,不知是为了耍帅倚靠,还是因为腿软不得不靠……
究竟刚才在里面发生了什么?短暂的抽气声意味着什么?还有后来那诡异的叮叮声,贺平乐掩不住心底的好奇,眯着眼凑到门缝处往里看了看。
这不看还好,一看顿时让她头皮发麻,要不是梳着辫子,她都能当场表演一个炸毛。
一条只有小指粗细,半截胳膊长的小东西,被七八把飞镖,十几根银针还有三四枚铁蒺藜,筛子似的钉在地面上。
好家伙,这条小蛇怕不是犯了天条被贬下凡间赎罪的吧,太惨了。
它的惨状让贺平乐直接从害怕转为了愧疚,她来到秦砚身旁,看着漫天暴雨,言不由衷的说了句:
“咱们回去以后,让人来给它收个尸吧。”
秦砚多少也受到一点良心的谴责,闻言点头:“嗯,给它好生安葬了。”
贺平乐也跟着附和:“对对对,再给它烧两只纸老鼠。”
“好,秦照会折,让他折一筐。”秦砚说。
“嗯,应该的应该的。哈哈。师父真是宅心仁厚。”
“你也挺善良的。”
“……”
两人互相吹捧那么几句后,终于把残杀的阴霾恐惧稍稍驱散了一些,师徒俩对望,默契一笑,然后就并肩在廊下看雨,谁也没敢再靠近那道充满了‘罪孽’的破门。
贺平乐平静下来后,终于想起来问秦砚:
“对了,那蛇刚才藏在哪里被你发现的?”
秦砚身子一僵,似乎又回忆起不好的画面,贺平乐见他蹙眉,觉得有趣,便凑到他面前,想把他蹙眉的样子看个清楚。
“别问了。”秦砚闷声说。
贺平乐难得见他这样,恐惧过后,心情变得很轻松,有心笑他一笑,故意追问:
“说说嘛。别害怕啦。”
边问还边用肩膀撞向秦砚,秦砚被她弄得不胜其烦,大喝道:
“让你别问了。我拿起你的衣服,它就在
贺平乐的笑容僵在脸上,机械般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难以置信的指着自己,颤声问:
“我,衣服
秦砚不耐烦的点了点头,贺平乐当场去世,身子僵硬往后倒去,幸好被秦砚眼明手快的拉住,见贺平乐脸色苍白,秦砚于心不忍,安慰说:
“哎呀,你衣服在干柴堆上,我拿衣服的时候,它从干柴堆里出来的,应该没碰到你衣服。”
贺平乐内心咆哮,直呼晚了,她脑子里已经有画面了,现在全身刺挠的厉害,抓也不是不抓也不是,要有一桶热腾腾的洗澡水在她面前就好了。
然而理想和现实的距离天差地远,别说一桶热腾腾的洗澡水,就连一桶清水都没有,可她要不找点什么东西洗一下安慰安慰自己的话,实在难过心头那关。
贺平乐的目光落在快要跟破庙台阶齐平的水面上,都说雨水是无根水,古代又没什么污染,应该也算是干净的水。
于是,她提着裙摆来到石阶旁蹲下,用手掌掬了一捧水,觉得还可以,便将衣袖放到雨水里搓洗了几下。
她搓洗衣袖,秦砚无能为力,便继续倚靠在廊柱上看天。
此时的天空比刚才要亮堂一些,雨势也渐渐小了,但似乎依旧没有要停的意思。
算算时间,贺家的车夫现在应该已经快到京城,等他回到宣宁候府重新安排马车来接他们,估计还得要大半个时辰。
正用心算着时间的秦砚忽然听见贺平乐喊他:
“师父。”
声音很小,听起来有点颤抖。
秦砚看向她,回道:“嗯?”
贺平乐一动不动的轻声问他:
“你身上还有多少飞镖、飞针和铁蒺藜?”
秦砚不明所以:“问这个作甚?”
贺平乐慢悠悠的站起身,迈着小碎步,迅速绕到秦砚身后,不由分说又跳上了他的后背,这一回有经验,人也冷静轻巧了许多,没像第一回那样控制不住力气,差点把秦砚带着摔倒。
“怎么了?”
秦砚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还是下意识把她往背上托了托。
贺平乐环着秦砚脖子,将脑袋埋进他的肩窝,闷声传出一句:
“水上面,你自己看。”
秦砚一头雾水,贺平乐保持埋着头的动作,抬起手臂给他指了个方向,秦砚目光所及之处,几条线形水波纹在水面上蜿蜒游动。
一瞬间,秦砚备受打击,身子摇了摇,贺平乐抬手撑在廊柱上,撑住了两人的重量,在秦砚耳边鼓励道:
“师父,你不能倒下!要相信自己,你可以的!”
秦砚:……
大概是雨太大,水淹院子来不及排出,直接把院子里不知道某处的窝点给淹了,一窝十几条,大的、小的……
这一瞬间,秦砚自我了断的心都有了。
但他不能,因为背上还背着一个比他还怕的。
有这么个小祖宗在,秦砚不上也得上,深吸一口气后,秦砚把手摸向暗器袋……与那些虽然没犯什么错,但怪就怪在它们出现在他面前的一家蛇展开‘殊死搏斗’。
背水一战!
半个时辰后,雨终于停了!
侯府车夫重新安排了马车来破庙接自家小姐和王爷,看到的画面是——
王爷和小姐两人缩成两团,并排蹲着,王爷靠着廊柱,小姐靠着王爷,两人全都一副饱经摧残、生无可恋的表情,满目空洞望着天,仿佛失去了人生所有的乐趣。
而在他们周围不远处,几滩血水浸着肉酱,那一条条就跟犯了天劫似的蛇委实太惨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