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第 167 章

那一天,那一晚发生的事情,最终成了整个王府的禁忌。

但凡亲眼见过那天场面的奴仆,每每提起时无不讳莫如深,看到司越时更是直接目露恐惧,浑身颤抖,跟被恶鬼追似的绕道而跑。

一时间再也没有丫鬟小厮敢再不把不受宠的越少爷不当一回事儿了,也没有人敢去司越的院子伺候,哪怕宁愿违抗主子命令被发卖,也不想去。

王妃本就不在乎司越,闹了这么一出,她对这个儿子本就没多少的感情彻底消失,又厌恶又惶恐。

府中丫鬟小厮都不想去伺候司越,她干脆也就听之任之,除了让厨房照旧送饭菜外,什么都不管了,眼不见心不烦。

其实如果不是不给吃的,司越就会眨着那天真无邪大眼睛做出令人惊恐的事情,恐怕根本不会有送饭这一茬。

以前是整个王府的人欺负司越,现在是整个王府的人都躲着司越。

司越对这种排斥和畏惧并没有什么难过的感觉,本来以前的丫鬟小厮也不怎么照顾他,他院子里有没有人伺候区别并不大,他会自己吃饭,自己穿衣服,他是个很聪明的团子。

不过他到底才五岁,距离真正可以打理自己的程度还差得远。

所以没过几天,他再从狗洞钻出去找小哥哥的时候,就是衣服脏兮兮,比乞丐也好不到哪里去的模样,身上衣服都臭臭了。

尤其是他身上还有凝固的鲜血,把一群小哥哥都吓到了。

司越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问题,大家为什么被吓到,倒是很开心的朝小哥哥伸手,大大的眼睛充满期待,“哥哥,抱!”

他喜欢小哥哥抱他,喜欢小哥哥身上的味道,小哥哥身上好舒服。

秦靳渊看着小团子期待的眼神不忍拒绝,没有嫌弃,就这么把臭臭的小团子抱了起来。

刮刮他的小鼻子,有些心疼,“怎么弄成这个样子,照顾你的那些丫鬟小厮呢?你没有告诉你爹爹做主吗?”

“不说,爹爹,笨蛋……团子聪明,力气大……”司越小短手紧紧搂住秦靳渊的脖子,断断续续将自己做的事情说了一遍,有些邀功的模样。

五岁的小孩并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情怎样震惊人,他只知道,他听了小哥哥的话,就没有再挨饿挨打了,小哥哥说得,都是对的,他喜欢小哥哥。

秦靳渊听完沉默了一会儿。

周围的小少年们也全都瞪大眼睛,不可思议,觉得自己在听天书,这可怜的小团子,原来这么凶残的吗!

司越看不懂大家的眼神,但他却能够感觉到别人的情绪变化,他似乎又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司越抿抿唇,眼睛顿时蓄气起水汽,搂住小哥哥脖子的手更紧了,“团子,听话!团子,喜欢哥哥。”

孩童的眼睛是最容易让人心软的。

秦靳渊立刻拍拍小团子的背,安慰,“团子不哭,哥哥也喜欢团子。”

他并不是因为小团子杀了那些丫鬟小厮而畏惧惊恐,他只是无法想象到底是何种的场景,才会逼得一个五岁稚童做出这种事情。

团子说,别人送他礼物,所以他也送别人礼物。所以这个‘礼物’到底是什么……他无法想象小团子是怎么活着现在的。

心中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秦靳渊在司越的小脸上轻轻亲了一口,微笑,“以后团子就跟着哥哥,我们不回去了,好不好?”

那王府就是个吃人的地方,这次是幸运,下次会怎样?既然那里没有在乎团子的人,团子不如不回去了,而且在那样的环境中,团子又会长成什么样子?

小团子天生聪明,教他的东西总是一举反三,倘若没有正确引导,这份聪慧带来的到底是什么,那就未可知了。

“跟着哥哥好不好?”

司越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但他喜欢小哥哥,很喜欢很喜欢。

他咬着小手指,晶莹剔透的眼睛看着秦靳渊,懵懂而无知,“那哥哥,会一直喜欢团子吗?”

秦靳渊楞了一下,随即认真点头,“会。”

这时他只是想单纯的照顾这个可怜的小团子,就像他帮助身边一起寻求活路的伙伴们一样,并没有想太多,只是不曾想,这个承诺,他最后竟做到了一辈子。

小哥哥会一直喜欢他。

这个消息令司越开心之极,总是面无表情的小脸上终于露出独属于小孩子的天真笑容。

他回想了一下司卿是怎么讨王妃和爹爹开心的呢?

然后,团子也凑到小哥哥脸上吧唧一口,大大的眼睛都是面前的倒映,小奶音甜甜,“团子,最喜欢哥哥!”

秦靳渊笑了笑,捏捏他的脸,也很喜欢小孩软乎乎的触感。

……

司越对王府并没有多少留恋。

唯一有的或许就是爹爹了,但爹爹常年不在,其实对他的影响也有限,他对爹爹的喜欢,更多也是基于爹爹=吃的=不饿肚子,其他就没多少了。

而秦靳渊不同,秦靳渊对小司越来说,不仅仅是可以不让他饿肚子那么简单,还是人生的启明灯,感情的依靠。

秦靳渊给他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并且温柔牵着他的手,带他前行。

司越的消失,也没有在王府中引起太大的波澜,因为根本没人关心他的这个不受宠少爷的死活,尤其是在之前那么一番闹腾过后,大家巴不得他消失不见。

司越就这么跟在了秦靳渊一群人身边,跟着小少年们一起在燕京中流浪。

秦靳渊是一群小少年的头头,尽管他只有十一岁,但却十分成熟和厉害,知道的东西也很多,会拳脚、会识字、还会兵法计谋……

小司越并不知道这些意味着什么,只是偶尔从他的小哥哥口中听到过。

小哥哥说:他父亲是一个大英雄,只是奸人所害,背负污名。总有一天,他会帮父亲洗刷冤屈,然后像父亲一样当个保家卫国的大英雄。

司越不懂,他问,“大英雄是什么?”

小哥哥说,“大英雄啊,大英雄就是能够保护自己所爱的人。”

司越更糊涂了,“所爱是什么?”

十一岁的秦靳渊挠挠脑袋,这个他其实也不是特别懂。

“所爱,所爱大概就是最最最舍不得,最最最重要的人。我父亲说,我娘是他的所爱,所以我爹总是舍不得我娘做这个,做那个,有什么好东西也都给我娘。”

“哦……”

司越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大眼睛突然弯起月牙。

那小哥哥总是把最干净的馒头、最大肉肉、最甜的糕糕给他吃,舍不得他摔倒,舍不得他冷到,天天晚上都让他睡最暖和的被窝,所以,他就是小哥哥的所爱,没毛病。

司越捂住小嘴嘴,缩着小脑袋,笑得像偷腥的小猫咪。

秦靳渊敲了一下他脑门,“笑什么呢?”

司越摇摇头不说话,只是继续捂着小嘴嘴,双眼亮晶晶盯着小哥哥。

这是他的小秘密,刚刚发现的小秘密,他是小哥哥的所爱哦。

他不说,秦靳渊也没有非要打破撒过问到底,小团子天生聪慧,学东西特别快,现在的团子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的那个懵懂无知的白纸了,而是终于染上色彩,有了自己的小心思。

捏捏小团子的脸,秦靳渊掏出一个陶埙,笑,“哥哥给团子吹勋,团子要不要听?”

司越不知道勋是什么,但不妨碍他感兴趣。

“要!”小团子很开心。

秦靳渊笑了笑,将陶埙抵在唇上,开始缓缓吹奏。

陶埙的音色空灵而幽远,有种其他乐器没有的特殊神秘感,最适合演奏抒情的乐曲,很容易引起情绪的共鸣。

司越不懂乐律,但他觉得小哥哥吹得很好听,让他觉得这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

他主动趴到小哥哥腿上,软乎乎的身体不停得往那温暖的怀里拱,直到寻到最舒服的姿势,才心满意足的蹭蹭安静下来,竖起小耳朵听陶埙。

一曲埙乐结束。

小团子已经睡着,发出呼呼的香甜声音。

不过即便睡着,小团子也紧紧揪着小哥哥的衣服不撒手,怎么掰都掰不开。

“力气可真大……”

秦靳渊有些无奈,但最终还是舍不得把团子叫醒,只能就着这般姿势,将小团子抱在怀里靠墙入睡。

月光洒在相互依偎的少年与孩童身上,渡上银辉。

……

秦靳渊养了小司越一年。

这一年的时间他教了小司越很多东西,小司越天生聪慧,记忆力和思考能力都非常强,短短的一年时间,他学到了不少。

跟在秦靳渊身边的日子很开心,尽管衣食住行并不太好,但司越是快乐的。

这里没人欺负他,大家都很喜欢照顾他,他可以吃得饱饱的,睡得暖暖的,可以放肆的大笑,无所顾忌的大哭,小嘴嘴不停地说话也没人嫌弃他。

司越以为自己的生活会一直这样下去,他可以跟在小哥哥身边一辈子。

但快乐总是短暂的。

六岁生辰这天,爹爹回来了,带着人找到了他们面前。

“越儿,爹爹都知道了,是爹爹对不起你,爹爹送你去东陵门学术,离开王府,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爹爹抱着他说,眼泪落在他肩膀上,带着他无法理解的情绪。

然后,爹爹就带走了他。

他不想走,不想离开小哥哥,他抱住小哥哥的腿不撒手,眼泪扑簌簌的流,哇哇大哭,“不走,团子不走,团子要哥哥……”

他伤心的喊着,哭得超级厉害。

这一刻,他突然有些不喜欢爹爹了,爹爹为什么要他离开小哥哥。

秦靳渊也舍不得,充满戒备敌意的看着司元正。

就是这个无能的男人,连自己的儿子都保护不了,让小团子在府中受了那么多委屈,作为一个父亲,这个男人是失职的!

但无论舍不舍得,最终他们还是分开了。

爹爹有些复杂的看着他说,“你和他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爹爹会感谢他对你的照顾,你们之间……没缘分。”

司越听不明白,满脸的泪,“团子不懂,团子要哥哥,只要哥哥……”

“越儿听话,你有天命在身,他终究要去轮回,长痛不如短痛,忘了他。”

爹爹再次说,目光落在他头顶,不知道在看什么。

后来他才知道,爹爹看的是他头顶的姻缘线,那里冒出了一个小小的头,正等待浇灌养分,准备茁壮成长。

他并不是天生坏种,而是天生道骨,终将走上大道;而小哥哥只是凡身,今生过后,又将继续轮回,他们根本无法一直相守。

这便是世人常说的,仙凡有别。

最终,他还是抱着小哥哥送给他的陶埙,双眼红肿得像对核桃,被送到了东陵门学术。

东陵门是个很好的地方。

里面的师兄师姐都喜欢他,因为他年纪小,也更加照顾他,除了指点他术术问题,每次下山回来,还会给他带很多好玩好吃的。

有糖葫芦,白糖糕,还有小风车,布老虎,糖人……他都很喜欢。

师傅也很看重看,说他玄术天赋奇高,是个好苗子,若无意外,将来肯定超越他,让他好好学习修炼。

东陵门的生活忙碌又简单,他交到了很多新朋友,认识了很多师兄师姐。

可他还是最喜欢小哥哥,他很想小哥哥,可他没办法去找他,也无法给小哥哥写信。

爹爹说小哥哥不见了,爹爹也不愿意帮他去找人。

他突然好讨厌爹爹,他不想喜欢爹爹了……

静谧的夜晚。

司越扁着小嘴嘴,躲在被窝里,抱着陶埙,眼泪吧嗒吧嗒的落。

……

时间如白马过驹,一晃而过。

转眼十年过去。

当年的小团子长成了翩翩少年郎,十六岁的年纪俊美如斯,朝气勃发,东陵掌门小徒弟的威名更是响彻整个玄界与恶鬼之间。

师傅说得很多,他的玄术天赋真的很高,在师傅的教导下,短短十年时间,他的道行就已经超出了门中绝大部分的师兄师姐,斩杀捉拿的恶鬼更是不计其数。

他就是个天生修道之人,师兄师姐常常羡慕感叹:越师弟将来必能问鼎那无上大道。

可是没人知道,司越之所以如此努力的修炼,寻求的并不是那无上大道,他只不过是想快点出师,去找他记忆中的小哥哥罢了。

他一直都记得小哥哥,不知道小哥哥还记不记得他。

机会很快来了。

他从师傅那里得知端王府似乎出了什么事情,有点担心,尽管他不像以前那么喜欢爹爹了,可爹爹毕竟是他的父亲,有着父母的生育之恩,更是爹爹送他学艺。

所以不管怎么说,端王府出了事情,他都不可能干看着。

于是他向师傅求了情,想要下山去看看,顺便找找小哥哥,他真的很想再见到小哥哥。

师傅答应了。

第二天他就高高兴兴的收拾东西下山,心情雀跃。

师傅告诉他端王府的事情并没有太严重,他也不用太着急,所以一路上他行程并不快,走得颇为惬意。

因为这些年他的容貌越发精致漂亮,时常给他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他把自己打扮得很低调。

头发弄得乱糟糟,衣服穿得脏兮兮,脸上还涂满了黑泥巴,活脱脱一个小乞丐,路上除了经常遭人嫌弃外,走得倒是很顺利。

只是,在路过一处山林时出了意外。

他见那山林中戾气冲天,血腥之气弥漫,更有鬼气森森,便断定其中定有恶鬼存在。

本着天师职责,见到血腥气如此浓重的恶鬼,他岂有不管的道理?于是想也不想就进入山林寻找捉拿,以免恶鬼道行继续增长,最后酿成一方大祸。

结果没想到这只恶鬼的厉害程度超出了他的预料,也狡猾之极,与之交手时一时不察,中了恶鬼的招数,被对方钻了空子,附身于他,想要占据他的肉身。

可他多年修炼也不是白来的,最后恶鬼没能成功,不过在临死之前,恶鬼也给他找了个麻烦,将怨气留在了他身体里,导致他差点走火入魔,好险才活下来。

并且在康复之前,他都得顶着一副头顶长疮、脚底流脓的丑恶模样示人了。

司越:……呜呜呜!

他虽然经常因为长得太好看而招惹麻烦,不得不遮掩容貌行走在外,但这不代表他不在乎自己的脸啊。

长得好看还是很有用的,想当初他碰到一只恶鬼,差点打不过,关键时刻灵光一闪摘掉脸上面具,顿时就把对面恶鬼迷得五迷三道,露出空门,然后被他抓住超渡了,多有用。

何况说不准他很快就能看到小哥哥了,这幅丑八怪的模样会吓死人的。

司越郁闷的不行。

但不管怎么郁闷,在彻底驱除掉体内的恶鬼怨气前,他都得暂时顶着这幅丑陋的样子了。

然而很不幸的是。

这担心什么什么就来,在离开山林不久后,他就碰到了从边疆大战得胜回京的大军。

那坐在高头大马上的年轻将军,不是别人,正是他多年未见的小哥哥!

旁边虎头骑将看清他如同恶鬼般的丑陋容貌,又见他身后的方向是传说中怪物丛生的鬼林,顿时以为他是林中跑出的怪物,脸色大骇。

“鬼林怪物!快,来人,将他拿下!”虎头骑将大喝。

司越:……他现在不就是丑了点嘛,哪里像怪物了,这个眼瞎的家伙。

眼看一群士兵朝他杀过来。

电光石火之间,司越果断逼出一口鲜血喷出,假装重伤倒地,凄厉大吼,“将军,我有要事禀报~”

吼完立刻闭嘴,装晕!

因为具体要禀报什么,他还没想好,得争取时间想逻辑,没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