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入宫赴宴官员们的车马只能止步保康门,前几天一直在下雪,城内街道上的雪已然堆得老高,不过入宫的道路上却是干净,这是宫人们不分昼夜清扫的功劳。
所有官员及家眷,不管官职大小,年纪老少,到了保康门都只要下马下车,步行入宫。
若有那不便行走的伤者或老人,则需要提前告知礼部,由礼部上奏内宫,从内宫的轿撵出保康门迎接,总之,宫外的车马不许进入保康门是铁律。
宣宁候府人丁不旺,老宣宁候那一辈大多都不在了,而邱氏与老宣宁候只育有一子一女,在贺啸天袭爵之前,贺家姑奶奶就嫁去了远在襄州的荣安郡王府做郡王世子夫人,若京中无事,荣安郡王一般不会携家眷回京,最多年节送贺礼遥祝。
因此贺平乐和亲妈回京至今还没见过贺家这位姑奶奶。
贺啸天从马上下来,先到邱氏的马车旁将穿着一品诰命服的邱氏扶下车,邱氏身边带着两名跟贺平乐差不多大小的姑娘,不是丫鬟,是她娘家邱氏的侄孙女辈,一个叫邱桐,一个叫邱真,是邱家小一辈中最出色的两个女孩。
其中那个叫邱桐的贺平乐是见过的,上回沈家大船撞贺平乐的小船时,邱桐也在船上,她是沈馨雅那一边的,全程没怎么说话,哪怕身上脸上沾了泥巴也总是神情淡淡的。
邱氏是贺家老夫人,为什么会带两个邱家的后辈入宫赴宴,她问亲妈身边的女使翠姑后,翠姑悄悄与她说:
“因为舞阳伯府如今式微,不够资格被邀入宫赴除夕宴,邱家大夫人一个月前就求到老夫人面前,求老夫人将同族的两个女孩带在身边。”
贺平乐还是没搞懂:
“为什么一定要让老夫人带在身边啊?”
翠姑稍稍犹豫,见侯夫人没阻止,才继续说:
“自然是为了让邱家的女孩多在正式的场合亮亮相,多认识一些王公贵族。”
听到这里,贺平乐终于懂了,说白了就是推广嘛。
“奴婢看见邱家大夫人来了好多回,估计咱家老夫人一开始也是不愿的。”翠姑说:“奈何那家大夫人缠得厉害,老夫人有点抹不开情面。”
贺啸天扶完邱氏就回到同样盛装的叶秀芝身旁,鹣鲽情深的两两牵手,贺平乐很想让这两位在外面稍微克制一点。
贺平乐打了个酸溜溜的寒颤,正想跟他们保持距离,就听见身后传来邱氏的声音:
“平乐!你过来与我一同。”
贺平乐以为自己听错了,自从她把老夫人的胳膊捏脱臼以后,老夫人一次都见过她,贺平乐就没奢望老夫人会主动搭理!
心慌慌的往亲爹亲妈看去一眼,亲爹鼓励道:
“去吧。小心着些。”
贺平乐应了一声后,便活泼地来到邱氏面前,与扶着邱氏两边胳膊的邱桐和邱真对望一眼,互相打了个招呼。
邱氏将贺平乐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确定她衣着打扮还算得体,又在她那张与自己颇为相似的面庞上转了两眼,邱氏轻道:
“步履仪态需轻盈端庄,入宫后谨言慎行,不可跳脱。”
贺平乐将告诫听入耳中,点头称是,见她难得乖巧,邱氏往左右两边的姑娘看了看,最终两条手臂摆了摆,对打扮十分精致的邱桐和邱真说:
“你们随在我的身后。”说完之后,邱氏对贺平乐招手:“你来扶我。”
贺平乐受宠若惊,往已然听话退到身后的邱桐邱真看了看,来到邱氏右边,按照邱氏的引导扶住她的手往保康门去。
来的官员及家眷很多,每一家每一户都要核查宫内发出的邀请函及人员,人一多就有点乱,排在后面的官眷若是品级高一些,难免有情绪。
不过没等他们把情绪发过来,就直接被保康门的守卫给吼了!
“吵什么吵!按序入内听不懂吗?”
众官员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们居然被一个区区保康门守卫给吼了!
要知道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能够出席皇家御宴的都是有头有脸叫得上名号的,三品大元在这些人都算是小弟,他一个保康门的守卫何德何能,敢跟他们这些人叫嚣?
于是有人不服,在人群中怒斥那吼人的守卫:
“放肆!你这小小守……”
那位大人的声音在守卫向他走过来之后就戛然而止。
承王秦照穿着守城服,眉头紧锁,臭着张脸来到情绪波动最大的那群人身旁怒问:
“你想说什么啊?!”
刚才态度还很强硬的大人顿时没了脾气,连连摆手,堆笑解释:
“没,没,没想说什么。王爷您这是在……体察明情吗?”
今日来赴宴的有经常上朝能看见秦照的,也有不常上朝的公卿,刚才说话的这位公卿,就是不上朝的那一挂,他不上朝就不往保康门走,自然没见过在保康门上岗就业的承王秦照了。
而这位的话对秦照而言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只听他咬着后槽牙回道:
“是、啊!”
秦照脸色黑如锅底,直直白白的写着‘别问,再问揍你’的字样,那位公卿终于后知后觉读懂了秦照脸色,打了个哈哈后果断闭嘴。
有了承王殿下现身说法维持秩序,保康门前倒是比刚才顺畅许多。
忽然,秦照在人群中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宣宁候府一行也走到保康门前,贺啸天在门外遇到同僚,正介绍叶秀芝与对方夫人相识,秦照迅速走到贺平乐身边,压低声音咬牙切齿来了句:
“咱俩事儿没完!”
贺平乐见秦照瘦了一圈,黑眼圈极其明显,估计这阵子折腾得不轻,可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啥?你要给老夫人请安?”贺平乐装傻问。
秦照怒发冲冠,又不敢高声反驳,只得低声警告:
“我说梁子结大了!”
“啥?你还想跪下?”贺平乐一脸震惊,连连摇手:“哎哟,使不得使不得!”
秦照被气得鼻孔放大,目露熊光,这女娃着实可恨!
他们这边的对话吸引了贺啸天的注意,看见秦照的脸色不善,怕女儿受欺负,赶忙过来制止调和:
“王爷今日的班要到什么时辰?宫宴赶得上吗?”
秦照看向贺啸天,他这两个问题真的不是在挑衅嘲笑他吗?秦照觉得自己早晚有一天要被这对父女给气死。
他为什么会被罚在此地守城门,旁人不知怎么回事,他贺啸天还不知吗?
当初下令兵部给他出调遣令的人,除了他贺啸天不做他人想!这个卑鄙小人竟然还敢当面嘲讽!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特地等贺啸天从身边走过,秦照看准时机,突然转了个身,右手中的□□往贺平乐腿前一横,想绊她一绊,谁知贺平乐目不斜视的扶着她家老夫人从秦照身边走过。
没绊着吗?
秦照纳闷的低头一看,倒吸一口来自西北的凉气,只见那杆陪伴了他二十来天的红缨枪,竟毫无尊严的被踩弯了腰!
他的枪被踩弯了,他的心也被伤害了,怎么会有人这么强,还这么讨厌!
贺家一行顺利进入保康门后,邱氏回首望了一眼着普通守城官兵服的承王秦照,对贺平乐问:
“你与承王何时认识的?”
贺平乐和承王在外起冲突的事,亲爹回家后没告诉邱氏,而陛下给贺平乐的赏赐也只说她‘端敏聪慧’,并未提及其他。
亲爹不告诉老夫人这件事自然有他的道理,贺平乐自然也不会主动去说,模棱两可的回道:
“就……之前见过。”
邱氏深深看了贺平乐一眼,叫邱桐、邱真两姐妹往后退退,她有话跟贺平乐说。
贺平乐心上一紧,想着这老太太不会是见她跟承王相识,就要她牢牢把握住这个皇二代吧。
“你不必敷衍我,我只与你说一句:皇子沾不得。”邱氏叫贺平乐附耳过去后说。
这话倒是出乎贺平乐的预料,故意问:“为何?皇子多风光?”
邱氏狠狠白了她一眼:
“都是些表面风光,梦里富贵,稀罕什么?”
贺平乐真真是意外了:“老夫人,您说真的?”
邱氏冷哼:“做人眼光要放长远,你得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高门显贵在这些皇子眼中就是刀和钱袋子,不到山穷水尽,犯不上。”
要说之前贺平乐对邱氏的印象就是个只会上吊的愚昧老太太,但听了她今天这番话,只觉她整个人设都升华了。
祖孙俩相伴前行,坠在后头的邱桐与邱真瞧在眼中,邱真不禁问邱桐:
“堂姐,不是说姑奶奶不喜欢她吗?怎么我瞧着不像?”
邱桐带着傲气,冷冷回了句:“我怎知道。”
她自问容貌才学皆为上品,不过因着舞阳伯府无权无势,这才要来攀贺家的门楣,凭的被人当丫鬟似的对待。
邱真见她神色不对,也不敢再问,只在心中犯嘀咕。
从保康门后又过了三道宫门才入得大内,宫宴设在泰和殿,他们走上泰和殿的时候,天上又开始飘洒鹅毛大雪,风呼呼的刮。
所幸泰和殿中温暖如春,近千人的宴会,不用说也是盛大无比的,宣宁候府的坐席在第一排第十七列,贺啸天与叶秀芝坐在最前面,老夫人邱氏独占第二排,贺平乐、邱桐、邱真则并列坐在第三排。
大殿中轴的尽头,有三个高低不等的平台,最上层的宽大案桌自然是帝后的位置,中间一层摆了四张桌子,最娘与公主、皇子们的座位。
第一次参加宫宴,贺平乐心里还是有点小激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