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宣宁候府。
贺啸天早就在马车旁候着,把叶秀芝扶下马车,又一把将叶平乐抱在臂弯不让她下地。
一手牵着妻子,一手抱着女儿,贺啸天带着她们喜气洋洋的走入宣宁候府。
“恭迎侯夫人回府。”
“恭迎大小姐回府。”
贺啸天早早就派人传回消息,让所有人就算不吃饭不睡觉也要到府外迎接侯夫人和大小姐归来,若有不从,连娘带老子直接发卖,绝无二话。
侯爷素来宽以律人,对府里伺候的仆婢下人都很客气,从未有过此等严厉要求,可见侯爷多重视这位失踪多年的侯夫人叶氏,只要侯爷重视,今后府里就没人敢怠慢。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出去迎接的,好比寿安堂里的老侯夫人邱氏和她的两个贴身女使碧莲和碧池就没去。
“什么?”邱氏正念经,女使来禀告,她顿时经都念不下去了,急急从蒲团上起身:“还真带了个孩子回来?”
“是。侯爷把她抱在怀里,都舍不得她下来走路,宝贝着呢。”碧池说。
邱氏震怒:“糊涂!那女人离开十多年,这些年谁知道她干过什么?野种哪儿来的都没弄清楚也敢往家领!”
带个失踪十多年的女人回来,邱氏已经很不爽了,没想到还带了个小的,这种不是眼皮子底下怀上生下的孩子,谁敢说一定是贺家的?
“他在哪里?”邱氏问。
碧莲说:“此刻怕是已经回到主院了。”
邱氏愤然:“随我前去。”
“主院咱们住,平乐住在隔壁的明月阁,与主院有个回廊连接,很近的。刚领她去看,她还挺喜欢的。”贺啸天指了个方向给叶秀芝看:“你喜欢吗?”
叶秀芝爽利道:“这么好的地方,我怎会不喜欢。”
贺啸天见她笑了,脸颊上的酒窝与从前别无二致,不禁俯身在她脸颊亲了亲,叶秀芝羞怯低头,用拳头软软的砸了他肩膀一下,贺啸天抓住锤他的手亲吻。
邱氏怒气汹汹的找来主院,刚准备跨门槛就看到这么辣眼睛的画面,差点没刹住车撞门板上。
贺啸天见邱氏找来,牵着叶秀芝迎上:
“娘,您怎么来了?我过会儿自会带秀芝和平乐去拜见您的。”
邱氏冷着脸,皱着眉,一张脸上写满了不高兴。
她将叶秀芝上下打量了一圈,当时听说儿子找到人时,邱氏还在心里嘀咕,十多年过去再怎么如花似玉的女人都会凋敝,儿子就算把人找回来肯定会后悔,如今见叶秀芝容颜身材依旧,仍像个大姑娘似的出挑,感觉自己又算错了。
“哪敢让她去拜见我这把老骨头,我……”邱氏的话没说完就被贺啸天打断:
“娘,您答应我什么来着?今后都是一家人,您好好说话。”
邱氏噎了一下,当初儿子为了这女人闹翻了天,这么多年不成亲不纳妾,眼看贺家大房要绝后,邱氏不能做贺家的罪人,在他临行寻人前答应他,只要叶秀芝回来,邱氏就跟她和睦相处。
撇着嘴从这闹心的儿子身旁经过,邱氏径直坐在主位上,说:
“那我这个当婆婆的要杯媳妇茶喝不过分吧?”
贺啸天扭头询问叶秀芝的意思,叶秀芝没说话,贺啸天说:
“娘,秀芝给您奉茶前,您还差她一个道歉。您答应过我的。”
邱氏无语,当时儿子找到人后喜极而泣,他又担心叶秀芝不肯跟他回来,邱氏便安慰他,说只要叶秀芝肯跟他回家,她就为当年拆散他俩的事情当面道歉。
没想到现世报来得这么快,可事到临头,她几欲张口,道歉的话就是说不出来。
其实仔细想想,她当年也没干什么。
就是说了点难听的话,把人赶出京城,没伤她性命,没断她生路,脚长在她身上,她不会再回来吗?
自己不回来,还要她道歉,真是的!
可答应过的事情就得做,邱氏叹了一息,对叶秀芝道:
“从前过往,都是我的不是,对不住了。”
叶秀芝性情豁达,当年确实受了些委屈,但随着年岁增长,又有贺郎千里寻她,那点委屈早已化作烟云,接过奉茶丫鬟手里的茶水,敬献到邱氏面前:
“夫人请用茶。”
邱氏正要接过茶杯,就听贺啸天纠正:
“叫老夫人吧。以后这侯府的‘夫人’二字都是唤你。”
胳膊肘往外拐邱氏算是见识到了,气得胃疼。
有贺啸天在,叶秀芝底气十足,重新奉茶:“老夫人请用茶。”
邱氏深吸一口气,提醒自己要冷静,跟儿子闹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母子关系有所缓和,她要保持微笑。
接过茶喝了一口,邱氏想了想,又从胳膊上撸了只玉镯递给叶秀芝,叶秀芝大方谢过接受。
邱氏左右看了看,问:“听说你们还带了个孩子回来?”
“是啊,娘。她……”
这回是邱氏打断贺啸天的话,问叶秀芝道:
“她是你这些年在外面生的?”
叶秀芝看着邱氏那怀疑的眼神,立刻明白她这句话在暗指什么。
不等她回答,邱氏又道:
“你应该知道,像我们这样的人家最看重的就是血脉,当初你离京时肚子还没大。你可以进门,孩子也让你继续养在身边,贺家供她吃穿,送她出嫁,但侯府嫡长女的身份就……”
“娘!平乐就是我的孩子,侯府嫡长女的身份自然也是她的。”贺啸天制止邱氏继续说下去。
邱氏起身指着儿子怒骂:“糊涂!我跟你说……”
“您不必说!平乐是我的孩子,她就是我侯府嫡长女!谁要敢说她一句闲话,我必不放过他!”贺啸天威严吼道。
邱氏怕儿子发火,因为他一般不发火,要发就是大火,拦都拦不住,不过到底是母子,邱氏还是有自己一套方法应付儿子的。
做惊恐状捂着心口,邱氏悲恸质问:“你这么大声做什么?哎哟,我这心口疼……”
贺啸天见状,也不好再吼,抓住叶秀芝的手,语气坚定:
“甭演了,总之我就一句话,秀芝是我这辈子认定的女人,平乐是我第一个孩子,今后就算我和秀芝再有孩子,平乐也是我侯府嫡长女,这身份谁也改不了!”
贺啸天的声音十分洪亮,从明月阁的回廊往主院走的叶平乐都听见了。
这亲爹,可以的!
加快步伐往主院去,叶平乐到的时候正赶上另一出大戏,邱氏叫人拿来了绸缎,威胁贺啸天如果非要叶平乐认祖归宗,她今日就吊死在这房梁上。
叶平乐仰头看了看主院正堂至少有七八米高的房梁,不是叶平乐瞧不起她,没梯子她手里的绸缎都甩不上去。
再说了,绸缎?
用绸缎上吊挂的住吗?没诚意!
邱氏虽然一副‘视死如归绝不妥协慷慨就义’的表情,但肢体几乎没动作,反而旁边两个配戏的演员又是阻拦,又是哭喊,你一言我一语的劝说,情真意切的演技简直吊打邱氏。
贺啸天看着爱折腾的母亲,憋了好一会儿气,正打算爆发的时候,叶平乐从外面走入,跨进门槛直接来到贺啸天面前,问:
“爹,这位老太太是要上吊吗?我们扬州有个街坊,就是吊死在后街歪脖树上的,那舌头伸得老长,她家里人给她收尸的时候,还得把舌头卷巴卷巴才能塞进嘴里。”
少女的天真,恰到好处。
她说得太具体,以至于厅堂里的所有人脑子里都有了画面,于是整个堂屋都安静了。
邱氏的脸黑红一片。
不过贺啸天现在却没工夫理其他,他蹲下身,将叶平乐转向自己,热泪盈眶的问:
“平乐,你刚才叫我什么?”
叶平乐觉得很奇怪,为啥亲爹的泪腺这么发达,眼泪说来就来,一会儿功夫就盈满了眼眶。
“爹。”
叶平乐脆亮的声音,在安静的厅堂中回想,她叫完之后就被贺啸天拥进怀中:
“好孩子!阿爹在!”
父慈女孝的画面很温馨,可有些人却看不顺眼,只见邱氏拨开身边人群,来到相拥而泣的父女身旁说:
“叫声爹就是我侯府小姐了吗?多大的脸,也不看看有多晦气!”
叶平乐抬起头看向邱氏。
要说刚才邱氏忙着上吊,没看清叶平乐的脸,那现在可以说是看得一清二楚,然后……她就尴尬了,尴了个大尬!
因为她发现那丫头的脸很眼熟,眼熟到她天天都能在镜子里看见。
不说一个模子刻出来,却是把她邱家女特有的柳眉凤目生得鲜活明媚落落大方,看见她的那一刹那,邱氏莫名感慨:她邱家女以美貌出名,却是两代没出过什么真正的美人了。
这丫头……怎么会长得像她邱氏之人?并且还是近两代都少见的标致美人。
她刚才是不是骂这张脸晦气来着?她这张脸晦气,那岂非说邱家人的脸长得都晦气?
邱氏觉得,真是晦气!呸呸呸!
“娘,平乐就是我的女儿,是您的亲孙女,您不认没关系,我认就行,过两天等她们娘儿俩安顿好,我便三牲四礼祭告先祖,将她录入族谱,从今往后,她就是我宣宁候府嫡长女贺平乐。”
贺啸天将女儿抱起,语气坚定的说道。
在路上的时候,他就已经和妻子商量好了,回来之后让女儿认祖归宗,改叶姓贺,一直没跟女儿说是怕她暂时不愿接受贺啸天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父亲,想等她熟悉一段时间再说。
但现在被邱氏一逼迫,贺啸天也顾不得那么多,一股脑儿把想说的都说了出来,而此刻邱氏心中五味陈杂。
不喜欢的儿媳妇,生出个跟自己长得很像的孩子是什么体验?
闹心!
对着那孩子的脸,她不仅反驳不了她的出身,甚至连火都发不出来,憋闷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