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澜磨蹭了许久方着好衣裳走出去。
出去的时候,如雪如瓷的面颊透着薄薄的粉。
凌安师兄定是有什么急事才来找她的,至于方才,只是个意外。况且凌安不是好色之辈,以他的为人,想必也不会放在心上吧。
更何况,她只是一个和他关系浅淡的副峰弟子。
一点点羞和一丝丝慌在她的心里交杂绽放,像是四月尚未成熟的梅子入口,又酸又涩。
这样反倒显得她心思不堪了。
一推开门,凌安正站在树下,如扶澜所料,面上并没有什么异样,巍然若玉山,清贵出尘,墨发绸缎一样在阳光下泛着层柔顺的光亮。
方才真的只是意外。
扶澜轻轻吸一口气,走过去。
每次走向凌安的时候,她总是很不自在,迈出去的步子宽了窄了都很别扭,今日换上的衣裳袖子略短,她的手有些局促地不知如何是好。
一边走,胸腔之中的心脏跳动得宛若一只不安的兔儿。
她嗅到了梅香,比从前淡些,想来是这几日没有点过香。
凌安神情自若,在树下立了会,吹着夹杂着淡淡的药草香的风,眉宇间的疲倦散了许多,眼中的血丝也褪去了。
他笑问:“你是几时回来的?”
“方回来不久。”扶澜观他面上没有一点担忧,也对于在妖魔窟中先救妙璇而只用剑气救她并没觉得不妥,站在她面前一句解释都不屑有,她心里有块地方似是空去了。
“回来就好。”凌安翻开掌心,两朵海棠花躺在其间,“你将这落在妖魔窟了。”说着就要为扶澜带上耳坠。
扶澜后退一步,眼皮飞快地眨了两下,仓皇道:“凌安师兄不是有急事找我吗?”
凌安的手僵在空中,他垂眸看她,她的睫毛长而翘,颤动起来像极了那些灵蝶的翅膀。
他温笑道:“你的事就是急事。”
他的温言软语总是能哄人,这一句话让扶澜的心跳都漏了一息,险些忘了在妖魔窟中他用凝剑术本意是要救妙璇,救她只是顺带。
所以他如此迫切地推门而入,真的只是为了还耳坠?
扶澜愣神之际,凌安已经将海棠花坠在了她小巧的耳垂上。
这回指尖擦过了她细腻的脖颈。
凌安眯了眯眼,她的肌肤是如此柔软光滑。
扶澜微微缩了下脖子。
凌安看在眼里,作出一副古怪的神色,问:“师妹怎么了?近来刚入春不久,可是风吹得凉了?”
他问得一本正经,扶澜心里顿时有些羞耻,觉得不过是被凌安带着薄茧的指尖无意擦了下脖子,她就慌张了,想的也太多。
便顺着他的话答道:“是有些凉。”
“唔,师妹着凉可不好,不如进屋子,师兄为你烧些碳。”说着自若地往屋中走。
扶澜这下却真有些慌了。
虽然确实刚刚入春不久,但此时烧碳未免有些反季。数九隆冬之时扶澜才会烧点碳火,她虽灵力低微,但好歹也是会医术的仙子,自是会调养自己的身子,哪有凌安说的那般差劲,春日了还要烧炭。
但扶澜在凌安面前,向来都是被他主导,他说什么便是什么,扶澜从没回怼过他,只觉得能见到他,就已经足够让她满心欢喜了。
凌安用术法烧炭的时候,站得端正,凤眸内里映着火光,更显清冷疏离,仿似给他一柄剑,他现下就能杀妖魔了。
屋中的碳火燃起来,焦黑的木炭边缘燃着几点橘红的火星,细小的碳灰一点点剥落。
“有没有茶?”他问。
看样子是打算在这里呆一段时间了。
扶澜点点头,想了想凌安偏涩的口味,取了合适的茶来打算沏,凌安却从她手中接过,“我来。”
茶雾和热气同时升腾起来。
扶澜喝了口茶,甜口的。
其实她并不算挑剔,虽说爱喝甜些的茶,但苦涩的也不是不可。
这盏茶却被凌安调成了甜口。
是以,他坐着没动,手中捧着本从扶澜书架上取下来的药经,眸光在上面流走滑动。
扶澜分明是屋子主人,却不好意思了。
春日烧炭,屋中像是蒸着火炉子,热气扑在脸上,扶澜很快出了层薄汗。
她瞧着凌安肌肤如玉,端端坐着,一丝异样也无,只好怪自己事多,轻轻将半开的窗子推得大了些。
凌安像是一尊神祇,坐在这里让她好不自在,扶澜便取过剪子和前段时间晒干的药草,剪成小段。
少女对着窗子,纤纤玉指如蝴蝶灵巧翻飞,是热得很了,额角有层细密的汗珠,衣衫黏在身上,透出起伏的曲线。
凌安指腹摩挲起书页的一角,凤眸里的寒潭拂过春风,荡开涟漪,眼睫轻颤,轻轻眯起。
他不动,扶澜便一直剪草药。
她不好意思看他,他却肆无忌惮地描摹着她。
直到扶澜终于熬不住热度,回过头道:“师兄……我不冷的。”
“嗯。”凌安方收回眼,一拂袖子,木炭熄灭了,一阵风吹入窗子,扶澜前倾着身子,让风祛除她的热意。
他装作没有看见扶澜面上的汗意,朝她道:“你好生歇息,我回青竹居。”
“若是有事,随时可以来找我。”
扶澜望着他远去的挺拔背影,心里荡开些甜意,像是饮着方才那茶。
他说,她随时可以去找他!
他是不是对她是有几分好感的?
扶澜想着,嘴角不自觉的凹进去两个梨涡。
凌安走之后,扶澜将屋子收拾好,发觉凌安落下了块玉佩,她想了想,凌安现在应当事务繁忙,等段时间再还他吧。
热气散得差不多了,她打算合上窗子,却触到一股强劲的力道,不容许她关窗。
窗外浮现出个少年的身影。
晏曦穿着玄黑的衣裳,眼里有些阴翳,显得像是暗处的精怪。
他一把拉过扶澜的手腕,扶澜惊呼:“你做什么!”
一股灵力探入她体内,不顾她的挣扎,力道钳得极紧,等到确认她身体无事,晏曦方放开她。
“谁让你下山的?”晏曦问,嘴角荡开危险的笑容,“告诉我,我去将他杀了。”
“没有人可以置你于险地。”
他动不动就说杀人,简直让作为医修的扶澜骇得慌。
“是凌安?还是狄玉瑟?”晏曦紧咬不放,那丝残忍的笑,甚至勾起前不久扶澜对黎朔的回忆,他继续猜测,“哦,凌安自是懒得管你,按他的性子,也不会需要什么医修,那就是……狄玉瑟了?”
她恼怒,脱口而出:“是妙璇尊者,你如何?”
晏曦闻言神情微愣,片刻后莞尔,“原来是师尊,我这就去寻师尊,要她日后无论有何诛妖的任务,都不要带你。这样一来,你不光在我眼皮子底下,还少了和凌安接触的机会……”
他说得慢条斯理,转身就要去找妙璇。
扶澜本就是气急胡诌,哪里容得他真去找妙璇,急唤他:“你别去!不是妙璇尊者,是我自己想下山而已!”
晏曦转过身,重新伏在窗边,侧头打量她,眼眸逐渐冷下来,“你不会是因为想要和凌安多接触,还想下山,才故意这么说的?还是说,因为你喜欢凌安,凌安又敬师尊,你醋了,才故意……污蔑师尊?”
晏曦冷笑。
扶澜很想啪的一声将窗子合上,她再怎么爱慕凌安,也不会做出污蔑妙璇的事,方才只是气急!
扶澜气,不只是因为晏曦阴魂不散地缠着她,还因为他心思阴暗又卑劣,将她当什么人了?
便放了话道:“晏曦,我真的很后悔从前医治过你。”
这话一出,晏曦的瞳孔一缩,闪入屋中,身形在扶澜身上盖下阴影,扶澜被逼得后退几步,靠在了床柱边。
晏曦的眼尾染上红意,“你说什么?”
扶澜毫不畏惧地对上他的视线,语气激动:“我说我后悔医治你,你不要再来缠着我了!”
晏曦眼里几乎燃烧起一团火焰,他最狼狈的时候,是她的一碗热药汤,一张凉帕子伴在身边,现下她说她后悔……
“可我怎么会允许你后悔呢?”
喑哑的声音宛若毒蛇攀爬缠绕,扶澜后颈一阵发凉。
晏曦拽过扶澜的肩膀,径直将她摔在墙壁上,扶澜被震得胸腔一疼,他凑过来要吻她的唇,气息将近之时,扶澜猛地侧头咬他的手!
血腥味和泪水一同溢散开。
晏曦一声闷哼。
扶澜松开嘴,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外掉,她拔下一根发簪,簪子尖尖的头指着晏曦的脖子!
无话,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晏曦眼尾的红意更甚,他也怒极,一把夺过她手中发簪,摔在地,珍珠迸射开来,弹跳几下后骨碌碌地滚向不知何处。
他不再上前要吻她,只是换了种语气,厮磨似的道:“我对你的心意,你还不知道吗?”
扶澜死命摇头,“你离我远些!”
窗外吹过一阵凉风。
晏曦眼神一瞟,余光不知瞥见了什么,微微一挑眉,两条将她圈在墙壁的手臂缩得更紧,“你若是再哭,我就将你囚起来,让你到死也见不到凌安。”
“乖,对我笑。”
晏曦此时格外地温柔,眸光流转,眉梢挑起,似在酝酿着什么。
扶澜泪眼模糊,通向窗外的视线被晏曦挡得严严实实。
“对我笑,否则我就将你囚起来。”
他完全做的出这种事情。
扶澜浑身颤抖,她咬牙牵着嘴唇,勾起一个勉强的笑。
晏曦满意地眯起眼,余光望着窗外拂袖远去的颀长身影,渐渐变得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