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之没有站起，也没有说话。
她只是突然想起归来宴那日，云稚也是众目睽睽下掀了她面纱，揭了她伤疤，害她像个小丑。
那时的她委屈，气愤，会怪云稚为什么这么做，会去想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现在的她少了委屈，也不会想自己是否过错。
她没错，是云稚有病。
是云稚见不得她好，就算她已经好不到哪里去了，跌落泥潭也要封死她所有的光。
见姜之没有反应，严纶先是看向宗主，见他神色暗沉不想触霉头，于是看向回春峰长老空青，问：“这是真的吗？”
青空的目光躲闪，眼珠子咕噜转了一圈，找不到能把话题抛走的人，沉重的闭上眼，最终还是点头。
姜之回宗那日，见过师尊后，去的就是回春峰，是他亲自诊断，亲自探查灵根，是他亲自下的定论，灵根断的干干净净一点不剩，绝无再生可能。
就连品级最差最微弱的五灵根他都能探查得出，而在姜之身上，干净的如同凡人。
满座噤声，有人唏嘘，似乎还有人用可怜的眼神看她。
见不得人好，但见曾经高高在上之人跌落泥潭，比自己还不如时，就共情起来了。
“就算姜之进入秘境，无灵根者绝无修炼可能，她永远无法恢复修为。”云稚再次行礼，情真意切道，“师妹云稚，不忍师姐姜之进秘境冒险，恳请师尊收回姜之秘境名额。”
她双掌抵于额头，遮掩住了目下余光。
姜之对上她来不及收回的目光，微微一笑。
所有人都认为，无修为者毫无自保能力，进入秘境就是在送死。
现在云稚这么一说，倒显得是她为师姐考虑，好一个体贴的‘师妹’。
可惜她并不是善解人意的‘师姐’。
“我进秘境绝非冒险。”姜之起身，视线似是不经意看了眼身侧的少年，“自会有人护我周全，保我平安，无需云稚你为我多虑。”
被视线扫过的白少屿浑身不自在，双掌抓了抓膝盖，越发觉得姜之说的是他。
这时，又有一道目光看向了他。
云稚泛红的眼眶像是要落泪了，满脑子焦急、担忧，她害怕姜之背地里早已和洛砚礼、白少屿说好，害怕曾经誓死保护她的人转头离开。
被少女惹人怜惜的眼神期盼望着，少年很难不动心。
他答应保护的人云稚，只有云稚。
“我何时答应过要护你？自作多情。”白少屿睨了姜之一眼，道。
“我何时指名道姓说你？”姜之居高临下看他，她面带微笑，却似是嘲讽，“自作多情。”
原话奉还。堵得白少屿说不出话来。
洛砚礼知道，姜之说的是他。
师尊和他说过姜之要进秘境一事，特意叮嘱他要护她周全，他当时没有多想，便答应了。
现在细想，他必定是要闯难关夺机缘，带上姜之就是多了累赘，多了失败的可能，他不能被拖累！
“无极秘境危机重重，幻境迷障滋生心魔，步入险境九死一生。”洛砚礼站起身来，目色柔情，声音温润道，“姜之，我不希望你冒险。”
“若有洛师兄相护，必不是冒险。”姜之抬眸看他，笑容似是真切。
洛砚礼想让她知难而退主动放弃名额，但这笑容打得他措手不及，他怔了下，道：“姜之，护你之人必是要放弃宝物机缘，更有可能被拖入险境。姜之，我知你善解人意，若你执意要我护你，那我护你便是。”
多委屈他似的。
像她求他似的。
姜之不屑他的保护，刚要讽刺，撕开他温润如玉的假面，有人先一步跳脚了。
“姜之师姐，你不要为难洛师兄和白师兄了。”云稚站了出来，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道，“我不想看到师兄们为你受伤，更何况你这秘境名额来得名不正言不顺，请你将名额还给有实力的弟子，还那些辛苦修炼弟子一个公道！”
“好呀！”出乎意料的，姜之轻快的答应了。
云稚怔了一瞬，脸上渐渐浮起胜利的笑意。
“好呀，你公道，你最公道。”姜之笑着道，“不妨这样，你我都放弃名额，全宗上下公平竞争，我相信凭你的实力和修为，公平拿到这个名额不难吧？”
云稚的秘境名额，也是师尊温尘给的，并非宗门选拔而出。
她脸上的笑容僵住，远处的看台上，已经响起掌声和赞许声。
“好呀，这提议不错，这样就多出了两个名额，我拿到名额的几率又上升了！”
“妙呀，妙呀，公平竞争，先说好了，到时候大家要公平竞争。”
“没想到姜之会说出这样的话，是我之前误会她了。”
“……”
“云稚，你我共同放弃名额，如何？”姜之再次开口，像在商量实则逼问。
不可以。
绝不可以。
要不是师父，云稚知道凭自己的实力绝拿不名额，她身子微微颤抖，满脑子都是不可以。
但她说不出口，她不能屈服，她不能没有名额，她的实力配得上这个名额！
“肃静。”金玉台上，年轻的仙尊终于开口，“距离无极秘境开启只剩五日，没有时间没有功夫再开展宗门比试，名额已定，今日之事不得再论。”
还得是温尘，给了所有人一个台阶下，但云稚平日里被娇宠惯了，偏不下台阶。
“不！”云稚面上带泪，声音带上了分哀求：“恳请师尊收回姜之名额，将名额让给更有实力的苏小莲。”
苏小莲是她最好的朋友，她已经答应过给她无极秘境名额。
姜之没来的时候，每一次秘境，师尊那都会多个名额，她问师尊讨要，师尊都会给她的。
苏小莲。温尘记得这个名字。
姜之本命魂铃未断，根据宗内规定未亡，因此每一次秘境，姜之都会有个名额，人不在，她的名额空着也是浪费，云稚求他，他就给了，三四次后，他答应云稚不用告知他，这秘境名额自动给了苏小莲。
少女微微仰起脸庞看他，泛红的眼眶带着点点湿意，柔弱的令人心痛，让人不由自主的心生怜惜，愿意满足她所有的需求。
一边是没有修为的姜之，一边是云稚，温尘心下踌躇。
“哦？我还以为云稚你有多公平多公正呢，原来是早想好了，抢了我的名额给你的狗腿子。”姜之脸上带着不屑的笑意，但眼底什么都没有。
“胡说，我没有。”云稚反驳，气的脸颊泛起两朵绯云。
“你不敢拿出名额宗门公平比试，也是因为技不如人，知道凭自己的能力拿不到这名额吧？”
“没有！只是时间来不及了！”
“云稚，你可知我的名额为何而来？”姜之笑了，她上前走近云稚，道，“那是因为我为你治好脸上的伤，师尊亲口许诺的名额。”
“我脸上的伤就是你下毒所害，你治好我理所应当！”
“哦？是吗？那日是谁擅闯我炼丹房，又是谁偷了我的丹药？”姜之本就比她高些，眼神带些睥睨，缓缓道，“云稚，要不现在问问回春峰弟子，帮你回忆回忆当时情形？”
少女樱唇紧抿，极力忍住不哭，但细长的睫毛还是沾上了泪珠，要落不落，我见犹怜。
那日她故意找人支开姜之，小心谨慎潜入回春峰，为的就是回颜丹。
她没有错，她只是害怕，怕姜之恢复容颜师尊师兄他们都不要她了……
“回春峰都是你的人，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眨了下眼，长长睫羽挂着的泪珠跌落下来，视线变得模糊，但云稚依旧努力梗着脖子，倔强又脆弱。
“够了！”洛砚礼将云稚护在身后，怒道，“姜之，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被凶了，姜之不生气，她面带微笑，似是真心笑着一般看他，一字一顿道：“没完没了。”
他问什么她就答什么，她只是没想到，最先坐不住的竟是平日里看似最沉稳的洛砚礼，当真失望。
姜之余光瞥了眼白少屿，不出所料，白少屿径直朝着云稚走去，只是期间回头看了眼她，低声骂了句疯子。
“呵。”姜之冷哼一声，望了眼云稚，低声嘲讽，“神回峰都是你的人，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神回峰，便是神天宗主峰，宗主温尘所在的山峰，其下弟子皆属于此峰。
“我今日自愿放弃秘境名额，但绝不同意将秘境交予不劳而获之人。”少女脊背挺拔，耀黑的眼瞳纯粹剔透，她望向高台之上，行礼道：“恳请严堂主收下我的秘境名额，将名额交予匹配之人。”
温尘的眼神一直停留在云稚身上，恨不得立马冲上来将她揽于怀中。
姜之知道，师尊心下已有定论，她先一步放弃秘境名额，总比他收回名额来得好。
但她这名额，决不能还给温尘。
话锋来得突然，严纶怔了一下，他看向温尘，见宗主颔首，道：“好，我定将你的名额交予值得之人。”
“好，甚好。”温尘面色舒缓，朗声道，“姜之，无极秘境过于凶险不适合你，为师也担心你受伤遇害，不要难过，往后还会有更多的机会。”
“我已没有名额，再出现在这里不合时宜。”姜之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肉里，道，“恕弟子无理，先行一步告退。”
她咬住嘴唇，转身离开，干脆利落。
忍住。
不要哭。
不值得。
她后悔了。
她真可笑，装什么大度把名额拱手相让，好不容易得到的名额，好不容易改命的机会。
就应该挣个鱼死网破，她又不是理亏又不是词穷，明明她才占理。
律峰后山无人看守，盛传妖魔鬼怪，弟子口中的禁地，走失不信邪弟子无数，那是神天宗最为僻静的地方。
姜之爬上了山头。
山上的清风，山下的纷扰。
最终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她只是没忍住，再次想起了阁主送给她的藏宝图。