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望春山(二十一)

扶澜挂着的紫灵珠流淌出一缕紫气,护住她周身。

奈何妙璇下了狠手,紫气破裂,扶澜被妙璇的灵力一把震开,胸腔几欲碎裂,一口血哇的吐出,落了一地红梅。

“你竟敢动我徒儿!”妙璇眸如寒刀,见爱徒肩头鲜血淋漓,恨不得将扶澜千刀万剐。

晏曦却是拔了剑,反倒笑了,跪在妙璇跟前,护着扶澜:“师尊莫要动怒,是我要对她用强,她这灵力,这一剑根本伤不了我。”

“她就是个妖孽,平日里你是如何行事的?有仇必报。怎么她伤了你,你竟然还要护着她!”妙璇一张谪仙似的面上隐隐有怒容,“你跟凌安都要忤逆我吗?!”

“连你也要忤逆我!”

昔日妙璇追杀妖魔之时被封住灵力,是晏曦不辞辛苦爬了苍州雪山带回解她灵力的雪莲,因而待他总不同于常人,如今他护着的,却是这个灵力不及她、地位也不及她的小医修!

妙璇乜扶澜一眼,她捂着心口,跌伏在地,嘴角血迹斑驳,状极虚弱,似柔若无骨。

妙璇心里冷笑:都如此偏爱她,就因为她会装柔弱吗?

凭什么?

“师尊息怒,徒儿不敢忤逆。”晏曦有维护扶澜之意。

扶澜的心脏阵阵剧痛,她半晌终于能喘过气来,“尊者,我只是为自保。”

“好一个不敢忤逆、好一个自保!别再出现在本座面前!”妙璇心中又烦又怒,走了出去,衣摆都带着凌厉的风。

晏曦去扶起扶澜,扶澜一把挡开他。

“师姐……”

扶澜道:“晏师弟……你、你的肩膀止血便可,别再碰我了……”说着支撑起自己,警惕地望着他。

一个因为爱而不得就要掐死她的男人,怎能不令人恐惧?

晏曦经这一遭,心性稳定了些许,嘴角挂起他那妖冶的笑,“好好好,我不动师姐……”

说罢当真立在原处。

扶澜挪了几步,仍不见他动作,便加快了步子,跌跌撞撞地回到听雨居。

浮屠草尚未洗去神气,还不能用。好在扶澜制备了几颗药丸备用,抖着手扳开瓶塞,药丸落入嘴中。

过了半刻,苍白的脸色略有好转。

妙璇这一击,让她的心病加重不少,扶澜隐约觉察着,这凡人的身躯,恐怕支撑不了多久了。

脖颈上的紫灵珠出现了裂缝,扶澜将它取下来,同凌安送的发簪放在一处。

扶澜趁着自己稍稍缓和,麻利地研了药,让通传弟子带给从魔荒回来受伤的修士们。

除却没有查清黎朔去岁抓女子放血的意图外,魔荒的事情到目前就算作了。

晏曦这几日每日都差人往听雨居送珍贵的灵药,扶澜挑出来看了看,要么是如浮屠草那样的神草不能用,要么是能用但对不上她的心病的,只好扔在一边。

扶澜修剪了药圃里的杂草,在她想办法为自己研制药的时日中,转眼就到了三月三,上巳节。

春望山阴,暮春之时,行曲水流觞事,祈福消灾,修禊事也。

扶澜不想让狄玉瑟担心自己,来之前用了平日一倍有余的药,还抹了胭脂水粉,看起来气色比先前都要好。

扶澜和狄玉瑟到的时候,修士们已经很热闹了,两人坐在溪边已经布置好的小几边,小几边有兰草。

刚坐下没多久,凌安就来了,他望了眼扶澜的发鬓,不动声色收回眼。

曲水流觞宴很快喧嚣起来,小木舟载着酒杯沿着漂浮了花瓣的溪流浮下,几个修士饮了酒,表演了剑舞,哄笑声阵阵。

酒杯缓缓停在扶澜面前。

狄玉瑟一把拿过酒饮下,而后将刀甩到半空,刀在空中挽了个花后,稳稳落在她掌心。

有人不服:“这酒分明是停在扶澜小师妹面前,你喝个什么劲儿!”

“还未曾瞧见扶澜小师妹有何惊人技艺呢!”

众人起哄,扶澜脸皮薄,求助似的往凌安的方向扫了眼,凌安却弯着眼看她。

目光意味深长,有隔岸观火看戏之意,又带了几分鼓励。

狄玉瑟要替她解围,扶澜站起身道:“我不会舞刀弄剑,但我会弹琵琶。”

“琵琶?有!”

溪水对面的修士送来把琵琶,扶澜拨弦听了听音后,便开始弹拨,轻松慢捻,间关莺语,奏的是《阳春》。

从前在神界有段日子,她总是梦见琵琶的乐音,便要初柳找了把花梨木琵琶,沉甸甸地抱在怀中,拨弦几下,竟自然地奏出了完整的曲子,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初柳还笑她是被太音神点了灵窍。

在扶澜的记忆里,她从未练过琵琶,纪宁儿也不会要她学这些,她对自己生来就会弹琵琶这事,还很是迷茫了一阵。

一曲终了,寂静无声。

扶澜还以为自己弄砸了,脸皮都要烧起来了,正想着道歉,席间忽然爆发出一阵掌声。

“好妙的曲子!”

有人称快:“今日闻君琵琶语,如听仙乐耳暂明!”

“多谢。”扶澜将琵琶送回去,被夸得不好意思,低着头沉默地坐着。

对面凌安看她,微微眯了眯眼。

曲水流觞宴会办到中途,空中飞过数条带着绿叶的杨柳枝,将将落在每个小几边。

修士们用杨柳枝沾了溪水,柳梢儿点在旁人的额头,嬉闹起来,席间混乱,一时分不清谁是谁的小几。

扶澜离了席,手里捏着沾了水的杨柳枝,往狄玉瑟额头点了点,“玉瑟,往后你要平安喜乐。”

狄玉瑟用杨柳触她额头,嗔怪:“说得这么伤感做什么?别苦着个脸。”

趁扶澜站得远,晏曦不动声色地来到了扶澜桌边,指尖往扶澜的酒杯点了点,不知点了些什么进去。

点了过后,唇角勾起玩味的笑,双眸燃起炙烈的火焰,往春望山阳面走去。

那里的水尤其寒凉,比山阴要冷上许多。

没人敢跟凌安嬉闹。有女修士要靠近他,又被他用冰冷的眼神逼退。

他立在那里,譬如孤松,扶澜远远瞧着,和他做神君的时候,几乎没什么差别。

她小心翼翼走过去,举着手,才能将柳梢放在他额前。

毕竟是爱洁的人,扶澜怕他恼怒,一时竟僵在了原处。

凌安一笑,弯了弯脖颈,低头触了柳梢。

白玉似的额间多了点水渍。

他低眸望她,笑:“我等了阿澜许久。”

而后将手里的柳梢点在她额心,无色的水渍,缓缓变得嫣红,似是点了朱砂,衬得芙蓉玉面,人比花娇。

扶澜自己恍未察觉,她祝福道:“愿师兄今后安宁顺遂,自由快意。”

凌安瞧着她额间的嫣红,道:“阿澜也是。愿你所得皆所愿,浮华三千,唯你清风明月,一世自在。”

扶澜耳朵莫名红了,只不过这一次的潮红很快褪去,“多谢师兄。”

她要往回到席位,路上突然窜出个人影,嬉闹的弟子将将要撞到扶澜,凌安将扶澜往旁边一带,那弟子便撞到了小几,小几上的葡萄酒被打翻,溅在扶澜雪白的裙角,顷刻染了团团紫红色斑驳。

凌安蹙起眉。

那弟子回过神来,知他险些撞到人,忙给扶澜赔罪,在消灾的节日被冲撞,不是什么祥瑞,但对方态度诚恳,扶澜摆摆手便作罢。

凌安道:“你的裙角脏了,你那小几前没甚遮拦,就坐我那席罢,前头有兰草,旁人看不见。”

说罢就带着扶澜往自己那处走,看样子是要她和自己坐在一起,扶澜的脸蹭地红了,“师兄,两个人坐一起,太挤了。”

“阿澜总是不经逗。”凌安勾了勾她的耳垂,那里今日也是空荡荡的。

随后往扶澜的席位走,坐了下来。

凌安当着对面扶澜的面,随手饮下她喝过的酒杯。

偏生面上还瞧不出异样,依旧矜贵清冷。

扶澜低下头,一边心跳急促,一边喉间梗塞。他撩拨她,她却觉伤感。

宴会不多久就结束了。

扶澜回到听雨居,凌安回青竹居,两人同路。

一边走着,凌安的头有些发昏,道路两边草木葳蕤,应当是花的味道杂糅,他却只能嗅见旁边扶澜身上的馨香。

她的发丝在春风中拂过他的脖颈,喉结上下滚了滚。

发丝飘起来的时候,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看上去娇嫩柔软,如熟透的葡萄的皮,轻轻一捻,就能溢出汁水来。

凌安移开眼,袖中手背上暴起几根青筋。

今日这是怎么了?

一边往回走,凌安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起来,扶澜跟他离得近,察觉到了,担忧问:“师兄你怎么了?”

她的声音清亮婉转中带点娇。

凌安听着喉头发紧,隐忍着沙哑道:“我没事。”

扶澜走近去看他,她额间的朱砂晃眼极了,那股独属于她的香味愈发浓烈,少女如丝如雪的脸近在咫尺,叫人忍不住靠近她、靠近她……

然后,破坏她……

“师兄真的没事吗?”

凌安压着火气道:“真没事。”

而后皱起眉头,似是烦了,扶澜只好作罢。

等到回到青竹居,离开了扶澜,凌安本以为腹中邪火能消去,奈何竟然更甚。

他紧紧捏着额角,额角迸出青筋,浑身热气往外冒,好生难受,便解了外衣扔在地上。

脑海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扶澜的面容。

还有她一声声的“师兄”。

凌安的指尖泛白,紧紧扣着桌沿。

血脉偾张之际,凌安料到了有人在扶澜的吃食中动了手脚,稍加思索,除了晏曦,他实在想不到第二个人。

好一个情毒。

他不去见扶澜,兀自用术法凝了冰块放在浴桶中,长腿迈过,整个人往里一浸。

欲念蚕食着他的神智,他偏要不被它所控。

捏着木桶边缘的手背上的青筋良久方有消去的迹象。

外面却忽然传来一声唤:“凌安师兄……你是不是中了什么毒?”

“师兄、师兄……”

桶中人呼吸陡然急促,手指猛的抓紧桶沿,青筋顷刻暴起。

作者有话要说:上巳节是旧时三月三的节日,有在水滨消灾的传统,曲水流觞、踏青、赏花、射雁司蚕等都是节日习俗,用柳枝沾花瓣水点头有消灾祝福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