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三幕

“我应该对你说过——”

男人的脸隐藏在面具后面,看不出表情,低沉的嗓音不怒自威。他的身后,即将沉入海面的夕阳格外庞大,衬得他的身躯更为伟岸。

“——不要轻举妄动。”

未已单膝跪在他面前,承受着来自执行官大人静默的怒火,一声不吭。

潘塔罗涅扫视四周,三天前,魔女艾莉丝就是在此处击退了未已,令他对那只拥有神之眼的璃月僵尸的控制计划被迫中止。

烧焦的草地,拦腰炸断的树木,极不规则的碎石……这遍地的狼藉,都在彰显着一件事——愚人众的失败。

他压住心中怒气,慢慢踱到安静领罪的未已跟前,用手杖挑起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

“如果不是莫尔发现了端倪,”他怒目圆睁,直视未已的眼睛,“你是不是根本没打算将这件事上报给我?”

面对问责的未已,依然平静得面无表情。

“潘塔罗涅老爷,”他唤着尊称,语气中却听不出多少敬意,“我是[仆人]大人的下属,替[仆人]大人办事,按照规定,并不需要向您汇报。”

他答得倒是坦荡,潘塔罗涅怒极反笑:“你是认为,我不像[散兵]那个疯子,就不会杀你吗?”

未已垂下头颅,一副恭顺的样子:“我的任务失败,该怎么罚,大人自有决断。”

“你倒是有骨气。”潘塔罗涅冷笑一声,手腕一翻,手杖往下落了落,用力戳在他的肩胛骨上。

这一戳看似没用几分力气,未已却整个人向后翻倒,这里本就是斜坡,他滚了几个周,堪堪停住。

他强撑着恢复到刚才的跪姿,咬紧牙关,嘴角还是溢出血来。

潘塔罗涅甩甩手杖,用力在地面顿了一下:“事已至此,女皇陛下与蒙德友好外交的初衷,算是全毁了。”他闲庭阔步地从未已身边越过,“引来兽境猎犬破坏抛羽球仪式的[博士],吩咐你来捉僵尸却被西风骑士团撞破的[仆人],到时问起责来,一个都别想逃开!”

待潘塔罗涅走远,未已浑身的劲才卸了下来。

他呕出一口瘀血,再也无法竖直脊背,身体因疼痛而蜷缩成一团。

直到海面将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吞没,他躺在夜色中,才逐渐缓过气来。

这一次的任务,本就是他听说蒙德城有一个璃月小姑娘轻而易举击败了一队的愚人众,好奇绕道前去查看,却意外发现那竟然是个拥有神之眼的僵尸。

在被[仆人]“捡”回愚人众之前,未已曾经出身于璃月驱魔世家的一个旁系,他从小跟父亲学习过符咒、术法,对璃月的诸多妖邪也有了解,如果没有发生那场变故,他或许能像父亲一样成为方士,说不定还能在璃月港讨个生活。

然而在他还没来得及产生这个梦想的时候,凶恶的魔物袭击了整个村庄,他带着妹妹死里逃生,却又不幸走散。

与众多孤儿一起,在[仆人]的教导下长大的他,已经不敢再有什么多余的妄想了。

愚人众讲究弱肉强食,但不像虚无缥缈的神之眼,女皇陛下会给予所有人一视同仁的关注,所有人都拥有邪眼,他想在愚人众谋得一席之地,就要比别人更拼,比别人更狠。

正因为如此,他才年纪轻轻便成为了债务人。

于是当发现僵尸,未已的第一反应便是通报长官。知道怎么给僵尸下敕令的,或许整个愚人众也只有他一人,或许他还能凭这份独有的才能,得到[仆人]大人的赏识,再度往上爬。

可结果证明——是他自作聪明了。

若只是试图控制一只璃月的僵尸被发现,其实并不会造成多严重的后果,他最初没有上报,也是想接下来几天找机会补救。

但坏就坏在,[博士]——执行官中的那位科学狂人,他不知从哪寻来了几只兽境猎犬,研究过后短暂地控制了它们,并为这些能够腐蚀世界边界的魔血造物,随机选择了一个实验场地。

天知道他是不是故意想要破坏羽球节的,但抛球仪式当天,高地广场人头攒动,古恩希尔德家的女儿攀上风神雕像的掌心,手中的羽球刚刚举起——兽境猎犬便出现了。

它们从空间裂隙中钻出,无差别地攻击广场上参加仪式的人们,西风骑士团奋力反击,却负伤惨重。

最终,这群诡异的魔兽被突然现身的魔女与炼金术士击败,魔女指认了前晚某位债务人的恶行,如此种种,实在太像一个针对蒙德羽球节的巨大阴谋了,一切的矛头,都指向愚人众。

也难怪潘塔罗涅这般恼火,他手下的人都没出纰漏,却被其他执行官捅了娄子,这两天他都忙着与骑士团周旋,还以为那个点燃导火索的债务人也是[博士]派来的,万万没想到其中还有另一个执行官的参与。

酿成了如此大错,未已怀疑自己已经没几天能活了。

这次的任务本就是他主动请缨,断不会怪罪到[仆人]头上,而[博士]也是执行官,他并不认为,女皇陛下会因此罢免他的职位。

反观他,人微言轻,一个小小的债务人而已,死了便死了,正适合推出来顶罪。

或许他应该为自己找条退路了……

思绪纷杂中,未已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到了天使的馈赠。

他为了任务每日在这里盯梢,倒也喜欢上了蒲公英酒的味道。

反正那晚交锋时他戴着面具,真面目并没有暴露。未已如此想着,推开了酒馆的门。

今夜的天使馈赠一如既往的热闹,但却与平日有些许不同——今天的酒保是突发奇想来顶班的克利普斯·莱艮芬德,并且,那个当侍应生的僵尸小姐也回来了。

为了避免显得太过可疑,未已没有当即调头离开,而是如往常一般,点了一杯蒲公英酒。

迪卢克在父亲旁边帮忙擦酒杯,一抬眼就望见唐央央怒气冲冲地快步走过来,每一脚都恨不得将地板踏烂。

“他竟然还敢来喝酒?!”她把点单板狠狠摔在吧台上,尽管生气,却也不敢大声,“真是太不要脸了!!”

“你怀疑是他?”迪卢克瞥了一眼往二楼去的那个背影,“为什么?”

唐央央眼中怒意仍在,瞪了他一眼:“不是他还能有谁!”

“游客,每天都来喝酒,还是璃月人。”凯亚端起一杯刚调好的苹果酿,惬意地小嘬一口,“除非是喜欢你——这个当然不可能,所以就是他了。”

难得他跟自己意见相同,可这话听得唐央央一点都不高兴。

“而且,你们不觉得,”在她警告的目光下,凯亚又道,“那家伙跟央央长得有点像呢。”

什么跟什么啊!女的也就算了,还跟男的像,在你眼里璃月人怕不是都长一样吧!

“是你脸盲吧!”唐央央忍不住大喊。

这一声引来了少数一楼酒客的注视,她明显察觉到,大家对她的态度没有以前亲切了,眼神中透露出试探,与些许畏惧。

“你得找到证据,央央。”认真调酒中的克利普斯插了一句,将话题扯回正轨,“不是只有璃月人会使方术的,”

面对克利普斯,唐央央的气焰立刻被浇熄了。

“我知道……”她垮起一张脸,烦闷地趴在了吧台上,“……可我直觉就是他!”

“我会留意他的行踪。”迪卢克半是认真半是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

克利普斯也语重心长道:“你最近还是少抛头露面吧,虽然艾莉丝小姐没有点明,但你消失的时间太过凑巧,已经有很多人在猜测你就是那个僵尸……”他将一杯覆雪之吻推至唐央央面前,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找证据的同时,别被抓住把柄。”

父子俩并不相同的关怀令唐央央心里暖暖的,她应了一声,支起身子,捧着这杯克利普斯特调,小口喝起来。

绵密的奶泡入口即化,酸甜的果汁紧随其后,两者融合成一股浓郁的甜香,正如它的名字,寒冷雪天的轻柔一吻。

得知央央出事,克利普斯以最快的速度处理完酒庄的事务,火速赶了过来。

唐央央初来乍到蒙德,明里暗里受了他很多关照,对于她来说,克利普斯真的就像自家的长辈一样亲切。

她想到他惨烈的结局,又想到白日里与艾莉丝的对话。

“你是说,我们的这些故事,都是你在一款游戏里知道的?”听完央央的描述,艾莉丝难得展露出了“大吃一惊”的情绪,但更多的,还是感兴趣。

“我最近总是在想,”好不容易有个能倾诉一切的对象,唐央央毫无保留,将心中所想全盘托出,“我在提瓦特经历的这一切,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如果只是梦境,那我感受到的所有,提瓦特的人与物,未免也太真实了。”

“可如果是现实……这是一个游戏世界啊,你们都是游戏里的角色,外貌、性格、过往甚至未来,都是被设定好的……”

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说着很冒犯人的话,唐央央抬起头,执拗地想从面前人眼中寻求一个答案:“这怎么可能是真实的呢……?”

她似问又非问,嘴里不断否认,神情却渴求肯定。

艾莉丝望着她泫然欲泣的神色,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觉得,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我,是真实还是虚假的?”

她的问题只换来了女孩茫然的眼神,于是又问:“你觉得,现在问出这些问题的我,是真实的,还是所谓的系统设定?”

唐央央的眸光动了动,艾莉丝知道她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了。

她在女孩脑袋上揉了一把,将她柔顺的发丝糊得乱糟糟。

“年纪轻轻的,要懂得及时行乐!”她把手一挥,道出了一股豪情,“再说,你又怎么知道,是先有的游戏,才诞生了提瓦特呢?”

……是啊。说不定是大伟哥曾经穿越到提瓦特,回到地球便将故事带给了米哈游,然后才创作出了原神呢。

唐央央被自己这个念头逗笑,郁结在心中的繁复思绪,也终于被解开了。

就算提瓦特只是从游戏衍生的世界,对于这里的居民来说,它就是真实的。

纠结于这个世界真实与否的她,其实才是将傲慢的思维惯性带了过来,下意识认为只有自己的世界才是真实的。

——“这个宇宙,可比你能想象的,还要庞大且复杂多了!”

从回忆中抽离,唐央央还是捧着那杯覆雪之吻,坐在天使馈赠的吧台前。

“…克利普斯老爷,”唇齿间还残留着果汁的甜香,她听见自己开口,“如果愚人众来找你交易,你可千万不能同意啊!”

她这话说得突然,克利普斯一愣,随即笑着答应下来:“好,我答应你。”

一切未成定局,或许她就是那个变数。

作者有话要说:但提瓦特的天空,是虚假的。

她的到来,本就是命中注定。

(发现漏了一句话我这个谜语人不称职!)

202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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