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门紧闭,姚姬绷着脸坐在外面。
她的院门也闭得紧紧,时不时抬眼看一下,似在做贼心虚。
这是最后一次。她在心中发誓,只是为了让姜悟知道女子有多好,让他不要再迷恋殷无执,仅此而已。她不希望因为杀了殷无执而跟姜悟起隔阂。
室内婢女跪了半圈儿,没有指令,似是连他衣角也不敢碰一下。姜悟耷拉着眼睛,尽管他明白了姚姬的意图,可他却无法确定自己身上逐渐升腾而起的热意究竟是因为什么。
遇事不决憋气自杀。姜悟很快屏住呼吸,决定继续丧批的抗议。
姚姬抿了一口茶水,让自己清醒了一些,站起来捏着手指来回踱步。
也许是因为心中焦灼,她止不住一直去看屋门。姜悟会不会喜欢那几名女子,她开始后悔,是不是挑得不够仔细,应该再好一些,再干净一些,也许会讨他喜欢。
她闭了一下眼睛。
天子与自己极为相似的容貌在脑中闪过。
这几名婢女,是有些配不上他。
她别开脸去。都是调教过的,定能让他明白姑娘比那又臭又硬的殷无执好。
只要能让他放弃殷无执,就不算白费心思。
就在这时,屋内忽然传来一声惊呼:“陛下,陛下?!”
姚姬豁然冲了进去,一把揪开几个婢女,捧起他因窒息而发青的脸,惨叫:“悟儿!!”
姜悟把自己憋昏了。
他逐渐也意识到人类不可能靠憋气自杀成功,但身为一个丧批废柴,这是他唯一能做的反抗。打不过就躺平,就自杀,就昏倒,丧批咸鱼的世界就是这样简单而纯粹。
姚姬探了探姜悟的呼吸,察觉他只是昏了过去,才一下子瘫软在地,她道:“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几个奴婢也吓得不轻:“陛下让奴婢们跪着,就,就开始不喘气儿了。”
姚姬眼中落下成串的泪珠儿。
姜悟怎么会变成这样,宁愿把自己活活弄昏过去,也不愿意接受她的安排么?她都是为了他好,他为何就是不明白。
丧批喜欢睡觉,也喜欢昏迷,沉浸在黑暗中会让他完全放松下来,但今日不太行,他昏过去没多久,就被这具身躯的热意给唤醒了。
……好奇怪。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踹门之声,姜悟把眼皮掀开一条缝隙,看着前方模糊的人影,声若蚊呐:“殷无执。”
文太后一进门便嗅到了贵妃娇的味道,她两步来到了姜悟跟前,看着他迷蒙的眼神,脸色变得十分难看,目光瞬间瞪向姚姬,咬牙道:“你真是昏了头。”
“我只是让他知道女子有多好。”
“此乃佛门清净之地,你如此胆大包天,就不怕太皇太后取你性命?!”
太皇太后时常礼佛,对佛门敬意深重,这也是为何,在知道殷无执偷蒸蛋羹居然会发那么大的火气。姚姬道:“夜深了,无人惊扰,她便不会知道。”
“你以为我会包庇你吗?!”文太后一把将她从姜悟的手上拿来,这还是第一次,她在众人面前露出这样可怖的神情:“来人,把陛下抬回去。”
“你不要以为先帝把他托付给你他就是你的儿子,他永远都是我的孩子,你永远也抢不走他!”
文太后回头看了她一眼,道:“我真想掐死你。”
她回身,低头去看姜悟:“嗯?说什么,别怕……母后带你去找殷无执。”
姚姬本身看到姜悟昏迷还有些后悔,听到这句话,她立刻扬起了脸,挣扎着爬起来:“常锦文!你放了我儿子,他不能去见殷无执,殷无执算什么东西,他也配得上我悟儿!”
文太后伸手,重重将她推了出去。她出身黔州常家,武艺非凡,姚姬手无缚鸡之力,当场便被推飞出去,额头猝不及防地磕在了一侧桌角。
轮椅上的姜悟越发恍惚,无神而迷离的眸子里染上一抹苦痛。
文太后看了一眼姚姬额头的伤,一时于心不忍,又道:“够了,姚姬,不是我要把他送给殷无执,是悟儿在喊他的名字,你不要再跟来,否则今日之事谁也帮不了你。”
姚姬拿帕子按住额头,没有留意她的话,而是条件反射地去看姜悟,道:“快,为哀家处理伤口,快!”
文太后神色复杂地看着她那张无限娇美的脸,“何时你爱护悟儿,能像爱护你那张脸一样,我便将他还你。”
姚姬眸中有什么东西稍纵即逝,没有再继续纠缠。
文太后抚开了姜悟眉间的的皱褶,带着他飞速出门,还未回到自己的院子,便遇到了面色森寒的太皇太后,她急忙上前:“母后……”
“她又对皇帝做了什么。”
“贵妃娇。”文太后飞快地道:“方才儿臣推了姚姬一把,伤了她的头。”
太皇太后一愣,面沉如水道:“送皇帝回院子,派个干净侍女过去。”
“可……悟儿一直在喊殷无执。”
太皇太后看了一眼姜悟,半晌才道:“殷无执与他,如今到哪一步?”
“儿臣听说,他们日日同寝。”
太皇太后沉思半晌,道:“定南王在皇帝院子守着,若叫他知道此事,怕是不好。”
文太后:“……所以儿臣做主,把悟儿抬来自己院里,方才,已经命人去寻殷无执了,就当让他戴罪立功。”
她不敢去看太皇太后的脸色,轻轻低下了头。
太皇太后却没有多言。
齐瀚渺跟殷无执絮叨了一同,准备离开的时候,正好遇到了文太后派来的人,听罢原委,回来便拽着殷无执往外走。
殷无执道:“给使这是何意,我还在被太皇太后关禁闭。”
齐瀚渺抽空小声与他说了句:“陛下中了贵妃娇。”
“毒?!”殷无执顿时跑的比他还快,齐瀚渺喊:“世子爷带上奴才啊!世子爷,陛下在文太后院里!!”
殷无执一口气窜到了姜悟的院子,被定南王提刀拦住:“你怎么跑出来了?”
“我要见陛下。”
左武侯也提刀走了上来,道:“寻陛下做什么?”
殷无执脸色煞白,颤声道:“陛下中了贵妃娇。”
两个大人齐齐一愣,面色纷纷古怪了起来。
殷无执道:“我要去见陛下!”
“首先,陛下现在不在这里。”左武侯道:“其次,陛下中贵妃娇,喊你做什么?快些回去好好关着,别乱跑,小心惹怒太皇太后。”
殷无执即将开始质疑这两人是真假武侯和定南王的时候,齐瀚渺气喘吁吁地跟了过来:“殿下,陛下在文太后院子里。”
殷无执回身欲要再跑,面前忽然再次横了一把刀,“你去干什么?”
齐瀚渺看了看定南王,又看了看殷世子,一时举棋不定。
殷无执心急如焚:“不知陛下现在情况如何,我自然得去看看。”
“此事用不着你。”
“怎么就用不着我,万一陛下有了什么三长两短,你们守着空院子还有何用?”殷无执一把推开他的刀,又疾风一般窜去了文太后的院子。
定南王追了几步,骂:“臭小子。”
左武侯在后方捂着嘴,扑哧哧笑了好几声:“殷王世子,还真是……天真无邪啊。”
定南王木了脸。
半刻钟后,殷无执又在门口被拦下,太皇太后道:“殷无执,进去之前哀家且问你,近来在太极殿,是不是你在侍寝?”
“何止侍寝,我与陛下早已两情相悦,伉俪情深,私定终身。”
太皇太后:“。”
殷无执红着眼睛问:“我什么时候能进去看陛下?”
文太后道:“现在,进去吧。”
殷无执推门而入,文太后则把太皇太后扶到了桌前坐下。后者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圆月,道:“他方才说什么?两情相悦?他不是被逼入宫的么?”
“悟儿那般神仙人物,阿执岂会不动心。”
太皇太后又沉默了一会儿,道:“可殷无执不能为我姜氏传宗接代,皇帝还是要有皇后的。”
“您也不必担忧,定南王妃怕也是不舍得阿执入宫呢。”
“也是。”太皇太后道:“哪个皇帝年轻的时候,能没个心尖尖呢。”
庙里房间多简陋,殷无执推门而入,迈过屏风便看到了挂着淡青床帏的木床,床帏显然是文太后自己带来的,上方还有些简单纹样。
殷无执几步跨过去,一把将帐子拉开。
扑鼻而来是一股浓郁的甜香,与此前姜悟喜爱的那股桂花的香甜完全不同,那个略显清新,这个则甜腻的有些糊脑子。
知道这个时候,殷无执才忽然意识到,为何武侯说贵妃娇用不着他,为何天子中毒大家都没有守在床头,而是皆立在门外。
他盯着床榻上的人看了几息,蓦然转身,僵硬地往外走去。
走了两步,脚像是灌了铅似的停下来,喉结滚了两滚。
他耳朵素来灵。
姜悟的呼吸与往日完全不同,沉重而凌乱,偶尔还会突然急喘一下。
但所谓急喘,也是比寻常人要慢上很多,每次站在他面前,都会有种岁月被无限拉长的感觉。
殷无执僵硬地继续往前,一路来到门前,手指靠近门框,半晌又缩回来。
“殷无执……”
这声呢喃极轻。
轻的像是在他耳边呓语。
如果不是殷无执五感惊人,定然要漏掉了。
他手指收缩,喉结又滚了几滚,耳膜内鼓动出巨大的吞咽声。
黑靴转过屏风,重新停在床前。
殷无执再次拉开了床帏,望向榻上的天子。
姜悟张着眼睛,睫毛浓密而湿润,那张人偶一般精致的脸庞依旧没什么表情,晕红像是人工涂抹,水雾也像是人工覆盖。
这样形容并非是因为他看上去有多假。
恰恰相反,这与他的气质结合的天衣无缝。
因为天子气质过于干净与纯粹,可偏偏又软若无骨任人摆布,于是,他所有的一切,无论是性格还是都好像是可以被强行赋予的。似乎任何人可以在他身上做任何事,可以把他变成任何模样。
极容易让人产生欺凌与操纵的欲念。
殷无执缓缓坐在床边,“陛下……”
天子睫毛闪烁,闪烁的动作也毫无生机,分明是个死物,却偏偏夺人心魄。
“殷无执。”姜悟说:“朕……睡不着。”
殷无执抚上他的脸颊,“陛下,想要哄睡,是不是。”
“嗯。”
鞋子倒在地上,殷无执挪动身体来到他身侧,然后伸手把他抱起来。
如他所料,面条皇帝与往日一般,哪招哪行。
殷无执把他拥在怀里,将他下垂的脑袋托起来,道:“那臣,来哄陛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