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人，姜之还是回到了藏书阁。
距离秘境开启不足五日，弄没了秘境名额，从天亮到天黑，她想不出能得到秘境名额的正当方法。
总归是要去面对阁主，和他说清楚的。
阁主前辈人那么好，应当不会气到怒杀吧？可天斩对他那么重要……姜之不确定了。
可比起阁主生气，她反而怕他不生气。
怕他依旧一副懒懒散散的模样，漫不经心的挥挥手说‘没事没事’。
那她就更愧疚了。
姜之深吸了一口气，龟速往藏书阁走去，月光落在地砖上，灰色的石砖镀上一层月华，像是落了霜。
“怎么那么晚才回来？”门口的狻猊打了个哈欠。
忽的出声，姜之吓了一跳，她望着狻猊关心的大眼睛，沉默了一瞬，她道：“出去散散心了。”
“不要担心不要担心。”狻猊毛茸茸的爪子搭在她肩上，挑了个眉，自信一笑，道，“有老子在，无极秘境小事一桩，保你毫发无伤拿到天斩，不要有压力啦。”
姜之心里咯噔一下，只觉压力更大。
秘境名额没了。面对千年未出藏书阁对外界无比期待的狻猊，她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姜之最后勉强挤出一个明媚的笑容：“放心好啦，我没压力的。”
心里苦笑：哈哈，秘境名额没了，的确没压力了。
“我要去找阁主前辈。”姜之问，“蒜泥，阁主前辈休息了吗？”
“他在的。”狻猊道。一缕分魂罢了，不存在休不休息。
它的上眼皮和下眼皮已经开始打架，姜之知道，要不是为了等她回来，狻猊早就睡了。
心里更愧疚了。
姜之和狻猊道别，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脚印的登上藏书阁，她穿过虚实界门。
“呀！”
姜之还在寻找阁主今日在哪，突然背后声响，她生生被吓了一跳，扶了扶额。
难以抑制的笑声自身后响起，不用想，是阁主捉弄她。
姜之往右转身，猜错了。阁主又在转到了她身后。
“怎么那么晚才回来？”阁主大步走了半圈，走到了她面前，问，“秘境大会不是早结束了？”
“我去散了下心。”
“哦哦。”他轻点了两下头，又问，“效果怎么样？”
“嗯？什么效果？”
“散心的效果呀？怎么样，还觉得委屈吗？”
姜之下意识回答：“没什么委屈。”
“你哭过。”他像是抓住了什么，俯下身子盯着她脸看，一眨不眨的。
“有吗？”姜之抬手摸了摸脸颊，早就干透了，她来时还特意照过溪水。
有这么明显吗？
“啧，还说没有。”他伸出手似乎想要戳她脸颊，手指在空中停滞一瞬后挥了挥，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背在了身后，轻咳两声后，道，“刚才这里有小虫子，被我赶跑了。”
“……”这骗三岁小孩呢。
“受了委屈就说出来，受委屈的人可是你，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他就那么俯身望着你，视线平视，俊美无瑕的五官在眼前放大，垂下的眼睫扬起，眉目舒朗，鼻梁高挺，美得不近人情，尤其是那双眼，不敢多看。
明知是虚影，但还是控制不住去想他是真实存在的一个人，他的气息，他的温度。
姜之捂住了发热的脸颊，后退一步，有些语无伦次的道：“受了委屈没什么不好意思，但阁主前辈您离我太近，我有点不好意思了。”
他低头笑了起来，笑得很浅，但眼神清亮悠远，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
姜之捂脸看他傻笑，看着看着，她脸一下就不热了。
散热效果还挺好。
她刚想说出今日大会上发生的事情，坦白放弃秘境名额，然而面前的男子先一步开口，他脸上的笑容收敛，罕见的蹙起了眉。
“藏书阁弟子来往，今日事我都听说了。”他道，“我听人说云稚误食了你的丹药，你身为师姐非但不出手相救，反而以此为要挟逼迫温尘许诺秘境名额，更是在今日大会上目无尊长，师门不和。”
他垂下眼睫，双目看她，缓缓道：“他们都说你疯了。”
姜之没有想到宗门会如此颠倒是非，她怔了一瞬，明白了过来。
也是，温尘是宗主，洛砚礼和白少屿在宗内人气高，云稚向来人缘好，所有人都信他们。
无人会信一个消失了七年的人，更别说灵根尽毁如同凡人，于宗门而言没有价值。
姜之安定下心，望着阁主的眼，道：“是呀，我疯了。”
他以为她听到这样的流言会生气的，可少女的脸上不见一丝怒意，倒是一贯的冷静，甚至表面上还带着点笑，嘴上虽这么说，眼睛却依旧很亮。
“师门不合我认，不救云稚我也认。”姜之又道，“但以秘境名额为要挟，目无尊长我可不认。”
她顿了一下，眼睫颤了颤，声音变得很轻：“倒是他们搬弄是非出尔反尔……阁主，对不起，我放弃秘境名额了。”
姜之呼吸放得很缓很缓，她的时间变得很慢很慢，犯错了的小孩不敢抬头看前辈，只好微低头看着他的衣袍，上面刺绣的纹路，上面的钉珠。
不知等了多久，还未听到阁主发落，姜之忽的想起，差点就忘了。
从衣袖里掏了掏，她递上了整理的一丝不苟的金卷轴，道：“阁主前辈，这个卷轴还你，对不起，辜负您的期望了。”
她还是不敢看阁主的眼。
“为何还我？”
有一道力量将卷轴往回推了推，姜之抬起头来，撞入了一双明净湛然的眼。
眼尾微微一挑，他在笑，不同于往日的懒懒散散，现在的他，看起来专注又柔和。
“温尘那秘境名额不要也罢。”他道，“姜之，你做得好，谁稀罕神天宗的秘境名额。”
他在夸她？姜之懵了，会不会是在反讽？可看他神色又不像，像是真的在夸她。
她听到他接着说：“这地图你不必还我，好好收着，也不必担心无法进入秘境，我说过帮你进入秘境就一定会，决不食言。”
“可……”她问过了，守阁长老从未收徒，因此他没有名额。
“没有什么可是。”阁主打断她，说道，“神天宗启程之日你便找个借口跟着过去，到了秘境入口不必跟他们站在一起，你就寻一块喜欢的地方站着。”
他低头看她，眼眸纯粹剔透，却闪动着张狂的光芒：“姜之，无极秘境自会为你开启。”
介于少年的狂妄与青年的郑重，清朗明晰的声音在广阔的无边之境回荡，悠悠回响。
姜之愣住，她感受到自己心跳在剧烈跳动。
她想过阁主责备她，想过阁主淡然处置，却唯独没想到会这般。
“你眼眶红了。”他挑了挑眉，笑得狡黠，“该不会是感动的要哭了吧？”
姜之深吸了两口气，应道：“哭出来的话不丢人。”
眼睛发酸，她是很想哭，可在律峰后山哭太多哭太久，再加上被阁主这么一问，再流出眼泪似乎有些难了。
“还有宗门流言一事。”阁主说道，“你可以在意，但不要被其左右心智。”
“我不会的。”她一个要自逐宗门的人，在意他们做甚。
“云稚身带紫色气运，世人皆会迷惑皆会不受控制信她，尤其是亲近之人，会自然而然宠她爱她。”
话锋一转，阁主再次诱惑道：“姜之，想不想学改命功法？”
“不想。”他口中的改命功法是夺取气运之术，姜之问，“确定不是邪功？”
“不是！”阁主转身，缓缓仰头，若有所思。
浩瀚星辰，斗转星移；芸芸众生，沧海一粟。
剩下的五日，姜之不必整理藏书阁的书籍，而是安心准备无极秘境的事宜。炼制丹药，跌打损伤的救命丹，还有强身健骨丹，磨了数十把匕首，制作毒盒装了沉甸甸的暗器。
等一切准备妥当，也就到了秘境开启的日子。
阁主又送了些东西，姜之和他告别后便去找狻猊。
藏书阁前四下无人，狻猊一改平日里的懒洋洋，精气神十足的抖了抖毛发，迈着雄赳赳气昂昂的步伐，只是一迈出藏书阁的结界——
威风凛凛的猛兽突然变成了一只人畜无害的小猫，狻猊也察觉到周围景物变得高大，它转身看向姜之。
少女清澈的瞳孔里倒映着一只小奶猫。
它发出惊天哀嚎，鸦雀成群飞过，惨遭打击的猫咪小爪沉痛捶地。
姜之见状，蹲下身来，在它身边轻轻开口：“蒜泥，你也不想被阁主发现你现在这个模样吧？”
猫瞳眸光一闪，狻猊立马止住凄厉的哀嚎声，它望向姜之，警惕道：“别告诉他。”
姜之保证。
“活了千百年，睡了一觉前功尽弃，老子就没这么丢脸过。”狻猊哀痛。
它用功法昏睡千年延长寿命，它知道代价是功力衰退，只是没想到代价这么大！都要打回娘胎了……
“怎么就丢脸了？这世上有大把人想返老还童都求而不得呢。”
“老子不老！”
“是呢，奶猫一只。”
“姜之！”
“开玩笑啦。我知道的，蒜泥，被我发现了，其实这只是你的伪装，若你真身出现定然会引起轰动，佯装猫咪是你的计谋。”
“那可不，老子聪明着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