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丹丘醒过来,望见地上的淤血,一旁守候着他的扶澜,叹道:“还好有你在,否则老头儿我今日算是要栽了。”
妙璇瞥了眼扶澜脖子上的紫灵珠,神情变得有些复杂。
这紫灵珠其实并非什么寻常的灵珠,是由天外紫薇星落下的星尘所化,它有护主的效用,但只护它择定的主人。
而紫薇与帝运息息相关,只有能够成为天地间难得的强者的人,才有可能被紫灵珠择为主人。
妙璇从前戴过这灵珠,遇到危险时,它毫无反应。结果今日戴在扶澜身上,倒用紫气护着她。
真是怎么也没法相信,灵力如此低下的扶澜,会被紫灵珠认可。
妙璇想过要扶澜将紫灵珠还回来,但她一介尊者,跟个小小医修要东西,成何体统?
是以,便装作这珠子和她无关。
妙璇带着宴会之中安然的弟子进入无崖牢房,留待审问。
方丹丘自己调息。凌安调过来几个弟子,跟扶澜一道医治其余中毒的弟子。
等到扶澜用完医囊里的药,天色已经黑下来,夜幕沉沉,只有皓月皎洁。
凌安替扶澜收拾好散落的药瓶。
扶澜接药瓶的时候,触到了他分明的指节,冰凉凉的。
她触了荆棘的刺似的缩回手。
药瓶落下来。
又被如玉的手掌接住。
他对她的大惊小怪蹙了蹙眉,而后带过她缩在袖子里蜷成拳头的手,拨开她的手指,将药瓶稳稳放在她掌心。
“拿好。”
她的掌心出了层细细的汗。
凌安拈了拈手指。
”抱歉,师兄,我太不小心。“
他含笑道:“天色不早了,你是仍旧住在青竹居,还是收拾东西去听雨居?”
她已经在青竹居住了些时日了,其实也不差这一日。
但扶澜就是没法开口,哪里好意思呢。
“我……我打算去听雨居。”
凌安脸色的笑意淡了些许,她这别扭的性子,幸好是遇见了他,换做稍愚钝些的男子,恐怕真要替她收拾东西了。
“我只是逗你罢了,你现下收拾,得明早才搬来了,今日做了不少事,如此疲惫,就来青竹居罢。”
说罢就往回走,背影在月光下如被洗练,披了一身清霜。
扶澜快步跟上他,踯躅了会开口问:“师兄今日为何来瞭春台?”
为何她一掉落冰湖,他就来了?
“我说我跟了阿澜一路,阿澜会不会生气?”他头也未回。
扶澜却被他口中“阿澜”两个字弄得迈不动步子。
心脏似乎忘记了跳动。
她有些结巴,“不、不会的。”
那人传来一声低低的轻笑,“你对师兄不一样。”
那自然是不一样的,扶澜几乎都要说出来了。
她将他放在心上一百零七年了啊。
回到了青竹居,扶澜沐浴完后,很快就睡下了,今日疲惫,她入睡得很快,明月高悬之际,她的睡颜静谧安详。
凌安隔着窗子敞开的缝隙望她,望见她瓷□□致的侧脸,披散下来的墨发,还有被褥勾勒出的隐约起伏的轮廓。
凤眸微微一暗。
又很快恢复了平日的冷清平淡。
往无崖牢房走去,身后青竹潇潇。
牢房除了关押了未曾中毒的弟子之外,还关押了今日领了鞭刑的弟子,他们受完刑没多久就被刑台掌刑的弟子送来了此处。
毕竟谁也说不准,他们争执斗殴又去领罚,不是刻意在营造不在下毒当场的证据。
关了这些弟子的牢房亮起夜明珠。
恰好这些弟子都是没到过此处的,这牢房的环境根本没法入眠,都尚醒着,倒方便了凌安。
凌安拉了椅子坐在他们对面,银亮的光照亮他半边侧脸,另外半边隐在阴影中
“今日到底是何人推的扶澜?”
一片寂静。
凌安的视线淡淡落在他们身上,一一扫过,掠过了角落里的狄玉瑟。
没人说。凌安也料到他们不会说,便笑道:“没弟子推,那便是魔族推的了。”
牢狱中响起阵阵惊呼。
春望山潜入了魔族?
难怪今日掌刑的弟子什么也没说就延长了他们的刑罚,关押此处,原来是怀疑他们之中有魔族!
趁这刹那,凌安眼眸一寒,凌厉的剑气扫过去,准确无误地束缚住了一个面色古怪的弟子。
“宋十二!”
这个唤作宋十二的弟子,在被剑气掼跪在地一刹那,眼中布满黑雾,身上翻涌而出浓烈的魔息,朝着凌安扑去!
凌安结界立得及时,但魔息防不胜防,一缕魔息缠绕在他的手腕,立刻腐蚀了片血肉。
宋十二的任务似乎只是为了这次对凌安的攻击,他化为了黑烟消散。
凌安瞧了眼自己模糊的血肉便若无其事地放下袖子。
方才他刻意提到魔族,就是等着有人自投罗网。
无需再审了,若还有魔族,方才就和宋十二一同杀他了。
“过了今夜你们的刑罚便结束了。”
今日推扶澜的,想必就是这魔族的人,以为如此便可以避过嫌疑了。
外面是宋十二的皮,内里早已换了人。真正的宋十二,恐怕早就死了。
春望山到底还有多少这样的弟子?
……
翌日,扶澜醒过来后没找凌安,兀自出了青竹居,收拾过东西后搬入了听雨居。
听雨居和青竹居隔得近,视线可及,她正支起窗子为屋子通风,隔着层层青竹,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还有一段距离,不算远,扶澜却觉得这时间尤其难捱。
她手还扶着窗沿,见到他的一刻,竟是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左右皆不自在。
凌安俊美无俦的眉眼越来越清晰。
扶澜道:“师兄。”
“别叫师兄了,叫我的名字。”凌安笑道。
扶澜却没答话,“师兄今日来所为何事?”
凌安也直接,敛了笑意后揭开袖子,露出手腕上狰狞的伤痕,血迹干涸不久,一块褐色一块红色,斑驳骇人。
魔息落在修道之人身上,便如腐蚀之水,几能灼骨。
若是有修士堕入魔道,灵力会转化为魔息,这人此时便与魔族无异,日后再要拔除魔息,便会受到魔息的反噬。
反噬效果是魔息落在修道之人身上的痛苦的数倍。
所以,倘若一个修士堕入魔道,几乎是不可能再拔除魔息的。
也从未有过先例。因为,往往在拔除魔息的过程中,那人就已经被疼死了。
扶澜望见凌安的伤,一怔,旋即心脏似是被毒虫噬咬,疼得她眼角霎时溢出泪。
她总是这幅见了点伤就忍不住掉眼泪的模样,凌安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怎么又哭了?”
“我……这就为你找草药。”
听雨居的草药不多,扶澜探了他的伤,魔息所致,需得去药圃找药,便留了凌安在屋中,自己去药圃。
路上扶澜抹了自己的眼泪,步子加快。
她心想,一缕魔息便能伤修士如此,凌安可千万不要堕魔,堕了魔,拔除魔息该有多疼啊。
主峰的药圃她来得少,有一味草药,整个药圃只剩下一株了——好在还有一株。
扶澜挑挑拣拣后好不容易凑齐了药草,刚要往回,却被一个通传弟子拦住了。
“医修扶澜,请跟我走。”
扶澜不明所以,“为何?去哪?可是有谁伤了?”
“情况紧急,请容我路上与你解释,先随我来。”通传弟子语气强硬,不容反驳。
扶澜只好先放下凌安的事,多挑了些药草,和通传弟子一同到了晏曦居住的朗月阁。
妙璇站在一旁。晏曦正躺在榻上,双目紧闭,神情痛苦,周身萦绕着黑色的气息。
这是……魔息!
扶澜险些扔了药草。
她诧异之际,身后的大门“砰”的一声合上,将光也关在外面,阴影霎时笼罩下来。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妙璇淡淡开口,“但他是春望山的弟子,你作为医修,需得救他。他身上的魔息,是被魔族陷害所致。”
“你记好了。”
哪有魔族陷害能让修士周身都冒魔息的?
晏曦昨日尚是好好的,不可能在短短一日之内堕魔,若要解释这些,只有一个可能。
那就是——他本来就是魔族!
扶澜想明白这点,死命摇头,“不行,他是魔……”
话未说完,嘴上被施了禁闭,扶澜口中“呜呜”,妙璇一双琉璃般的眼冷冷睨着她。
“你是医修,他是被陷害。”
恰逢春望山发现了魔族的踪迹,晏曦若是这时候冒出魔息,必然成为众矢之的,不光春望山,整个桑州、乃至于俗世十四州,都留他不得!
往日的晏曦除了性情顽劣之外,根本没有任何是魔族的迹象,他绝对不可能是魔族!
妙璇这么想着。
扶澜是个好拿捏的,比春望山之外的医者容易差遣,只要她还在这里,她就有把握让她不泄露出去。
“若是晏曦死了,你便是见死不救。届时消息传开,不光你在春望山呆不了,在俗世也难有容身之处。或者,我砍了你的手,以示惩戒。”
医者的一双手最是宝贵,奈何妙璇无论是实力还是地位,都是她这平平无奇的医修所不能及的,扶澜只好忍着心中酸涩,思索将晏曦伪装成寻常修士的法子。
这法子草药可解。
但需要用到那只剩下一株的草药。
这样一来,凌安的伤……
扶澜拿药草的手犹豫了瞬,妙璇敏锐地察觉到了,冷声问:“你在想什么?”
妙璇在旁边守着,她没法有小动作,只好咬牙拿了那草药配方。
时辰流转,这一日的时光过得很快,转眼间就到了夜里。
几乎寻遍了春望山的人揉了揉眉心,站在山巅,望着底下隐在墨色中的朗月阁,一双凤眸渐渐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