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容诀的嗓音还是一如既往的轻且柔。

但桑云惜已经完全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

她无法描述这一眼带给她的感受,她只知道在这一瞬,她的魂灵都仿佛被囚禁。

五感尽失,口舌若无。

无边的漆黑,与死寂般的永恒。

桑云惜上下牙齿打起了轻颤,也不知过了多久,好不容易又能听得见风声。

“五师姐……”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桑云惜再顾不得任何仪态矫饰,尖叫一声,毫不在意风度,慌不择路转身跑开!

明晟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追了过去。

容诀看向阴之淮,笑吟吟地问道:“二师弟不去追么?”

阴之淮深深看了他和桑宁宁一眼,旋即转而而去。

“左师弟呢?”容诀又望向左仪水,仍是眉目含笑,温温和和的模样。

“不追过去么?”

左仪水微微一愣,随后摇了摇头。

“有二师兄就够了。”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不要那样冰冷,“我先去练剑了。祝大师兄和桑……小师妹此行顺利,一路平安。”

就在左仪水转身的那一刻,桑宁宁忽然开口。

“左师兄以后不要叫我小师妹了。”

左仪水蓦然回首,冷冷问道:“为何?”

简简单单两个字,却满是寒意,比刚才说话时降低了不知多少温度,像是能掉下冰碴。

几乎是话一出口,左仪水就后悔了。

他的本意,绝不是想吓到桑宁宁。

他只是、他只是……

他只是想要问清楚。

为何——

左仪水视线偏移,稍稍落在了桑宁宁身侧之人身上。

注意到他的目光,容诀甚至好脾气地对他微微颔首。

光风霁月,温雅清润。

左仪水抿了抿唇。

为何大师兄可以,他不可以?

景夜扬安静如鸡,眼观鼻鼻观心,竭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连一声气音都不敢发出。

若是换个人再次,八成会察觉到气氛微妙。

然而桑宁宁是谁?

与桑云惜的“脆弱”不同,作为一个从小在桑家那种高压环境下,从未受过半点偏爱长大的女孩。

若是连旁人一句话的语气都要计较,那她早就计较不过来了。

“因为你不愿意叫我小师妹,你心中的小师妹大概另有其人,所以我也不想逼你。”

桑宁宁干脆利落地说完这话,就转过身,对着容诀板起脸,伸出手。

“剑。”

“好,给你。”

容诀笑意盈盈地接下了自己腰间的佩剑清珩,毫不在意地放到了桑宁宁的手中。

“此处下山有一段路程,我们要先去传送法阵……”

左仪水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心头泛起了一阵又一阵疼。

这种疼说不出口,也不尖锐,只是无端端的闷在人心口,让人一时间有些透不过气来。

不要叫她小师妹?

究竟是不想逼迫他,还是她根本不需要了?

左仪水握紧了上凝剑的剑柄。

明明是他先认识的她,也是他先记住的她的名字,就连比剑也是他在先……

“所以呐,你说你惹他们两个干嘛。”

景夜扬发自内心地感到困惑,在看到左仪水的脸色时,愣了一愣。

左师兄这表情……

看着可不像是没事。

小小少年摇了摇头,走到了左仪水的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

“左师兄呐,你听师弟我一句劝,这想要什么、想干什么,就要马上去做,不要拖拖拉拉。”

“到最后漫天飞雪消融,暖炉温酒也终迟一步。”

……

鸦羽镇不算远,又有传送阵相助,不过三日功夫就到了。

桑宁宁看着面前的小镇,再次确认道:“这就是鸦羽镇?”

乌瓦灰墙,树木成林。

都无需进城,桑宁宁刚刚提升上来的修为,足以让她听见城墙内的热闹。

平坦的大道上有马蹄之声,沿街一路皆有商贩卖力吆喝,偶尔还夹杂着孩童的嬉笑,妇人抱怨又宽和的责骂……

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被怨魂缠绕的城镇?

“这是鸦羽镇。”

容诀看着难得流露出几分孩子气的桑宁宁,微微一笑间,升起了一个念头。

他动作自然地牵起桑宁宁的手,带着她往城里走去。

容诀的手很冰很冷,桑宁宁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一下,几乎是身体再传递危险的信号,告诉她要躲避。

然而就在下一秒,耳畔传来了容诀的声音。

【这一次来寻师父帮忙的是鸦羽镇中的首富陈家。为避免打草惊蛇,惹出事端,之后你我以兄妹相称,只当是路过此处的陈家远亲。】

【左师弟他们已经在陈家住下,你若不愿,我们就去客栈里另寻一处落脚。】

大概是因为当日之事,阴之淮和桑云惜没有和他们一路。

没想到,倒是他们快了一步。

只是……

桑宁宁偏过头,问道:“大师兄——哥哥是怎么知道的?”

她还没有学会传音的法诀,故而只能尽量压低声音。

桑宁宁本就年岁不大,不过是一个不足十五岁的小姑娘,此刻又故意压低了嗓音,这一声“哥哥”喊出来,半点不沾风月缱绻,反倒像是年岁不大的妹妹在对自家兄长撒娇。

其实容诀只是心血来潮。

她若是不愿意叫,他也不会逼她。

可她这一声“哥哥”,叫得过于自然。

容诀无言了片刻,才弯起唇角,温和地笑着道:“我自然有我的法子。”

只要有怨魂的地方,就能为他所知。

他当然可以骗桑宁宁,随口扯一个谎她大抵也不会怀疑。

但容诀不想。

所以他就这样直白地说了。

桑宁宁也没追问,她点了点头表示知晓,然后就将这个疑问抛之脑后。

“我想住客栈。”

她真的不想和桑云惜以及相关人等,扯上一丁点儿的关系。

腻烦。

容诀浅笑应下,牵着她从容不迫地进入了一间客栈,要了两件上房。一切如行云流水,像是他早已做过一遍这样的流程。

一夜无梦。

妥善地修整了一日后,第二日清晨,看着桑宁宁吃完早膳后,容诀才开口。

“我要去陈家走一趟,你是和我一起,还是先暂且留在客栈?”

“一起。”

桑宁宁可不是坐以待毙之人。

哪怕再厌恶桑云惜,但该做的正事,她从不会忘。

容诀眉头舒展:“好,那我们同行。”

两人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又对容貌作了一番遮掩,就下了楼。

容诀走随手找来一个小二,温和问道:“父母命我们兄妹二人来拜访旧友。不知可否请阁下告知,陈府该怎么走?”

他本就容貌不俗,虽然用术法遮掩了外貌,可一身气度到底骗不得人,加之用词又文雅,把店小二说得晕乎乎的。

何止是信了容诀的话,简直是恨不得当场背着容诀二人飞奔前往。

“哎呀!我知道我知道!这鸦羽城谁不知道陈家呀?二位一表人才,看着就不是普通人家能养出来的,原来竟然是陈家的亲戚……”

小二说了一连串的好话,末了,才终于把话题拐到了陈家身上。

谁成想,还没等他指完路,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头忽得一拍桌子,大喊道:“什么陈家?是徐家!明明是徐家!”

桑宁宁下意识抬头,和容诀对视了一眼。

在对方鼓励的眼神下,她顿了顿,上前几步,走到了老头旁边。

她模仿着容诀方才的样子,努力细声细气道:“这位老先生——”

老头:“什么老先生?哈,你个小娘皮在叫你老子我么?”

桑宁宁忍住脾气:“我是想来问了一下陈家——”

她的话还是没能说完。

因为面前的老头已然醉醺醺,伸手就要往桑宁宁身上招呼:“碍事的东西,别挡着老子的路!”

然而这一巴掌终究没有落下。

因为在这一巴掌落下之前,桑宁宁再也忍不住。

只听“嗡”的一声,白光乍泄,清珩剑已然出鞘!

桑宁宁收回一切礼貌,面无表情道:“酒醒了吗?”

老头吓得恨不得捣头如蒜,然而感受到脖颈处冰凉的寒意,他偏偏动也不敢动。

“醒、醒了!”

他瞪着一双浑浊的眼,在瞥见那位一身晴蓝的公子时,恨不得扑上前去!

他刚才都听到了,这两人是兄妹!

老头吊起嗓子,高声道:“这位公子——”

快来管管你妹妹!

如他所想的那样,安静地看完了全程的容诀快步走来,他唇边噙着笑,看着像是心情极好。

“做得很好,妹妹。”

手掌落在桑宁宁的头顶,微微发凉,轻轻地拍了拍。

桑宁宁极少有这样被直白夸赞的经历,更别提对方此刻还占着“兄长”的名头。

她原是很讨厌和人有什么肢体接触,有时候甚至不喜欢自己的名字从讨厌的人口中被说出来——比如桑宁宁也不喜欢听左仪水叫她“小师妹”,即便对方起初那一声可能是真的口误,但那也证明他未曾真正将她的意见放在心上。

只是对于容诀,这一条,似乎又不奏效了。

桑宁宁收起剑,难得有些神游。

她没什么好的法衣,也没什么好看的留仙裙,只一身最普通褐色衣服,头发束在脑后,垂着眼站在一边,就如同每个人身边都有的邻家少女一般。

落在旁人眼中,只觉得更加乖巧可爱。

店小二都忍不住道:“好你个老徐头,人家好端端个小姑娘,来问你几句话,你也要欺负人家!”

容诀轻叹口气,无奈道:“我这个妹妹待人接物都很妥帖,唯独一点不好,就是脾气太好了。”

许是被容诀忧愁的模样感染,客栈内的客人纷纷加入谴责老徐头,并安慰起容诀来。

“为老不尊的东西,欺负人家小姑娘来了!”

“啧啧啧,尽给我们鸦羽镇丢人!”

“公子别担心,这女娃娃嘛,是要护着几年的,过几年就好了。”

“是啊,有公子这样的兄长护着,这女娃娃福气也大着呢!”

桑宁宁眨巴了一下眼睛,看了看笑眼弯弯的容诀,又看向了老徐头,威胁地拍了拍剑柄。

老徐头:“……”

脾、气、太、好。

不是他老徐头多嘴,但这位兄长长得是一表人才,一举一动都与旁人不同,称得上一句“龙章凤姿”……

——但他这眼神多少有点什么大病吧!!!

作者有话要说:宁妹(拔剑):礼貌回收.jpg

大师兄(眉眼弯弯):小师妹脾气真好。

老徐头(猫猫头落泪):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早知她来,我就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