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若无的梅香飘入扶澜的鼻腔中。
失重的感觉让她似乎是漂浮在空中,而凌安手臂有力,抱得很稳,走路之时传来轻微的晃动感,竟然让疲惫不堪的扶澜有些困意。
她不好意思抱凌安的脖子,那是亲密的情人做出的举动,只好两只手搭在他胸前,一只手轻轻拽着他的衣领,另一只手局促地不知往哪放。
凸起的喉结,线条利落的下颔,如雕像般的侧脸。
这是扶澜一百零七年来,离他最近的一次。
凌安走的是正路,也就能碰到许多弟子。
弟子们见了凌安怀里抱着个女子,皆是目瞪口呆,眼睛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拎水桶的泼了水,提剑的剑竖直插.入了泥土中,忘记了行礼,再定睛细看,发现凌安怀里那个,竟然是副峰的医修,不由更惊,拎水桶的径直将水桶扔了。
这这这……素来不近女色的凌安师兄,今日怎么怀里抱了个人儿!
多少女修士、山下普通少女爱慕却都无法靠近的高山之雪,竟跟个副峰弟子如此亲近!
扶澜羞煞,真是恨不得把脸埋入凌安的衣领了。
凌安却是风平浪静,那些旁人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压根不理会,一双淡漠的眼扫过去,骨子里那股清冷疏离之意透了出来,他不管他们,也就没人敢叽叽喳喳乱说。
到了青竹居,凌安将扶澜放下来。
“青竹居有空闲的屋子,你若是不嫌弃,这几日先暂且住在这里,听雨居日后再收拾罢。”
他沏了茶,递给扶澜。
等到扶澜喝完,他指尖状若无意地挑了挑她的海棠花耳坠,昆山玉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她的耳根又红了。
凌安笑问:“若是换旁的男子对你这般,你如何?”
见谁都耳红?
若是晏曦呢?
她和晏曦靠得那么近。
他算什么?
这问题扶澜还真想了会,她想的时间越长,凌安面上的笑意就越淡。
她终于开口:“我不会让旁的男子靠近我的。”
这话有些暧昧,说完捏紧了袖子,抓出凌乱的褶皱。
凌安瞧在眼里,心下却在冷笑,好一个不会靠近,那日跟晏曦都快吻上了。
可见这世上的情爱,终究都是虚无。
“你且先在此处,我出去片刻。”凌安道。
……
凌安来到了妙璇所在的望雪阁。
妙璇背对着他,正透过一面水镜观察着安乐城中的动静,若是妖魔还未彻底拔除,便不好了。
她最常着的是白衣。
今日亦是白衣胜雪,人比素莲。
凌安行礼:“师尊。”
妙璇转过身子坐下,示意他开口,“你有何事?”
“徒儿今日此来,是想问问,跪一日半青石的刑罚,是否重了些?”凌安抬起一双凌厉的眼,不卑不亢的问。
妙璇蹙眉:“你是在质疑为师?”
凌安跪在地上,“徒儿不敢。”
妙璇冷声道:“她一个副峰弟子擅自进入主峰,本就违背门规,我就罚她跪了一日,谁想她受罚并不老实,小动作不断,念态度不端,便多加了半日,如此而已。”
“师尊既让她入主峰居住,便是将她当做了主峰弟子,又谈何擅闯?师尊要罚跪,按照师尊的洞悉力,不当不知晓灵力低微的弟子在受过了青石跪刑之后当是如何虚弱,可师尊又要她清理屋子,乃至于晕倒,若不是徒儿赶到及时,恐怕该要了她的命!”
凌安的眼逐渐变得寒凉。
“你今日来,是要兴师问罪吗?”妙璇拔高了声音,有动怒之兆。
“师尊救我于微末,徒儿怎敢大逆不道。只是扶澜伤得太重,师尊念在她为弟子们医治的份上,也不当下如此狠手。若是师尊日后还要为难扶澜,恕弟子不肖,当用春望山弟子凌安的身份,赦她于刑。”
他用的是春望山凌安的身份,不是妙璇座下凌安的身份。
分明是跪在地上的人,平静地开口,神情也并无逆反师者之意,却莫名有种摄人的气魄。
妙璇哪里见过凌安忤逆自己,因着九年前将他从流落街头的生活赦出来,凌安对自己一向尊敬——虽然他并不知晓,当年她的本意并不是救他,只不过是闹了乌龙,她不好收场,就将凌安收作弟子了。
妙璇不由大怒,沉声道:“你既然如此护着她,往后就不要说是我妙璇的弟子了!”
凌安浅笑道:“我不护,也有旁人护。”比如晏曦。
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话。
他的喉间也梗了梗。
果然,这话戳中了妙璇的逆鳞,她眼睫一颤,掀了手边的瓷瓶,瓷片溅落一地,“逆徒,滚出去!”
凌安站起身,长身挺拔,在地上拉下颀长的影子,他逆着光,光便将他勾勒出鎏金的轮廓。
行了礼之后,离开了望雪阁。
回到青竹居,隔着窗子便能望见,扶澜已经睡着了。
凌安轻轻推门而入。
她睡颜很静谧,小巧的脸、纤长的睫毛、殷红的唇,像是山下街市上卖的瓷娃娃。
不过,应当是最上等的瓷。
凌安静静地坐着,天已彻底黑下来,蓝黑的夜幕缀着几颗星子,今夜无月。
到了半夜,扶澜醒过来,望见一旁点着豆烛火,烛火跳动,朦胧地照亮凌安半边侧脸,冷白的肌肤被染得橘黄。
他手中执卷,闻动静,转眸望她,“醒了?”
“试试能不能走路。”
扶澜扶着椅子的把手站起来,膝盖结了痂,肌肤外层硬硬的,站起来时会扯到痂,因此扶澜轻嘶了一声。
“你先坐下。”
凌安取过趁她熟睡时磨好的药,又要去撩她的裙摆,扶澜心一颤,挪了挪腿,自己慢吞吞地提起裙摆,露出膝盖。
凌安面不改色弯下身,握着她的脚踝固定腿,为她上药。
她的小腿和脚踝都很纤细,脚踝他一只手便能握住。
因常年握剑的带了薄茧的手覆在娇嫩柔软的肌肤上,热度顺着手一路蔓延,她的小腿泛了层粉意。
烛火忽明忽暗。
像是扶澜那颗忐忑不安地跳动的心。
“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想要的东西?”凌安一边用天丝帕子蘸药汁,一边问。
“唔……”扶澜支吾半晌,她确实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能够借此机会来到俗世就已经很好了,纪宁儿不允许她到处跑,生活的空间也被纪宁儿划死。
她怕凌安不耐烦等她说话,望着司职星辰的神祇,随口而出:“我想要天上的星辰。”
凌安失笑:“那太远了,我也摘不下来。”
扶澜讪讪缩了缩脑袋,“那我没什么想要的了。”
“师妹似是被惯坏了。”凌安已经上完了药,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瞥见她脚踝的指印,凤眸微眯。
扶澜咕哝道:“我不是的……我真的没什么想要的。”
才不是在他面前……扶澜不敢用那个词——恃宠而骄。
凌安望着窗外的天穹,召来一柄剑,将扶澜打横抱起,出屋踏在剑上,飞稳了后,剑变得又宽又长,他将扶澜放在剑上坐好。
“此处离星辰近。”
他仰头望着闪烁的星辰。
扶澜侧眸望他。
她离星辰也很近。
她的星辰,是他。
胸腔中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
凌安只是淡然地仰着头,眉眼间尽是冷漠。
对她一点好,她便欢喜成这样。她不知他是真心还是假意,就这样信任他,如此天真。囿于情爱,那是凌安最不屑的事。再者,她身边还有晏曦。
凌安向来不喜平凡的东西,他的东西必须是这世上独一份的,他有的,别人也有的,他不要,也不屑于要。
风带起来扶澜柔顺的发丝,飘到他面上,痒痒的,凌安伸手勾过,随意绕在指尖。
扶澜轻呼一声,“师兄……”
发梢传来力道,不疼,只是让她觉得,这股力道像是扼在她咽喉,让她透不过气。
凌安轻笑,“师妹可曾让别的男子触过青丝?”
他冷白的指尖挑动撩拨,转了几个圈,星光映在发丝上。
“自然是不曾的。”扶澜答。
凌安笑:“那日后也不许。”
扶澜莫名带了分期待,“师兄何出此问?”
“随口一说罢了。”凌安放下手,她的发丝飘回去。
扶澜眼里的光熄灭了,她本来也没什么好期待的,凌安毕竟是凌安,对她只不过是师兄关照师妹罢了,她为他心动,他只是不经意。
她为花开而欣喜,殊不知那花只是他随手的施舍。
在空中飞了许久,已经离春望山很远了,凌安往回折,再次落在青竹居时,东方已经隐隐有泛起鱼肚白之势。
凌安为扶澜清理好了空闲的屋子,在她腿伤好之前,她暂且住在此处。
春望山中有事务需要他料理,便离了青竹居。
凌安路上遇见晏曦,神情淡漠,将他视若空气。
晏曦也没好脸色,他刚从山下完成妙璇布置的任务回来,想到回住处的路上就能看见扶澜的紫苏居了,眉梢上挑,有几分得意。
自然不将凌安放在眼里。
凌安和他擦肩而过的时候,发出一声嘲讽的嗤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